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珣是严苛自律的人,说话时都会有一种不怒自威,和他处得久容易忽视,但也偶然之间又会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
他不说什么事,虞翎也没问,只低着头绞帕子,看不清柔弱神情,道:“多亏姐夫来了,要不然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沉珣抬头远远看了一眼,淡道:“回侯府再说。”
谢沉珣不便见世子妃,只虞翎过去告别,发生在王府里的事瞒不过秦霏,虞翎刚过去,她就招招手问:“你和四皇子是怎么了?”
萧庚雪面上待人是好性子,但秦霏以前和虞翎姐姐交好,知道他小小年纪一堆摸不透心思,想的也只是他欺负虞翎。
屋内药味微浓,虞翎眼睛刚刚红过,现在还是粉润,只轻坐床榻边,摇头道:“没什么事,秦姐姐刚生完孩子,不可忧心太过,我只是脚滑了。”
秦霏最近身子容易疲惫,但她对虞翎这个朋友妹妹还算上心,特地跟虞翎道:“我虽是说过不要太信你姐夫,但这种事他处理拿手,你莫要自己忍脾气,气坏了身子又是自己受罪。”
虞翎眼眶微红,面有歉疚,轻声说道:“是我多有打扰,一切都好。”
秦霏叹气,只觉虞翎软脾气,也没说多说其他奇怪的东西,道:“若是有为难之处,多来寻我,你姐姐以前就托我好好照顾你。”
虞翎轻垂下眸眼,懂事道:“我会的,秦姐姐好好休息。”
秦霏见她乖,又想起好友最疼爱她,总说她听话,总归是有几分怜惜,隐晦提一句:“皇贵妃那里看重你,你也不用管别人,养好身子才是上策。”
秦霏的话还说着,又打个哈欠,她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常容易疲惫,丫鬟轻步过来低声道:“世子妃该歇了。”
虞翎轻点了头,没再多做打扰,起身行礼,让秦霏好好歇息。
燕王世子先把萧庚雪给安抚了,又受世子妃所托,出来送他们,暗下多看虞翎一眼,他从一开始见到她时就已经看她几次,似乎是好奇为什么她能让谢沉珣昨天专门写信过来嘱托句好好照顾她,甚至今天还能让他亲自过来。
问她这种当事人肯定是问不出什么,心痒痒跑去找谢沉珣也不可能得到一个结果,世子只得是顾着世子妃,跟她说一句:“霏儿托我给侯府送了一堆补品,皆是给你,你收下便可。”
虞翎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
秦霏对她虽有隐瞒,但和她姐姐关系不假,她只是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瞒她的
虞翎扶马车边沿慢慢踩凳上去,宽敞马车里的东西不多,皆陈列整齐,抬头就能看到谢沉珣正襟危坐,袍衫整齐。
她只轻敛住眸色,柔白手指轻合上马车门,虞翎来时是一个人,但谢沉珣说有话要问她,让她同行。
王府与侯府有交情,亦或者说谢沉珣和谁都有些关系。
她还没坐下,细腕就猛地一下被他拉住,纤细身子摔到他结实大腿上,趴到他劲实胸膛,心口怦怦跳,被他大手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外头不知里边发生什么,马夫得他一句淡淡走吧,驾马车慢慢远去。
“姐夫,”她愣了愣,不安道,“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寂静寒秋又添清冷,谢沉珣只字未言,他抱她许久,仿佛是觉得她身上别的男人气息终于散了,才开口淡道:“他做了什么?”
这个他,指的便是萧庚雪。
马车里充斥他身上的禁欲檀香,摇摇晃晃驶向侯府,窗幔轻轻被风轻轻拂开一角,他声音冷寂。
虞翎身子颤了一下,她是最怕别人凶她的性子,但凡别人语气重些,她都会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这回又似乎不知自己是哪里有错,只嗫嚅道:“我和他分石榴吃,四皇子要给一半给我,我去接。”
分吃东西,亲近之举。
他声音微厉道:“侯府何曾短缺过你?一个石榴都要和别人分着吃?”
“我下次不会了。”虞翎不敢抬头看他,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让她身子毫无缝隙紧紧贴着他。
“一而再再而三,”他厉色陡增,“我教你的,为什么总是不听?”
侯府里虞翎是比二公子和四姑娘要受宠的,她上次和他有争执,主动冷他许久,被他带到她姐姐住所,阐明了原因,那一次的谢沉珣,亦是严厉。
虞翎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不说话了,她微弱的啜泣声传出来,柔弱得想让人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方才能让她安安全全待在羽翼之下,不被任何人骗。
谢沉珣手慢慢按住她毛茸茸脑袋,淡道:“今天回去之后,抄一百遍清心经,日后他若亲自邀你,皆以身子不适拒了。”
虞翎身前雪肉起伏着,却还是抽噎应下一声知道了。
放在她后背的宽大手掌慢慢安抚她,就像是怕自己家的单纯孩子误入歧途,强势过头的保护欲笼在她身上。
“少同别人来往,”他声音淡,手指微带薄茧,放在她白皙颈上,“你性子纯善,被男人骗了,让我如何同你姐姐交待?”
作者有话说:
姐夫怕姑娘家被四皇子一点小举动骗得动心了,所以抄清心经
噫
第41章
虞翎猜到谢沉珣会有所反应, 但他反应会这么大,她没想到,他少有动气的时候。
侯府主子只他能力卓越, 日后定会身居高位,虞翎从很早前就不打算再和他做些什么。
凭她准四皇子妃的身份, 若是和他间的暧昧暴露出去, 他的仕途离尽头不远。
如果哪天他真的迫切要再娶, 虞翎只要用联手别人把事情捅出去做威胁, 他不会不谨慎考虑, 她倒也不信会有这样一个人,能让谢沉珣放弃未来大好前程。
虞翎对他的要求不高, 只盼他此生不娶,守着她姐姐一辈子。
那天过后,谢沉珣便又变回原样,他仍是寡言少语,淡漠肃冷, 但该让虞翎抄的清心经, 却还是让她继续抄了,他说她轻信四皇子,日后迟早被他所惑动心思, 要长教训。
府里第二天早上给她送来不少当季水果,负责此事的管事还有些战战兢兢, 问她是否觉得哪里受亏待,尽可以提, 陆嬷嬷觉得莫名其妙, 问她出什么事了, 虞翎没说话。
秦霏说不可太信谢沉珣, 无缘无故,可她能这么说,至少是心中有些根据。
苏家又有一封拜帖送到谢沉珣手上,虞翎是在回廊里遇到给谢沉珣递信小厮时看见的,她叫住要往书房去的小厮,问一声谢沉珣最近在做什么。
虞翎常去书房读书写字,小厮和她见得多,是说得上话的,只恭恭敬敬说和以前一样,忙于政务,虞翎站在原地,扫过一眼他的手,让他离去。
信封上的字迹秀气干净,落有一朵干净栀子花,像女子所书,苏家那位姑娘就叫苏栀。
苏栀的事不是秘密,但苏栀和谢沉珣之间,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
陆嬷嬷说一看那苏姑娘就是对侯爷有意,要不然凭她的身份又嫁不进侯府,没必要处处针对嫁进门的正妻。
虞翎只派人看着书房,让人看谢沉珣什么时候有空,然后发现没过多久又有小厮送信出门,只能是回苏栀的。
以他的性子,若和苏栀没有一些交情,也不会回信过去,虞翎慢慢明了,他们这是有了联系。
转眼立冬过,苏家没再来过信,冬日寒风渐渐凌厉,第二天起来时外边还有霜,虞翎呆在侯府数日,着衣加厚,清心经却没少抄。
宫里却在这时候传出件大事。
皇贵妃突然被圣上禁了足,以管教不严的名义,因为那位新进宫的有孕宠妃在她宫里被宫女冲撞。
皇贵妃自受宠至今,这说得上是头一回因为别的妃子被圣上惩戒,虞翎在谢沉珣书房听到有侍卫顺带禀报这个消息时,还愣了许久,有些不可置信。
等侍卫退出去后,她缓缓停下抄写的笔,放下袖子抬头问正在看书的谢沉珣,他视线仍然在手中的书籍上,只说是不要多管,声音淡淡的。
虞翎细白手指放在自己袖口,慢慢捏住,她清楚谢沉珣手段,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声问一句他能教她习字吗。
他手顿住,道:“过来吧。”
她抬手抱起抄的经书轻步走过去,既有犹豫又有试探般坐他怀里,柔软的身子在他高大身躯面前显得娇小,她给自己挑舒服位置,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没说她什么,只是扶正她的腰部,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后伸出摆好纸笔。
她习他的字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坐在他怀里让他教她,她嫌自己写不出他的风骨时,总会让他握手教着感觉。
上次的他让人畏惧,在他面前的虞翎是娇性子,怕这种事,只适时退缩,除来书房抄经书外,已经许久没有靠他太近。
虞翎身上着鹅黄衫搭白绫袄,乌黑长发用支玉簪子挽起,清丽素净,戴细耳珰,微抬头问:“我最近听人说起苏家,想起上次出门遇到的苏二叔,姐夫和苏家关系好?还是和那位苏姑娘好?”
他没回答,只开口道:“再问乱七八糟的东西,日后便不可再习我的字。”
虞翎轻顿,猜到他不会和人感情私事,又轻声道:“可我还是想知道皇贵妃那边的事。”
那位新宠妃一进宫就被封嫔位,承宠没多久就被诊出有身孕,一跃封丽妃,皇贵妃宫里宫女只是冲撞她,她就能让多年得宠宠妃吃瘪,若是诞下一个皇子,谁也不知道圣上心里会想什么。
但就算是圣上再喜爱她,这也未免太过了些。
“她和圣上故人长得像,”谢沉珣握她的手,慢慢写下一个静字,“圣上未登基前有位故友,是个女子,亏欠她许多,丽妃像她,不要去招惹。”
虞翎听出他声音里的淡漠,心想细细斟酌,在想这故友难不成和他还有些关系,她看他,眼神在问他怎么知道。
但他说完那句不要招惹后就不再多说,只放开她的手,让她继续回去练力气。
她看向他放在案桌边上的修长手指,是识相的,点头应下,同他道:“宫中下个月有宫宴,说是庆贺腊八,娘娘邀了我,我也想去看看这种场合,她若是不在,我如何是好?”
谢沉珣说:“圣上会许她那天过去。”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连圣意都摸得准,虞翎只敛住心思,心觉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
宫里宫宴虞翎去过几回,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提前离场,这一次与她关系不大,却仍要过去。
皇贵妃顺风顺水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压她一头的,虞翎甚至不用细想,都能猜到雍和宫被砸了不少东西。
腊八这天出点微弱日头,皇城宫门华丽肃穆,辅首衔环,琉璃瓦,朱漆门,侍卫森严戒备。
萧庚雪有事没来接她,虞翎听说姜婵也在时不觉意外,她戴了面纱,手里抱暖手炉,要上暖轿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虞妹妹。
虞翎回过头,看到一个被宫女簇拥着的陌生女子,她脸庞秀美柔弱,着衣素净清雅,淡淡眉目间惹人怜惜,是个美人。
虞翎尚没问女子是谁,她便走上前笑盈盈道:“我名苏栀,与你姐姐相识,往常听虞妹妹貌美,还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果然是在人群里都是一枝独秀,旁人都被比下去了。”
在场还有两个别家姑娘,听到这话不悦望过来这边,虞翎照皇贵妃吩咐,每回出门时都会戴上面纱,见了熟人才摘下。见过她的大有人在,但苏栀是没见过她的,能一眼就认出来,只会是早早调查过她,知道她是她姐姐的妹妹。
这位苏家姑娘说话柔柔弱弱,似有见朋友亲妹的欣喜,虞翎抬头慢慢打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面有犹豫道:“我不知你所言,我姐姐和姐夫都不曾提起苏姑娘。”
常人听她这直白言语,该有些尴尬,苏栀只轻绞着帕子,嫣笑道:“我出嫁多年,他们不提也是正常,你姐夫可过得还好?当年见他时,他才刚入朝没多久,还唤我一声苏姑娘,现在都已经是大官了。”
旁人提起谢沉珣时皆是带点谨慎,连秦霏说他也是私底下找虞翎,她亲昵熟稔的语气是独一份。
虞翎心想她姐姐喜欢谢沉珣那么多年,要是听到了这些话,心里该不舒服了。
她乖乖唤声苏夫人好,似乎只听到苏栀嫁人的事。
苏栀脸上笑意终淡了些,约是因为那一句苏夫人,她开口道:“我与你姐姐相识,你也可唤我一声苏姐姐。”
虞翎眸眼一望见底般,她只不好意思地摇头道:“姐夫要我重规矩,不可随意唤人。”
她的话让人无法反驳,但声音与人相处又有种天然的纯净,很好哄骗。
姑娘家柔媚是天生的,不用故意伪装,即便是冬日里都能瞧出骨肉匀称的娇美,曼妙婀娜,日后要是再长些年纪,出个门怕都是步步生莲,就算嫁的不是四皇子,也争着有人想娶。
苏栀眼眸微动,她大虞翎八岁,柔婉中又有种风情,轻道:“你姐夫怎还是没变过?他以前就极其恪守礼数,我都叫他改改了。”
旁边的宫女听出些奇怪,在催促虞翎,虞翎轻点了点头,轻点头说自己知道了,也没回她的话,轻歉道:“苏夫人,娘娘还等着我,我先走一步。”
苏栀脸色淡下来,没在虞翎这里讨到好处,她们先离去,她这边宫女也催起来,道:“苏夫人,丽妃娘娘还等着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