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掌家权交给虞翎,是觉得这小姑娘手脚干净,守规矩,即便是日后新妇入府,两人也不会起太大争端。
“如果沉珣在,你一家我是要发落出去的,”她两句话就把地上的沈嬷嬷吓得满头大汗,正急急忙忙要解释,又听谢氏话锋一转,“不过沉珣修身养性,不近女色,还信老和尚的话二十五之前不碰女子,我确实不满,你女儿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如若自己成了事,让沉珣怜香惜玉,那我管不着。”
沈嬷嬷险些没反应过来,一脸错愕,回过神后才发现她并不反对这件事,又惊喜起来,连连千恩万谢。
谢氏只淡然而过,曾有大师批命谢沉珣命中带煞,不宜入世,倘若入世,未满二十五不能动淫|欲之念,易造杀戮,他父亲特地去普光寺求了高僧开光的珠串。
她随军多年,不信神佛鬼怪,也不可能像别人样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谢氏担心的是他有难以言喻的隐疾。
“沉珣受圣上重用,翎姑娘又是未来的四皇子妃,清白人家,若你把消息传出去影响沉珣仕途,”谢氏喝口粥,眼睛都没抬,“缝了你的嘴。”
沈嬷嬷本就是臆断之言,顿时被这话吓得不敢再说模糊的话,连连应声。
……
让男人不娶妻的法子不多,都上不得台面,可虞翎只有一个姐姐。
虞翎和谢沉珣呆得久了,来谢氏这就比预定时间要晚些,但也没迟到,手里牵着半路遇上的谢四。
她素来对别人的视线敏锐,刚踏过门槛就抬起头,对上一道目光。
是个四五十的婆子,那人立马心虚躲开。谢氏院子清静,因谢大夫人丧期能用的丫鬟不多,里边下人长什么样同谢氏关系如何,虞翎大多都记得。
虞翎眉梢微抬,上前给谢氏请安。
雕刻吉祥纹的窗子被支起,屋外庭院种常青小叶黄杨,鸟停在树间叫鸣。
谢家家大业大,有三位管事管田产庄子收租虞翎,两位管事负责库房出入,另有位大管事,姓冯,在谢沉珣手下办事。
冯管事今日出门办事没到,面前几位虞翎只认得一个,这回站在谢氏身边认了全乎,细细问过几个末节,便算是晤过面。
这五人里有两个是今年年初上来的,头前的因为犯事被谢沉珣杖责撤了,以儆效尤,现在都缩着尾巴恭恭敬敬。
正厅两侧垂绛紫帐,挂山水画,谢氏摆手让他们下去,管事拱手而退后,她这才揉着腰,牵起谢四,让虞翎跟过来,道:“先来尝尝府里煮的新茶,说是能调养身子,指不定能治治你那些小毛病,等下个月我再给你调一个老婆子过来,要是谁敢欺负你和四姑娘年纪小,你就告诉你姐夫,有他压着,翻不了天。”
厢房后开扇小门,撩纱幔拐进左侧便是间茶室,典雅朴质。
此时已临近中午,天慢慢热起来,虞翎解了披风系带,交给身后那个在刚才心虚看她的婆子,再次确认自己没见过后,说声多谢。
虞翎转身随在谢氏身边一同过去,她身子素来差,捂唇轻轻咳嗽两声,才点头道:“定不负姑母所托。”
她是鹅蛋脸,柳叶眉,样貌身段在世家女子里是头一等,肌肤像养在湖水里的粉嫩荷花,白里透红。
“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做做就能上手,”谢氏见她便觉赏心悦目,坐在蒲团上笑道,“你昨日和沉珣说了什么?”
虞翎扶桌案跪坐下来,她身上织锦纱衫绣有琼苞,素白褶裙颇为清丽 ,私藏半分刻在骨子里的柔媚,道:“他问了我一些宫中事,我没好意思说续弦的事,便同他说了其他。”
“续弦?”谢四疑惑。
“我也不大了解,”虞翎笑了笑,“正巧今日去藏书阁见到姐夫,虽因昨晚没睡好出了些小意外,但也托他寻了几本书,以后想要用来教四姑娘。”
她很少会瞒着自己和谢沉珣的事,端的是问心无愧,否则谢氏也不会放心让这样娇媚爱怜的姑娘在他身边。
“也就你好学些,老二天天不想去族学,以前总偷跑出府,现在总找借口躲在屋里不想出门,就是想玩,亏得沉珣手头上有事没亲自管教,”谢氏给她们倒茶,“厨房的枣泥糕没端上来,一直热着等你们来,你们再来早些就吃上了。”
一旁虞翎轻顿了顿,她手里端有茶碗,轻蹙眉自责说:“我不知姐夫忙碌,今早特地寻他解答疑问,怕是耽搁他时间了。”
侯府小辈在谢氏这里都受宠,就算二公子顽皮些常和她吵,谢氏也没真罚过他,虞翎识相,不会真顺着她说些不该说的。
“沉珣既愿意亲自教你,便是觉得你有悟性,你养好身子,他就不会怪你打扰,老二是没读书那天分,又不想跟我去习武,成天想着商贾那些事,还不及我们琦真听话,”谢氏摸了摸谢四的脑袋,已经有些任由谢家老二,她又看向虞翎,“说来姜婵怎么会给你送礼?听说是赔什么罪?”
虞翎轻轻一顿,绣曲水纹的袖边露出纤细手腕,白皙柔软,越看便越觉她身子的娇媚。
她指尖摩挲茶杯底,叹道:“我昨儿去珍宝阁取东西,遇到一位怒气冲冲的姜公子,说了一通奇怪的话,让我糊里糊涂,但听他所言,似乎是皇贵妃娘娘因我罚了姜姑娘,我也没想得罪人,便先回来了,这礼也只得先拒了。”
丫鬟在这时端上银盏,摆上几碟精致糕点酥珞,退到一旁,谢氏顺势让屋内伺候的下人都出去。
“姜家既得罪你,拒了也好,总归你才是四皇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谢氏道,“四皇子此人极为孝顺,皇贵妃喜欢你,你寻空多去请安,等过几日去方家,多交些朋友,不要得罪人。”
方家现在劲头热,虽上过几次折子催立后立太子,但被圣上训斥过后不了了之,只不过皇贵妃身份摆在那里,同他们结交不会有错。
虞翎轻轻叹出一声来,道:“姑母说起方家,我倒也有些怵,我曾见过方家姐姐一面,她看起来性子冷淡,不是喜欢与人来往的,可娘娘又让我与她多处着。”
谢氏点头道:“她确实是有些心气过傲,你觉她如何?”
案桌边的谢四在吃糕点,玩着桌上的围棋,窗外传来树叶簌簌作响声,虞翎端坐一旁,捧茶碗道:“是个好姑娘,比我见的其他人要有才气……姑母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姑母为姐夫相看的姑娘是她?”
她好似才想通,目有惊愕之色,谢氏倒也没瞒她,颔首道:“还没说定,在看。”
虞翎只慢慢放下茶碗,好似在斟酌怎么开口好,她乌发轻垂,玲|珑耳垂精致漂亮,虞家二姑娘的美貌在侯府是传开的,凝脂肌肤若上好白玉。
“我是姐姐的亲妹妹,说这些话可能会让姑母误会,”虞翎微顿,“但我觉姑母还是选别家清白姑娘好些。”
谢氏手一顿,想起沈嬷嬷的话,问她为什么。
“姐夫忠诚于圣上,本就因姐姐和我的缘故与四皇子一派有牵扯,倘若再娶他的表姐,姑母应当也猜得到圣上怎么想,”她皱起眉,“我虽只见过娘娘几次,但她似乎不怎么关心其他事,要真出了问题,不一定会保侯府。”
她说的是个理,谢氏迟迟没定下,大部分原因确实是这个,只微微沉思道:“我再考虑考虑。”
虞翎双手上下轻|握,粉润指甲圆滑好看,放在自己腿上,轻道:“我无父无母,能住进谢府便是走了大运,不想以后在四皇子那不得宠还拖累到侯府,姐夫若能娶个好相处的姑娘,想必姐姐也心安些。”
“正妃身份摆在那里,谁都越不过你,”谢氏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刚才的话听进去,笑了一下,“你看你姐夫,就算他以后娶妻收丫鬟进房,你姐姐仍是元配,新妇进门都要向你姐姐牌位敬茶。”
虞翎停下动作,只轻说一声四皇子怕是不喜欢她。
她和谢四留在这里用了午膳,离开前谢姑母要和谢四说母亲嫁妆的事,虞翎识礼数先行。
日光透过疏密叶片,漆红雕栏古雅有致,青砖碧瓦。
虞翎抬头看天色,一碧如洗,她轻拢披风,开口问丫鬟:“姑母身边那位婆子是新来的吗?瞧着面熟,但我好像没见过几面。”
丫鬟如实道:“回姑娘,那是沈嬷嬷,一直在厨房忙事,她前段时间去下边庄子养病,昨儿才回来,姑奶奶习惯吃她做的菜,特调她来身边,她有个女儿唤青青,是府中绣娘,和她有几分相似,姑娘大抵是以前去绣房时见过,所以有些眼熟。”
虞翎细指轻捋着手里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回句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女主假单纯,男主不会纳妾,送不到门口
修掉犯病一大段,不影响后面剧情
第6章
虞翎鲜少会有得罪人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谢氏那里的沈家婆子她没怎么见过,倒听过沈家绣娘,是从她姐姐信里,说那姑娘想当主子。
夜晚玉钩初挂,穿青缎背心的丫鬟手中端红木托盘,盛碗深灰色的苦药,跨过门槛转进内室。
一双藕粉绣鞋摆于紫檀木脚踏上,虞翎轻坐罗汉榻,翻看侯府簿册。
谢沉珣批过的文章早就送了过来,被放在边上,他倒细致,纸上一一给她标出何处辞藻过华,哪儿又过于简朴,
她只让丫鬟把药放几案边,说待会再喝。虞翎身体盖着豆青薄毯,绣有由浅及深的幽兰暗纹,高雅素净,干净雪貂在毯子上缩成一团,越发像个圆球。
侯府奴仆两百人有余,各院下人分录记册,长工绣娘皆在其中。
沈家母女做什么碍不到虞翎身上,但沈嬷嬷那躲躲闪闪的眼神显然奇怪,她也不傻,猜得到这嬷嬷该是在谢氏面前嚼过她舌根。
能让谢氏放心上的不是侯府日后开枝散叶,就是府里中馈在谁之手,后者即便是有所提及,也不用遮遮掩掩,那就只可能是前者。
可谢氏的直脾气没见愠色,约摸是默认过什么。
紫檀四角灯立在两边,照出虞翎干净侧脸,她细指捏着纸张一角,心里想事没动静,陆嬷嬷皱眉,让丫鬟去外面守着,上前道:“姑娘身子骨本不如他人,若一再不把自己放心上,迟早出事。”
虞翎知她一板一眼守规矩,倒也没多说,只拿过白如玉的药碗,小口喝尽苦药,手背又掩唇咳嗽了两声,将碗轻放在一旁,道:“嬷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陆嬷嬷却没走,只静站在原地,由着屋内烛光拉长影子,虞翎忽地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她,听她恭敬低声道:“宫里今早来消息,让姑娘过几天去方府时与户部侍郎家二姑娘魏翘交好。”
虞翎手慢慢搭上雪貂温热身体,宫里给过她一本册子,记录世家和她同龄的姑娘们,结交朝中要臣之女正常,但何必专门挑个人?她轻轻思考,知道陆嬷嬷也说不出原因,只道声我懂得了。
凉风拂进,灯影憧憧,陆嬷嬷摸不清她心思,问:“姑娘有心事?”
虞翎抚着雪貂,垂眸开口道:“姐姐若还在,不知道现在会做什么。”
陆嬷嬷叹道:“侯府忙忙碌碌,想也闲不到哪去,只要姑娘好好的,大姑娘心中想是高兴。”
她在长姐走那年大病过一场,卧床数月,差点没挨过来,皇贵妃不许她匆促回京,直到今年满有十六,这才顺钦天监老监正的话回来。
虞翎手慢慢顿下来,她那双眼珠子太过漂亮,抬眸间都似貌美尤物临世,顾盼生辉,只答非所问:“嬷嬷觉得姐夫纳妾几率有几成?”
她问得突然,陆嬷嬷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琢磨片刻,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日后没有可靠的娘家支撑,没直接回答,只道:“即便侯爷有娶妻纳妾,也影响不到姑娘位置,他愿意娶大姑娘牌位,心中当是有情,姑娘是她亲妹妹,与别人自不一样。”
虞翎只轻叹着摇头道:“他不会。”
陆嬷嬷以为这句不会是谢沉珣对她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又忽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沉珣不会纳妾。
虞翎没顺着陆嬷嬷紧皱的眉头往下说,只摆手让陆嬷嬷下去。
她样貌好,不饰铅华亦如朦胧仙子,衣襟轻轻陷入温软白皙中时,像朵含苞待放的娇兰,清纯眉眼里透出几分妩媚,猜不透心思。
陆嬷嬷算是知内情最多的,只道有其父必有女,未再多问。
圆润珠帘随陆嬷嬷出去轻晃动,虞翎轻捏雪貂小爪子,雪貂被惊醒了,开始吱吱乱叫,她回过神来,细长手指慢抚它洁白皮毛,把凶巴巴的貂哄住了。
虞翎微微垂眸,她不是没听过有关他的传言,先平阳侯为他求的那串黑曜石手串,虞翎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谢沉珣不耽于情乐,在男女之事上亦不如朝政上心,骨子里保守迂腐,连她姐姐都言谢家郎君不喜与人接触,洁疾极重,性子亦冷淡至极,就差猜一句他恐怕在房事上也极为传统。
他恪守礼法,极少越距,早上那般都未训斥她便匆匆离去,对她这个妻妹算是极其偏疼。
她只是想知道他和她姐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竟能让他如此迁就于她。
……
没过两日,谢氏要往谢沉珣书房添两个奉茶丫鬟,被谢沉珣以书房人数足余,淡拒了。
虞翎听到消息时是清早,也没什么反应,连去向谢氏请安时也一同往常。
谢沉珣刚回来就着手于政事,日不暇给,谢氏倒没提给谢沉珣塞通房的事,她见他也才几次,还因此在虞翎面前抱怨过几句,除此外就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和方家定下,叹声孩子大了不省心,。
虞翎亦没再提过那天在茶室的话,以她的身份和性子,有的东西说多了,反倒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去方家那天艳阳高照,湿气闷热得像贴在人肌肤上。
谢家正值丧期,方家祖父是寿宴,顾着忌讳去不得,虞翎出门前照惯例去向谢沉珣请安。
书房窗牖支起,拂进凉风,自从那天在藏书阁后,谢沉珣就没怎么召见她。
他一向忙碌。
她坐于旁侧扶手椅,在等他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