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
傅长宛却不大信傅长宜的话,刚才在花厅里,徐衍不过轻轻瞟了她一眼,目光却落在了傅长宜的身上,和煦的笑着,要说两人不熟她可是不信的,可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过那徐衍倒真是厉害,说道:“在大兴的时候,徐叔父还只是左庶子,不过半年未见,却换上了绯色官袍,不知何时又升迁了。”
长宜也注意到了,不过永城侯在场,倒不好相问,但她听舅母说过,皇上十分看重徐衍,钦点了他为皇长孙讲学,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升迁也是早晚的事。
长宜派了人去打听,回来说:“徐大人上个月升了正四品的少詹事,此次和永城侯来保定,是奉命屯兵的。”
长宜有些讶然,正四品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还是少詹事,那可是只有翰林学士才能胜任的。父亲进士及第多年,却还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徐衍可是比父亲小了有一旬。
不过父亲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徐衍却尚未及冠就大殿传胪了。
长宜想了想,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厨房。
她亲自盯着厨房的婆子做了些精致可口的糕点,着人送去了花厅。
过了没一会,傅仲儒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傅仲儒留了徐衍在府上用饭,让长宜准备宴席。
长宜不敢有所怠慢,立刻把冯管事叫到了东偏院,拟了七八样菜色,让他赶紧带着人上街出去采买。
等冯管事走后,长宜则带着人去了后院的酒窖,她记得徐衍是能和舅舅喝得开的人,待客又怎能少的了酒呢。
长宜仔细挑了一坛子竹叶青酒。
挑好酒长宜又去了厨房,等忙活的差不多,派了人去前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等那厢来回,长宜已经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她带着人去了花厅,在偏殿摆好桌椅,隔着屏风听到傅仲儒还在和徐衍谈论官场上的事。“……胪朐河一战,损失将士数十万,这宁国公到底是轻敌大意了,皇上这次要你去宣府筹划军务,是御驾亲征还是让赵王带兵前去?”
如今太子病弱,皇长孙年幼,身为皇叔的赵王蠢蠢欲动,他早年却跟着皇上征战立下不少战功,皇上本就有意立他为帝,若这次启用赵王,那以后的皇位……
这话又怎能轻易试探,长宜觉得父亲有些莽撞了,叫了冯管事过去,说了几句话,让他去请父亲和徐衍用饭。
徐衍透过屏风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左手轻轻扣了两下椅缘,缓缓道:“傅大人,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得到的,若有战事,朝廷上下也是瞒不住的。”
傅仲儒也察觉失言,正想着说些什么补救,就见冯管事从门前进来,回道:“老爷,宴席已经摆好了。”替他解了围。
傅仲儒连忙站起身,比手道:“行之,这边请。”一边又偷偷打量徐衍的脸色,见他脸色淡淡的,一时倒也瞧不出来什么。
长宜已经带了人下去,她不敢走远,就待在花厅后面的三间小抱厦里,让木槿回东偏院取了她的绣绷过来,祖母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想给祖母做个里衣。
丫头开了槅扇,长宜在罗汉床上做了会针线,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抬头一看天空,从东边吹来一大片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放下针线去廊下,片刻之间倾盆大雨已至。
冯管事打着伞过来道:“老爷高兴,非要和徐大人比拼酒量,这会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宜只觉得头痛,父亲好好地,和徐衍比什么酒量。这是他能比的吗?
她连忙吩咐青竺去厨房煮些醒酒汤来,跟着冯管事去了花厅,槅扇开着,长宜看到一身绯袍的徐衍端坐在圆桌前面,眼神澄明,而傅仲儒已经喝的脸通红了,手中还握着一只酒盅,絮絮叨叨的说着制艺上的一些事。
长宜入内,走到徐衍跟前行了一礼道:“家父不胜酒力,让叔父见笑了。”
徐衍望着长宜羞红的脸颊,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他并不知道傅仲儒的酒量会这么差,若是早知如此,他连酒坛都不会叫人开了。
他虽是酒量好些,素日却是不怎么喜欢饮酒的。
若不是傅仲儒说一定要喝上几盅,他不好拒绝,谁料几盅酒下肚,傅仲儒却先喝醉了。
徐衍摇了摇头。
这会子外面还下着雨,不好回书房,长宜让冯管事先扶着傅仲儒往花厅后面的抱厦休息去了,她请了徐衍去花厅小坐一会。
丫头重新上了茶,长宜方才开口道:“叔父何时从宣府回来的?刚才永城侯爷在,不便说话,说来还要恭喜叔父的。”
她是指他升迁的事。徐衍笑了笑道:“上个月就从宣府回来了,我再去沈府,听说你立夏之前就回了保定,怎么也没多住上几日?”
“父亲生了病,我就回来了。”长宜轻声道。
谁料回来后,却听说了薛姨娘有孕的事,只是这些都是家中的琐事,不便明说。
花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外头大雨哗哗落下的声音,庭前的海棠花树正随风摇摆。徐衍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见长宜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看到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带了一对白玉镯子。
她肌肤细腻白嫩,手腕却纤细极了,能看到微微凸出的腕骨。
不知道为何,徐衍觉得长宜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倒是有所耳闻过傅家的家事,这也是多年来傅仲儒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的原因。
自古以来,‘私德不修’都是大忌,朝堂上不知多少言官盯着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小事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徐衍皱了皱眉,说道:“字练的如何了?”
他问的突然,长宜抬头看向徐衍,见他也在望着她,他的眉弓生的高,故而眼窝深邃,看着人的时候尤显得深情。
长宜微微垂下眼眸道:“写的不怎么好,还是软绵绵的,倒白费了叔父的字帖。”
沈家和傅家都是书香门第,不止男子要入学读书,就是女子也要通蒙。年幼的时候母亲曾为她请过两个女先生,只是她自幼在写字读书上就没有什么天赋,刚开始临摹大字便罢了,后来改写小字,总会被母亲批一顿,说她不用心。
倒不是她不用心,实在是那蝇头小字不太好写。
她这些日子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练字时间,早就练完了字帖,但还是写的不如意。
徐衍却道:“写的是个怎样的不好,不如拿来给我瞧瞧。”
长宜没想到徐衍会这么说,这倒好似从前先生检查她的功课一般,但看到徐衍一副悠闲的模样,外面还下着雨,想着他可能是没什么事可做,便让丫头回去拿了这些日子她练的字过来。
长宜递给徐衍练过字的澄心纸,赧然的道:“还望叔父轻点责骂。”
她把他的字帖临摹成这样,希望不要生气才好。
徐衍从长宜手中接过澄心纸,翻开看了几页,眉头都不由拧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道:“……笔力是有点软,形散了些,倒也没有太差。”
长宜抿了抿嘴唇。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写的还不错。”说完又多看了几张,好似还想再找出几个能看的过眼的字来。
直到翻完厚厚一摞澄心纸,长宜听到徐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我回去再写两本字帖送过来,你还是先把大字练好,再练习小字吧。”
长宜已经红透了脸颊,接过徐衍递过来的澄心纸,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叔父指教。”
她亲自倒了一盏茶端给徐衍,徐衍接过来喝了两口,在手心里握了一会。这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尽,天空也晴朗了起来,他放下茶盅,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办,等你父亲清醒了就告诉他我先走了……字帖等晚些时候我再让人送过来。”
长宜把徐衍送回门外,看到青帷马车拐出胡同才回了花厅。
冯管事刚带着人喂了傅仲儒醒酒汤,长宜进来,看到傅仲儒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似乎已经有些清醒了,摸着额头回忆了半天,从床上坐起来道:“行之呢?快快快,快扶我过去花厅。”
长宜不知道说父亲什么好,上前扶住他道:“徐叔父已经走了,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把自个喝醉了。”
幸好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不然真是丢死了人。
傅仲儒也一脸的懊悔,他想着不过喝上几杯,倒也出不了洋相,谁知那竹叶青下肚,没一会就有些飘飘然了。他现在头还有些痛。
长宜张罗了半天,也有些疲累,让人扶着傅仲儒回了前院书房,自个儿也回了东偏院,明日是十五,她还要去城外的观音寺进香。
长宜趴在窗前写了一会佛经,蓦地想起徐衍的话来,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望了一会窗外,冷静了片刻,心想着自己定要把字练好才是。
徐衍说,还会派人送字帖过来……
那她就安心等着好了。
第11章 “徐大人和我们方丈是多年的……
傍晚时分,侍墨到东偏院传话,说傅仲儒午后被叫去了府衙,下午出发去了卫所,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让长宜不必等。
府上都是女眷,天一黑前院内院都落了锁,长宜叮嘱冯管事给傅仲儒留了一扇小门。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清香。长宜在廊下小站了一会,想着父亲还在卫所,想来徐衍也没有回来,只怕今日不会再派人前来送字帖了,转身回了厢房,把明日进香所用的物事整理一番,方躺下歇息了。
二日长宜很早就起来了,在西次间用早饭,一边听小丫头回禀:“昨日亥正老爷才回来,一早又去了衙门。”
长宜点了点头,让小丫头下去了。
如此看来坊间的传闻倒是不虚,去年七月份宁国公在胪朐河大败,金銮殿皇上龙颜大怒,决意再次北征。近些日子遣了不少官员来往九镇,倒是不知这次要派哪位将领挂帅出征。
虽说赵王英勇善战,但京城那些开国公侯却也不是摆设,哪个不是战功赫赫,皇上倒不必一定启用赵王。
不过这些本不该是她操心的事,长宜摇了摇头,就着酱瓜喝了小半碗粳米粥。小丫头打着帘子刚出去不久,傅长宛带着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进了屋,上前行了礼道:“长姐,我这些日子抄了些经文,你替我供奉到佛前吧。”
长宜打量了傅长宛一眼,见她身后的玉香怀中抱了个紫檀木的匣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旁的小丫头连忙端了铜盆上前,长宜净了手道:“既是你虔心抄的,我怎能抢你的功德,同我一道去寺院进香吧。”
傅长宛没有置喙,薛姨娘的月份越来越大,她倒是想亲自去寺院给薛姨娘求个平安符。
过了会子王升家的进来回,说马车已经备好了,长宜回内室换了件青色素缎褙子,带着傅长宛出了傅府,往观音寺去了。
长宜自幼就憎恶薛姨娘,又怎会喜欢这位庶妹,从小到大长宜基本没和傅长宛说过话。而傅长宛跟着薛姨娘在西偏院居住,受了不少冷落,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两人的年纪虽只差了一岁,姊妹之间的关系却不怎么样,不过傅长宛却从来不在傅仲儒面前跟长宜起争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的。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山门前停下,长宜扶着木槿下了马车,瞥见停在后面的一辆马车有些眼熟,倒好像是程家的。她蹙了蹙眉,见车帘被揭开,从马车里下来的果然是程夫人。
程夫人梳着狄髻,带了金累丝的头面,穿着一件茄香色妆花缎褙子,虽然年逾四十,不过保养甚好,面容圆润。程夫人也看到了长宜,长宜只好走过去行礼。
程夫人笑盈盈地道:“倒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了。”
傅长宛也走上前给程夫人行了一礼,程夫人看了她一眼,继续和长宜说话:“伯母瞧你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傅长宛脸色不由一僵,捏了捏手心的帕子。
长宜笑了笑道:“哪能呢,父亲前些日子还说我胖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穿了一身宝蓝色直裰的程淮从山门那里走了过来,程夫人朝程淮招了招手道:“还不快见过你两位妹妹。”
这些日子程淮三番五次的来傅府拜访,意思再明显不过,长宜知道程夫人是有意撮合他们二人,心中虽有些抵触,但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
程淮拱手作了一揖,长宜和傅长宛福了福身子回礼。
程夫人细瞧了长宜一眼,觉得长宜身子骨虽弱了些,行事却大方,越发的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拉着长宜的手走在了最前面。“听说观音寺求的符最灵了,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我想给你兄长求一个,好祈求他这次秋闱能中个举人回来。”
长宜笑着道:“公子聪慧,读书又刻苦,想来这次一定能中举的。”
她这话乃是客气话,程夫人听了却很是高兴,说道:“借你吉言,要是你兄长真能中个举人回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傅长宛跟在长宜的身后,却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头到尾程夫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她扭头看了一眼程淮,见程淮也在看着傅长宜,心中便不免酸涩。
她和傅长宜同为傅家的女儿,可大家都喜欢傅长宜,就因为她是嫡出,而她是庶出,不过一个字不同,身份却天差地别。
在大雄宝殿上香后,程夫人还要去法堂听大师讲经,以往长宜也去听过,不过这次她还想去看看后面的佛塔,便婉拒了程夫人的邀请。
经文难免枯燥了些,年轻人坐不住倒是真的,程夫人也没有勉强长宜,带着程淮和一众丫头婆子过去了。等程夫人走后,长宜才和傅长宛说:“咱们下午再回府,你也四处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