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登多少有点缓过劲了,不再是之前那要死的样子,于是,他第一时间就发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
陈登本就是机敏之人,看着自家父亲和华佗都不说话,略一思量,便明白症结所在。
只是和陈珪一样,陈登对于这种情形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不过他毕竟是年轻人,比年迈的陈珪多了几分血气,暗暗思量,如果李易真要以此事相逼迫的话,他陈元龙固然要低头,但低头之后的事情嘛,那就说不准了……
眼看着气氛再一次沉闷下去,李易忽然轻咳了一声,然后华佗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本来,这脏腑之疾并非华某所长,虽然能救治令郎,却无法去根,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以药剂调养控制,那样短时间内虽无大碍,只是耗时太久,太多麻烦,中间也容易生出变数。”
陈珪正自郁闷,闻言抬起头来,虽然目光中有着诧异,但更多还是希冀,问道:“难道神医是有其他救治之法?”
华佗笑道:“那便是张机了,对于令郎这种疾病,他经验要多过我,而且手到病除。”
陈珪脸上刚刚浮现的喜色顿时僵住,华佗这意思,难不成是要将陈登送去荆州?
陈珪可不认为李易会专门让张机往徐州跑一趟,除非他们陈家向李易效忠。
就在陈珪胡思乱想的时候,华佗又道:“不过前些时日,华某与张机互相交流见解,刚好有说到此节,所以,如今让华某施为,倒也不差。”
陈珪被这弯弯绕的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道:“华神医是说,能治我儿病情?”
华佗点头道:“那是自然!”
“能去根?”
“自然!”
听到华佗如此肯定的答复,陈珪又是欢喜,又是不可置信,因为他都已经准备好被李易要挟了,结果最后华佗却是直接全都应承了下来,做事叫人意外。
这如要不是华佗故意给李易拆台的话,那就是李易早有交代了。
想到这里,陈珪不禁目光复杂的看向李易,恰好李易也笑呵呵的看着他,并对他问道:“太公看我作甚,还是准备笔墨,让神医写下药方才是啊。”
“啊,是,是!”
以陈珪的阅历此事也是有些脸红,赶忙转头去安排。
很快,笔墨呈上,华佗提笔刷刷写下三个方子,道:“这第一副,每隔一月用上一次,是为排虫,第二副,每日煎熬服用,等三月之后,这两副药便可以停下,然后再以这第三副药滋养身体,如此当可痊愈,不过切记,今后莫要食生肉,亦不可再饮生水,切记,切记!”
陈珪父子二人连连点头,乖的跟个小学生似的,这让李易在一旁暗暗觉得好笑,不过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华佗可是在医学上登峰造极的人物,莫说陈珪父子现在有求于人,就是李易身边那些历史名人,看到华佗和张机也没有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的,都是为了将来万一得找人家救命。
眼看着华佗与他们吩咐妥当,李易便起身笑道:“如此元龙病情当是无忧,易也就放心了。”
“哎哎,多谢襄侯,今日若不是襄侯,他恐怕就……”
陈珪说着说着声音便开始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是真的后怕,尽管这种病情的后果华佗没说,但想想就知道多半是个死,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易见状便宽慰道:“太公客气,元龙乃是徐州俊杰翘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事我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龙凤困死于襁褓之中?不然不只是我等憾事,亦然是天下的损失,所以,太公不必言谢,元龙才华非凡,今日之事此乃天眷,纵然没有李易,亦会有其他人前来相助。”
“襄侯竟然如此……唉,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襄侯道谢!”
尽管明知道李易的谦虚是一种姿态,可陈珪还是有些感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干脆将目标落到陈登身上,让他去给李易行大礼。
李易赶忙伸手扶住陈登,笑道:“元龙适才损伤不少,当好好调养才是,就不要动了。”
说着,李易便把陈登按回了座位上,然后拱手笑道:“既然事情已了,易就不继续叨扰了,这便告辞。”
陈珪是一愣,赶忙上前拉住李易道:“襄侯今日与我陈家有大恩,老朽还没能道谢,怎能离去,最起码也要用过酒食才好啊。”
李易却是笑道:“不瞒太公,我军中事务繁杂,而且明天就要启程去见陶使君,是以今天颇为忙碌,如今事了,若是还不回去,怕是要被人捞到了。”
说罢,李易挣脱了陈珪的手,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陈珪见状还要阻拦,但李易却是已经到了厅外,显然是真的要走。
眼瞅着李易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转角,陈家父子二人皆是面色复杂,过了好一会,陈珪叹了口气,问道:“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陈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然后问道:“父亲,襄侯此举……我等当如何应对?”
陈珪不语,如果李易对他们来横的,他们可以顶回去,结果李易冷不丁的给了他们一个这么大的恩惠,拿人手短便是这个道理。
“唉!”
陈珪没回答,而是叹道:“刘景生,袁公路,败得不冤啊!”
陈登在一旁轻轻点头,不过他心里却还加上了一个人的名字——董卓!
过了一会,陈珪将思绪捋了捋,道:“襄侯想招揽我陈家不假,但也知道我陈家有意回避,于是机缘巧合,有了方才之事,而襄侯刚刚并未对我陈家提出任何要求,反而直接离开,算是表明其并无胁恩图报之意,可谓君子,然而,也正是如此,方才叫我为难啊。”
陈登苦笑道:“襄侯之后若是再像昨日那般试探与我,我实在没有颜面回避。”
陈珪同样苦笑,说来这父子二人虽然在历史上将吕布坑得够狠,但本质上还算是君子,受人恩惠,不好好报答他们自己就先过意不去了。
这时,陈登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提因为李易到来被打算的话题,轻声道:“父亲,原本儿子只是凭借心中直觉,认为襄侯此来所图乃是徐州,可现在,却是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了!”
陈珪一怔,没想到陈登又说起说这个,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一口否决,而是皱眉想了想,然后问道:“你的理由?”
陈登说道:“襄侯若是只图一时之利,以今日之事提出要求,我陈家基本无从拒绝,那么襄侯自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陈珪点头赞同,示意陈登继续。
“然而,就襄侯昨日言行来看,明明想要我陈家投靠,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可今日既然已经占据主动,明明能够借机行事,却在关键之时放弃机会……”
“此举固然能显示襄侯心胸气度,博得一声赞扬,但对于谋事来说,却是有些优柔寡断,甚至说是不智也不为过!”
“然而,观襄侯之前行事,不管是在长安杀董卓全身而退,还是后来败袁术,取刘表而代之,行事都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亦不见妇人之仁,所以,襄侯适才离去,绝非不智,更非一时心软,而是……也只能是所图甚大,想要我陈家诚心投效!”
说道这里,陈登停顿片刻,然后缓缓摇头,道:“我实在是想不出,除去谋划徐州,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襄侯如此应对。”
“这……”
陈珪蹙眉,陈登说的话其实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全靠猜测,然而这种推测他也是越想越靠谱,这就更加让陈珪为难了。
陈珪虽然经验老道,但年纪毕竟大了,行事偏向稳重,想了一会也没有中意的妥善之策,最后只能再问陈登:“若推断当真,你打算如何应对?”
这次陈登却是想了好大一会,然后才有些不太确定的道:“父亲,你看襄侯会不会是……”
陈珪见陈登言语吞吐,便追问:“是什么?”
“志在天下……”
“你混账!”
陈登话音刚落,便听陈珪对着他脑门一声怒喝,然后抬手要往陈登身上打去,陈登见状下意识的低头缩了缩脖子,然而等了一会却不见巴掌落下,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老父亲正喘着粗气,满脸纠结。
陈登不敢言语,又等了一会,陈珪的气息缓和,闭着眼睛也不看陈登,只是有些疲惫的抬抬手,道:“你……继续说。”
陈登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措辞道:“如今天下格局纷乱,扬州袁术,河北袁绍公孙瓒,皆为野心勃勃之辈,这点天下皆知,而兖州曹操,恐怕亦是不差,否则纵然是要为父报仇,又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借机谋取徐州罢了。”
观察了一下陈珪的脸色,陈登继续道:“这其中袁术已成笑话,虽然依旧占据扬州,其实已是困野,幽州公孙瓒本来也可为一方豪雄,奈何杀害刘虞,失了人心,已有败亡之相,而曹操此人从用兵来看,着实厉害,然而太过凶戾,亦是失了人心,如果将来只是与陶谦孔融这些人相争也就罢了,若是有强敌,曹操结局恐怕与公孙瓒一般无二。”
“最后便是袁绍了,袁绍素有威望,亦有用人之能,在河北无数俊杰争相投靠,打败公孙瓒,一统河北乃是早晚之事,然后成就一番霸业,不过顺其自然罢了,奈何因为袁术之事,世人已经对袁家生出忌惮,所以,袁绍欲成大事,要平白多出不少阻碍,少说要往后推迟三五年。”
陈珪微微颔首,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知道,陈登要说李易了。
果然,只见陈登深吸一口,道:“父亲,袁绍一统北方,乃是必然之事,可李易如果有心一统南方,恐怕也是无人能挡啊。”
“上次袁术败的太惨,若是让他休养生息,效仿勾践或许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然而袁术后方先有陆康与其争斗,近来又听闻昔日孙坚长子孙策亦与袁术不睦,如此袁术根本没有喘息之机,一旦襄侯出兵,必定败亡。”
“之后襄侯若是扶持亲信之人掌管扬州,然后再北上谋取豫州徐州,甚至兖州,这其中除了曹操之外,谁能为襄侯敌手?”
说着说着,陈登有些激动,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道:“父亲,之前我还不明白襄侯为何先来徐州,现在却是已经明了!”
“你说说罢。”
陈珪应了一声,但陈登并没有注意到陈珪话音中的疲惫与落寞。
陈登说道:“如果襄侯想在打败袁术后将扬州收入囊中,必须扶持亲信,然而一旦如此作为,天下人必然警惕,如徐州,豫州,兖州等等,必然对襄侯警惕万分,扬州那些忠于汉室之人同样会蠢蠢欲动,届时襄侯若想出兵中原,虽然能胜,但其中代价必然不小!”
“相反,襄侯先入徐州,将徐州纳入掌中,许多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陈登说的起劲,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自己原本只是在回答陈珪问题,可说着说着,他似乎将自己代入了李易的大事之中,一脸兴奋,就连目光都变得灼热起来。
“首先,放任扬州不管,袁术不但不能休养生息,还会为襄侯肃清可能存在的异心之人,将来襄侯入主扬州,便少了许多麻烦,也不用背负恶名,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先谋徐州,那就跟简单了,曹操今次在徐州为恶,襄侯若使其退却,徐州百姓必然感激襄侯活命之恩,甚至就算是襄侯要回荆州,百姓们因为畏惧曹操,也定会阻拦,那时襄侯取徐州表示顺势而为,而且能也让人难以诟病。”
“徐州若得,将来取扬州便可两路出兵,袁术首尾难顾,还未交战,便先输了一筹。”
“而襄侯若得荆州,扬州,徐州三地,便是大势已成,天下人纵然知道襄侯野心,可那时天下除了河北袁绍,谁能是襄侯敌手?”
“甚至,只要襄侯够快,能在袁绍一统河北之前将整个中原收入囊中,这天下便属襄侯了——”
说到这里,陈登脸上兴奋之色更浓,然而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响,陈登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歪倒在地,口角溢血,连发冠都掉了。
陈珪手指颤颤的指着这个自己最为欣赏的儿子,一字一字的问道:“你这个逆子!你是想要,造!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