顾燕时便改口道:“我知道了,日后我会多加留意,能不说的话就不说了。”
“好。”兰月松气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见顾燕时目光一转,眼睛又亮起来:“阿狸!”
她边喊边起身,拎裙跑向门口,将刚伸着懒腰进屋来的阿狸抱了起来:“险些忘了,还要做些好玩的给你呢。以后我荡秋千,你就在旁边的树上陪我,好不好?”
她说着,抱着阿狸来到院中。院中十数名宫人正忙碌,三名宦官在一同为她扎秋千。秋千的木架已架起来,在泥地中支得稳固。左侧相隔两乍远的地方就有棵桃花树,桃花树大多不太高,树干也就碗口宽。顾燕时一手抱着阿狸,一手指指那树:“我让人在树干上给你缠上麻绳,你可以磨爪子,爬上去也方便,你喜不喜欢?”
她说得眉飞色舞,阿狸在她怀里慵懒地打着呼。搭秋千的那几名宦官闻言都笑,当中一个抬起头搭话:“太妃,您这猫听得懂人话?”
“万一听得懂呢?”顾燕时衔着笑,紧紧抱了抱阿狸,客客气气地跟那宦官道,“这缠麻绳的事便也麻烦你们。从底部开始缠,缠出半人高就行了,缠得细密一些。”
那宦官颔首:“太妃放心。”
顾燕时又说:“小厨房备了酸梅汤,我还让他们备了膳。你们若是饿了,就去吃一些。”
话音一落,满院都是谢恩声。顾燕时道了声“不必客气”,就抱着阿狸回了屋,她脚步轻盈,几乎走得蹦蹦跳跳。
这样开心的日子过得极快,在前院的小花园彻底打理好的时候已是六月中。待得花园角落处的一方小菜园里发出绿芽,就到七月末了。
彼时已然入秋,顾燕时傍晚时坐在秋千上悠悠晃着,阿狸把自己“挂”在桃花树的枝头睡大觉。
伴着阿狸的呼噜声,顾燕时心不在焉地乱想。
她想这花园真好看,她要把它画下来寄给齐太嫔瞧瞧。告诉齐太嫔和恪太嫔,若她们日后真的也来旧宫,还可以吃她自己种的菜。
转念她又想……她们会不会吃不到她种的菜呀?
因为她种得不太是时候。
她从来没种过菜,但知道诗里讲“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可她的小菜园几日前才建成,她等不及,当即就兴致勃勃地种了菜籽下去,也不知在入冬前还能不能长成。
若不能长成,她这牛皮可就吹破了。齐太嫔与恪太嫔来了之后看到,十有八九要笑话她。
罢了。
顾燕时兀自摇一摇头,暗想还是不提这菜园为好,只给她们看一看花园吧!
拿定主意,顾燕时绣鞋在地上一蹬,就从秋千上站起来。
“阿狸。”她抬手摸了摸枝头的猫,“我去画画,你睡你的。”
阿狸懒得理人,抻了下爪子,就算回应。
顾燕时跑回屋,兴致勃勃地让兰月备笔墨。她画技称不上多么精湛,但也算看得过眼,一方花园画出了几分韵味。
只可惜趴在枝头睡觉的阿狸没画好,落墨第一笔就重了。她又有意修补,结果越描越黑,好好的狸花猫被画成了一个黑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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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皇宫。
太后在两个月前提起想回安京看看,事情便被摆到了朝堂上。皇帝有意顺太后心意,陪伴太后同去,朝臣们却各执己见,一时僵持不下。
首先掀起的是一番捕风捉影的猜忌——因旧宫已弃置多年无人问津,如今静太妃刚去旧宫,皇帝就提出了这样的主意,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但这种猜疑最先掀起,也被最先压制——因为太后闻讯勃然大怒。她原本不太理会朝政,为此却鲜见地将那两名朝臣传到了慈安殿,严厉呵斥。
这关过去,余下的琐碎争执变得不值一提。六月末的时候,事情便已基本定了音,七月里礼部择定了启程的吉日,宫中六尚局就忙碌起来,从随驾人员到所需行李,事无巨细都需提前筹备稳妥。
七月廿八,尚宫局将随行女官的名册呈进了慈安殿。太后草草看过就点了头,盖上自己的小印。
“奴婢告退。”尚宫女官见太后准允,便接过册子,福身告退。
太后一语不发,等她退出殿门,掌事的孙嬷嬷入了殿:“太后……当真不拦一拦?”
“哀家为何要拦?”太后轻哂。孙嬷嬷锁眉:“静太妃刚去旧宫不久。皇上说此事是为了崇德太子……太后便信了?”
“哀家不信,又能如何?”太后摇头,“旧宫那边的掌事是你的本家堂妹,静太妃的秉性你该也清楚了。她不是会蛊惑君心的人,皇帝执意追着不放,就只能由着他去。压制得厉害,反成心魔,到时误了要事便不好了。”
她言中的“要事”,自然还是崇德太子的事。
孙嬷嬷垂眸,心下无声喟叹,只觉太后这是被陛下拿住了命门。
凝神想了想,孙嬷嬷又道:“那您看……要不要奴婢与佩枫说一声,让静太妃避一避?”
“不必!”太后锁眉,不耐地摇头,“他去都去了,这般大张旗鼓,谁还拦得住他见人?徒增烦扰罢了。”
“诺。”孙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噤声。
紫宸殿中,几只黑色的大漆木箱置于殿中。
依礼部拟定的吉日,太后将于八月初三离京启程。但皇帝为提前安排好一应事宜,让太后顺心,有意早一步前往,日子就定在了七月廿九,便是明天。
眼下,一应行装都已收拾妥当,只待挪出去。
苏曜坐在御座上看着这些木箱,抱臂倚着靠背,轻笑:“难得出远门,还真有点兴奋哈。”
“……”林城无语地看着他,“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你说。”
林城垂眸:“世上鲜见要闯鬼门关还这么兴奋的人。”
“嘁,没见过世面。”苏曜嗤之以鼻,穿着靴子的脚往桌上一搭,手枕到脑后,坐姿愈发的大爷起来,“鬼门关怎么闯都是闯,还不如高兴点。朕就要敲锣打鼓,倒看看哪个无常敢收朕走。”
林城长缓一息,摇一摇头:“两万无踪卫已经尽数调了回来,其中两千人直接随驾,余下的安排在沿途各处,听候调遣。还有那十几位百事晓……”他语中一顿,“已在陛下划定的地方为他们建了房舍。”
“行。”苏曜点了下头,眼睛一转,落在他面上,“朕那位小母妃最近有消息吗?”
林城皱眉:“陛下不是不让臣打听吗?”
“随口一问。”苏曜撇嘴,“没有就算了。”
林城颔首,沉了沉:“静太妃近来给恪太嫔去过一封信,今日刚到。陛下若想知道写了什么,臣可以去打听。”
苏曜的眉头微微一拧。
都不给他写信。
——这念头一划而过,转瞬被他压制住。
他漫不经心地摇头:“打听个屁。”
林城低眼:“那臣告退。”
“去吧。”苏曜淡声,“明天见啊。”
林城无声一揖便告了退,不过片刻工夫,宦官们入了殿来,将暂置于殿中的木箱一一拉出去。
苏曜读起了奏章吗,不觉间读到了夕阳西斜。张庆生眼见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上前询问:“陛下,可要传膳?”
“不了。”苏曜手中的奏章一阖,“明日离京,朕今晚去与母后用膳。”
语毕他就起身向外走去。张庆生躬身随在他身后,无声地摆手,示意宫人们同往。
现下已然入秋,天黑的时间渐渐早了。多是在用晚膳的时候,夜幕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继而凉风渐起,刮落枯叶。枯叶蹭在地上,划出的声音又干又涩,生硬得让人难受。
慈安殿里强做出的母慈子孝,在知晓实情的近侍们看来也让人难受。
一顿晚膳终于捱完,皇帝离席,向太后施了大礼,太后又满面慈爱地叮咛了几句路上小心一类的话,粉饰太平的戏才终于唱完了。
“儿子告退。”苏曜垂眸,端正长揖,恭谨地先行退开两步才转身出殿。
殿外一弯月牙悬于天际,他抬眸望了眼,轻笑:“朕去向齐母妃问个安。”
宫人们皆一怔,不待他们反应,皇帝已信步前行。
齐太嫔的住处在慈安殿与欣云苑之间,行不多时,就已到了。
皇帝从不曾专程来向她问过安,宫人们见了圣驾都不禁一慌。待得进去禀了话,正一道做女红的齐太嫔与恪太嫔也都愣住。
恪太嫔一时间甚至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出去迎驾。被齐太嫔一拉反应过来,自己是长辈。
她只得又坐回去,齐太嫔道了声“请吧”,禀事的宫人就退出去,恭请皇帝入内。
“两位母妃安。”苏曜进屋一揖,二人都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他素日风度翩翩,饶是知道他和静太妃的那点事,她们也对他生不出什么厌恶。
齐太嫔抿起笑:“陛下坐。明日就要启程了,这会儿过来,是有事情?”
宫人安静地在他身后添了张椅子,苏曜落座,绣金纹的黑色袍摆委于地面。
“是。”他颔首,“静母妃在旧宫安养,朕此番去了旧宫,不免要见到她,若对她的近况全然不知,难免尴尬。听闻她与齐母妃相熟,不知近来可有书信往来?”
“……巧了,今日才刚收到。”恪太嫔掩唇而笑,话没说完,就被齐太嫔瞪了一眼。
恪太嫔回神,顿时脸色一白!
是她不该提。静太妃的信里,可没提皇帝半个字。偏生日子过得还自在,读来大有将他抛之脑后的意味,不该让他知道。
然而她话已出口,再想遮掩也晚了。齐太嫔面色僵硬,强笑:“是刚收到。静太妃在那边万事都好,近来正忙着打理住处的花园,陛下不必担忧。”
她强作从容地说着,绝口不提让他看信。
却听皇帝直言道:“朕能看看信吗?”
“……”齐太嫔被问得愣住,哑然半晌,倒还是撑住了,“私下里的书信,陛下还是莫要看了吧。”
“哦。”苏曜不好强求,立起身,揖道,“那先告辞了。”
齐太嫔神情和善:“陛下慢走。”
苏曜气定神闲地告退,踱出房门,在月色下啧嘴:小母妃不会在信里骂他了吧?
罢了,不问也罢。月余后到了旧宫,只消不出意外,他们总能见面。
倘使真出了意外……
他又轻扯了下嘴角。
真出了意外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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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御驾在晨曦破晓之时缓缓离京。
天还没有大亮,薄雾低低地压着,清一色地黑色车驾与马匹先清晨微光下气势颇为慑人。
苏曜坐在车中,手中持着一卷书,读了大半日。再将书放下时,车驾已出城门,侧旁突然响起一阵马儿嘶鸣,继而有人沉声:“陛下。”
苏曜眉头微抬,信手将窗帘挑开几分。外面驭马的男子一身黑衣,抱拳道:“刚接到急奏,已有动静了。”
“这么快?”苏曜轻笑,修长的手指支着额头,“确定是冲朕来的吗?”
“应是。”男子禀道,“臣等已奉指挥使之命加强戒备,指挥使大人着意遣臣来问,可要再抓几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