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夫不过一区区枯坐家中的无用之人罢了,如何当得襄侯如此大礼?”
陆康大概也没有想到李易会比他还客气,一边笑着一边上前伸手将李易扶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李易一直很小心,生怕不小心动作大点磕碰到陆康了,因为这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人啊,就算放到后世也是快退休的年纪,真的伤不起。
陆康将李易扶起后,又略微侧身,近距离打量了李易一遍,轻轻点头,口中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李襄侯,比老夫原本想的还要年轻许多,也比老朽想的要厚重许多,很好,很难得啊!”
李易微微欠身,谦虚道:“后生晚辈只是恰逢其会,做了些许分内之事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陆康又笑了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眼角的皱纹也挤在了一起,虽然看上去尤为老态了些,但李易却觉得身边的老人似乎更为亲切了几分。
陆康右手拉着李易,左手对身边的两个小孩子招了招,喊道:“过来,过来,这便是刚刚与你们讲到的李襄侯,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你们快来拜见,等你们如襄侯这般年纪,能有他的一般成就,便足以让族中师长宽慰,知道吗?”
两个孩童,其中一个约莫十来岁,虽然年纪小小的,可不知道是认生还是怎么的,总给李易一种他是在板着脸的错觉。
另一个则大概五六岁,年幼力小,站的还不是很稳,不过却比那个大孩子更加开朗一些,还会主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李易。
听到陆康的召唤,两个小孩子齐齐向着李易鞠了一躬,脆生生道:“小子见过襄侯!”
“哈哈!”
李易笑了一声,也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道:“无需多礼!”
说罢,李易又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对双鱼挂坠,拉过两个孩子的小手,给每人塞了一块,说道:“今日初见,又来的匆忙,不曾有太多准备,唯有这一对随身挂坠还算拿得出手,你们看喜不喜欢?”
小一些的那个孩子当即就低头看了手中的挂坠,还摩挲了一下,然后笑着看看李易,又看向陆康,至于大一点的那个,却是第一时间就看向陆康。
很明显,两人都是在征求陆康的意见。
陆康微笑着对着两个孩子点点头,二人这才郑重将挂坠收好,然后又向李易行了一礼,齐声道:“谢过襄侯!”
李易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
其实也是凑巧,这对双鱼挂坠李易原本是给大小乔准备的,但当时乔德太热情了,在乔家对李易是寸步不离,又害怕家里孩子会吵到李易,愣是让李易磨蹭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机会把挂坠送出去,如今却是便宜了这两个小鬼。
直到这时,陆康才指着年纪稍大的那个小孩为李易介绍道:“这孩子叫陆逊,是老夫兄长之孙,别看他平时话语不多,其实极为聪颖,不瞒你说,老夫如今心血多半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陆逊!
李易顿时就觉得这两块挂坠送的不亏了,同时他还有些纳闷,陆逊居然都这么大了,看上去只是比诸葛亮小个两三岁的样子,真的叫人意外。
请原谅穿越者不是万能的,李易之前还猜测那个小点的是陆逊呢。
意外见到陆逊,虽然不能算计什么,但李易心中还是很高兴的,顺势恭维道:“天资乃是天授机缘,已是令人羡艳,更难得又有季宁公亲自施教,请恕李易冒昧断言,此子将来成就恐怕不下于季宁公啊!”
虽然是随口道来的恭维之语,但李易说的也是实话,毕竟陆逊在后世的名气真的比陆康要大了许多。
陆康闻言哈哈大笑,毕竟到他这个年纪,除去国家大事之外,最能让他开怀的就莫过后家族后辈们有出息,不会辱没先祖了。
被李易如此称赞,陆逊自然是要向李易躬身致谢的,不过这小家伙还是板着一张小脸,看得李易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憋笑的样子。
陆康见状,却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然后又指着最小的那个小家伙,对李易介绍道:“此乃老夫幼子,陆绩,过年刚刚五岁,还未蒙学。”
李易下意识的就要再夸上两句,不过刚一张嘴,猛的反应过来,愕然的看了陆康一眼,一句“老当益壮,晚辈佩服佩服”险些脱口而出。
李易的反应实在是太明显,饶是陆康这辈子大风大浪不知经历了多少,老脸还是忍不住一红,轻咳一声,侧过身子,对陆逊说道:“你们两人去学堂那边旁听吧,我与襄侯还有事情要谈。”
“是!”
两个孩子应了一声,又向李易行了一礼,陆逊就拉着他的小叔走了,只是这原本挺童真的画面,李易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和谐。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陆康忽然唏嘘道:“逊儿这孩子聪慧非常,只是他父亲早亡,所以性子上有些沉闷了,唉。”
李易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闻言轻轻点头,他之前就纳闷陆逊一个小孩子怎么老板着个脸呢,现在却是明白了。
“逝者已矣,虽然不幸,却也是磨砺,等到陆逊想法透彻之后,心性必然坚韧非常,可为同龄人中佼佼者。”
“老夫之前就听闻襄侯有识人之能,身边追随之人原本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跟随襄侯之后,却是不断展露头角,纵然老夫也闲散之人也有所耳闻,在这点上老夫不得不道一声佩服,今日我那小孙子能得到襄侯如此预言,呵呵,老夫便是就死,也安心了。”
“季宁公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看季宁公身体康健不弱于寻常壮年男子,将来时间必然长远,说不得陆逊将来成家立业之后,他的孩儿还要仰仗季宁公提点教导呢。”
陆康平日里好话虽然听过不少,但李易这马屁,不,也不能算是马屁,总之,李易这些话当真是说的他周身通泰,感觉就像是年轻了十来岁一般。
陆康哈哈大笑,道:“襄侯果真妙人,老夫若是年轻二十许,必然与你为知己啊。”
李易笑着谦虚道:“季宁公忠义贤德之名世人皆知,易不过后学晚辈哪敢高攀,只求偶尔能听季宁公指点一二,已经是不甚惶恐了。”
陆康暗暗点头,感觉李易的性格很不错,又笑道:“既然襄侯愿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唠叨,不如就随我入内一叙,如何?”
李易一怔,这才赶忙答道:“易自当从命。”
当下陆康带着李易往府内走去,路上一直拉着里的手臂,显得很是亲热,每每看到有自家人经过,就会将他们招呼过来,让他们与李易认识。
虽然说陆康并不像乔家那样直接将一家老小全都喊出来与李易相见,但看他为李易介绍族人时的态度,却是自然无比,无形中将李易与陆家的关系拉进了许多,这让李易在短暂的自满之后,也提起了几分警惕。
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陆康对李易的态度越是亲热,李易就越是觉得陆康邀请他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而这个老先生也肯定不会像表面上这般单纯。
陆家很大,陆康领着李易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到了陆康的书房,李易怕陆康年纪太大,中途想扶着他,但陆康却是笑呵呵的表示自己身体没问题,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一路走来,陆康依旧气定神闲,不见丝毫疲态。
进入书房,两人相对坐下,在仆人稍稍布置之后,陆康让其退下,然后亲手为李易斟了一碗茶,等李易饮下之后,却忽然起身后退三步,对着李易拜下,口中也说着:“请襄侯受老夫一拜!”
得亏李易的习惯是只喝茶,不品茶,不然这一下他就得喷了。
李易赶忙起身快步到了陆康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惶恐道:“季宁公为何突然如此?实在是折煞李易了。”
李易的反应一半是习惯使然,还有一半倒是真的。
毕竟以陆康的身份以及年纪,李易确实是受不起他的如此大礼。
但李易虽然想把陆康拉起来,陆康自己却是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李易也不敢太过用力,只能一脸无奈的任由他跪在那里。
陆康坚持着又向李易拜了两拜,这才起身,一脸正色的开口说道:“襄侯是受得起老夫大礼的。”
李易嘴唇动了动,这话他都不好接了。
好在陆康并没有卖关子,只见他微一闭眼,紧跟着却是两行老泪徐徐落下,然后面相西北,又是一拜,怆然道:“老夫已是年近六旬,数十年中奔波各地为官,眼睁睁看着妖道乱国,朝堂奸佞横行,再有董卓祸乱朝纲,而老夫虽然自诩忠义,但在朝廷危难之际,却如同庸碌废人一般,不能有半分建树,每每想到此处,老夫就心痛莫名,老夫于先帝有愧,于大汉有愧啊!”
说话间,陆康已经是捶胸顿足,失声痛苦,听得哪怕是李易这个一心造反之人,竟也是鼻头一阵发酸。
自穿越以来,在李易面前掉眼泪的人海了去了,而且其中还多是声名赫赫之辈,一个个掉眼泪的时候可谓相当具有感染力,然而李易却觉得,他们的泪能有五成是真就不错了,厉害一点的,甚至全都是装的。
因此,李易渐渐的产生了一种听到别人对着他哭就要先在心里评价对方演技的本能。
可今天却是一个例外,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例外。
没有太多的分析,也不需要什么证据,李易就是觉得,面前这位泪流满面的老先生的的确确是在为他心中那个风雨飘摇的大汉江山而落泪。
李易忍不住轻叹一声,拍了拍陆康的后背,帮他顺气,却没有劝慰什么。
因为李易张不开那个口。
虽然他是个脑子里被野心与阴谋填满的家伙,但李易在内心深处还留着一分底线。
他可以打压,抹黑自己的对手,可以在利益与贪婪面前毫不犹豫的使用坑蒙拐骗等种种手段,但对于那些真正值得尊敬的人,不管李易表面上做的多么恶劣,他从未在心中将其否定过。
这么说可能像是猫哭耗子,可能很虚伪,但李易确实就是这样的。
就像是陆康这种真正的忠义之人,虽然李易明知道双方的观念是背道而驰的,最终将会处于对立的立场,但此情此景,让李易对着这样一个老者张嘴瞎比比,却是比当着十八路诸侯黑刘备的压力都要大许多。
哭了一会,陆康擦了擦眼泪,然后转向李易,哽咽道:“老夫无用,不能为国除贼,幸有襄侯杀了董卓,扶大厦于将倾,若无襄侯,天子此时怕是性命难保,仅此一点,襄侯就当得全天下人一拜!”
说着,陆康又要对李易行大礼,这次李易提前伸手挡在了陆康的面前,苦着脸道:“唉,这……李易也只是做了一点能做之事罢了。”
李易没有说惭愧,因为面对如此一位忠义老臣,这回他心里是真的感觉到惭愧了。
陆康被李易挡着拜不下去,也没有强求,再次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老夫失态,让襄侯笑话了。”
李易连连摇头,道:“季宁公忠义之心可昭日月,晚辈心中只有敬佩。”
李易说话时微微躬身,因此并没有察觉到陆康虽然泪眼朦胧,但其后的目光是多么的犀利。
陆康摇头轻叹,道:“如今董卓虽然已经伏诛,然而长安内外依旧虎狼环视,偏偏朝堂诸公却勾心斗角依旧,至于京畿之外,各地官员更是多有异心,忠奸难辨,我大汉的江山……难啊,难啊……”
李易张了张嘴,但迟疑了一下,最终只能也跟着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过后良久,陆康都不曾再有言语,李易起先同样是沉默,但随着时间过去,书房内的气氛隐隐多了些诡异,就在李易想打破沉默之时,陆康忽然开口问道:“襄侯既然善于识人,老夫有一事想请教襄侯。”
不待李易答应,陆康就直接问道:“这天下州郡之中,都有有何人是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