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为老朋友叹了口气,然后袁绍把问题又讲了一遍,态度上一直都很温和,很耐心,完全没有因为曹操喊他一声主公,就真把曹操当下属看待的意思,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曹操在明白问题之后,用力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鼓得老高,袁绍见状,轻轻拍了拍曹操的手背,然后曹操就像是泄了气一般,身形一垮,变得有些佝偻。
“呼——”
缓缓吐出口浊气,曹操这才说道:“操以为,李易虽然品行叫人不耻,但确有才干,乃是使君大敌,若是公孙瓒与李易二选其一,自当先诛灭李易。”
听到曹操如此一说,辛评与许攸当即对曹操投来善意的目光,而审配和逢纪,则是眉头轻蹙,显然是对曹操有些不满。
现在袁绍账下的谋臣虽然各有阵营,都有私利,但远没有原本历史上斗得那么厉害,更别说像最后那般放着外敌不管,先对自家人不死不休的情况。
毕竟人往往都是在饱暖之后才会有精力花样作死,现在的袁绍前有李易,后有公孙瓒,旁边还有黑山黄巾不时蹦蹦跳跳,可谓是危机重重,所以,袁绍麾下的人虽然各有阵营,但整体还算是和谐,就算时常有些争执,但基本都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故意要把对方往火坑里推的意思。
但是,曹操是个例外,对审配逢纪他们而言,曹操依旧是个外人,许攸他们建议固守青州可以理解,但这话从曹操嘴里说出来,他们觉得曹操是想对李易复仇。
审配摇头道:“孟德此言无异于让主公对李易放手一搏,恕配直言,李易的确势大,但还远远不到那个地步,而且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主公都难免伤到元气,之后如何应对公孙瓒?此法断难不可取!”
说罢,审配便看着曹操,等曹操的反驳,袁绍也是同样,然而,曹操却是低着头不出声,浑然没有与审配争论的意思。
等了一会,袁绍忍住不问道:“孟德以为正南所言如何?”
曹操低声道:“其实操以为,正南,还有诸位所言都是在理的。”
袁绍与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曹操会这么说,这比和稀泥都过分。
不过袁绍涵养很不错,笑问道:“这是何意,孟德可莫要开玩笑啊。”
曹操苦笑,一脸诚恳的问道:“其实,青州战与不战,与大势关系不大,关键在于,若战,能有几成胜算。”
袁绍心中一跳,忽然明悟,的确,如何布局都是互有利弊,真正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
这时,曹操又道:“在操看来,只要有四成胜算,就值得全力一战!”
原本被曹操点名要害,袁绍的表情有些放松,可听了这一句,袁绍脸上的肌肉差点抽筋。
而其他谋臣,不管是主张固守,还是主张放弃青州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曹操说有四成把握就应当一战,这简直就是在笑话袁绍的兵马战力不行啊。
一时间,许多人看曹操的眼神都颇为不善。
许攸见状,赶忙干咳一声,为曹操解围道:“孟德这是为何,只四成胜算就要与李易交战?”
曹操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叹道:“现在有四成就很不容易了,而李易占据整个中原,假以时日,我方胜算就更少了。”
许攸还要再问,袁绍摆手打断了他,板着脸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曹操问道:“孟德以为,若在青州交战,应当出兵多少?”
“这……”
曹操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操对前线情况不甚明了,实在不敢妄言,但是,决计不能比李易的兵马少了。”
闻言,袁绍眼中稍稍凝聚起来的决心再次被犹豫取代。
对于李易的兵马数目,袁绍没有太准确的情报,但袁绍认为,如果袁谭退兵,李易可能只带少量兵马在青州露露脸一下,可一旦袁谭在青州与李易摆明车马,或者他往青州增兵,那李易带去的人就不好算了,按照袁绍的估计,最少也要两三万人,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李易还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增加兵力到五万,甚至六万。
有公孙瓒这个威胁在,袁绍动不了这么多的兵马,如果强行征兵,又不能速战速决,他自家恐怕就要乱套了。
众人看着陷入沉思的袁绍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将各种选择,还有利弊都讲了,现在就看袁绍怎么选择了。
袁绍眉头紧皱,他本就不是果断的人,面对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情更是如此,过了好一会,袁绍这才问道:“你们说,如果我将青州的兵力保持在两万,并示敌以弱,李易会有多少人北上?”
众人纷纷面露诧异,没想到袁绍的脑回路居然这么清奇,居然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减少李易的兵马数目。
但很快,众人脸上的惊讶就被了然取代,甚至个别人脸上还露出了赞叹。
许攸笑道:“李易从豫州到兖州,再到徐州,这其中消耗粮草不知多少,特别是兖州缺粮,所以李易如果出并青州,只能从荆州,或者下邳方向运粮,可谓路途遥远,那么,李易这次动用兵马,应当是能省则省,再加上连连大胜之后,很容易轻敌。”
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审配与逢纪对视一眼,逢纪说道:“主公若是打算让李易轻敌,进而轻兵北上,可先行派遣使者,送上厚礼,与李易商议以青州为界,并承诺驻军不过万人,如此,不怕李易不轻敌!”
袁绍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有点小得意,这帮人争执不休,结果都不如他自己想的计策高明。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持乐观态度,曹操、田丰、沮授,全都是皱着眉头,似乎是想劝阻。
眼看着袁绍就要拍板了,田丰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公,纵然李易兵力与大公子相当,但也难以获胜啊,如此行事,是否太冒险了些?”
袁绍看了田丰一眼,并没有因为田丰的质疑就生气,只是稍稍沉默之后,叹息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如此,但这样若是胜了,我们很可能只用最少的代价保住青州,至于说败了,同样也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田丰拱拱手不再言语,他还以为袁绍只是“别出心裁”,却没想到袁绍还存着这份心思。
接着沮授也问道:“主公用心良苦,只是万一战事不顺,大公子与颜良将军,还有那上万将士,如何是好?”
袁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说,李易现在是否敢对我赶尽杀绝?”
沮授轻轻摇头道:“李易与主公虽然已成水火之势,但现在还不到见生死的时候,所以,李易按说不会把事情做绝,但也说不准,李易这人实在有些不寻常,不好以常理度之……”
田丰点了点头,认同沮授的看法,但剩下的许攸等人却无一表态,无论与袁谭是否亲近,皆是如此。
这时曹操也想要开口,他觉得袁绍这么做很不妥,天下任何人轻敌他都愿意相信,唯独李易是个例外。
想当初两人都没什么交集的时候,李易就开始借吕布的手针对他,现在想想,曹操是一边骂人一边冒冷汗,像李易这般心机深沉的人,说他会轻敌,曹操真的不相信。
只是曹操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李易太强大了,他能看到袁绍可能的错误,却无法为袁绍纠正错误,而深知袁绍为人的他选择了沉默。
袁绍见众人都没意见,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道:“诸位以为,这次谁能出使李易?”
众人互相看看,不少人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许攸身上,许攸脸色蓦的涨红,显然是想起了李易羞辱他的事情。
袁绍还是很厚道的,看到许攸脸面挂不住,便直接说道:“既然诸位没有人选,那就再让公则走一趟吧,李易那边他也算熟悉。”
对此,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出仕李易可不是什么美差。
袁绍又道:“虽然不好向青州增兵,但是,袁谭与颜良对阵李易刚猛有余,谋略却是略显不足,不知诸位谁愿往青州相助?”
众人还在思考,但许攸已经当仁不让的起身道:“主公,属下请命,此去若不能击败李易,属下提头来见!”
在场许多人都是暗暗摇头,如果许攸耐心一点,袁绍有可能会答应,可他如此迫不及待,一副拼命的模样,袁绍哪里敢用他?
果然,袁绍笑着对许攸说道:“子远勇气可嘉,只是邺城还有重任,子远怕是走不开啊。”
“属下知道了。”
许攸无奈坐下,他想杀李易已经快魔怔了,但袁绍不允,他也没办法。
袁绍继续看向其他人,然而众人都不言语,包裹一直主战的辛评也是如此。
袁绍心有不快,正要再言,这时田丰出列道:“主公,老夫不才,愿往青州助战!”
看到田丰站了出来,袁绍顿时眉开眼笑,他手下谋臣虽然不少,但最让他放心的就是田丰与沮授了。
“好!”
袁绍很干脆,直接倒了杯酒,往前一送,道:“青州战事,就仰仗先生了!”
田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是那平日的琼浆,今日饮起来却是格外辛辣,因为田丰并不想去青州,甚至不支持袁绍的决策,但是,袁绍的选择也是无奈之举,为了尽可能的帮袁绍争取胜算,他只能选择走上一遭。
事情到这里就基本定下了,袁绍又与众人说了一些细节,就打算歌舞酒宴轻松一下,但在这时,一个亲卫匆匆入内,向袁绍拜道:“东郡紧急军情!”
袁绍眉头一挑,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的有些发白。
田丰直接上前从亲卫手中拿过信函,打开大略稍了一遍,稍稍松口气,最坏的情况没发生,但也不算乐观。
田丰将书信交给了袁绍,袁绍看罢,脸色稍缓,但怒意不减,一声冷哼,将书信仍在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审配小心翼翼的对田丰问道:“东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丰看了袁绍一眼,然后叹息道:“李易在兖州免税,而且大肆宣扬,在河北的东郡百姓也都知道了,于是他们便聚集在府衙,询问此事,本来也不算难办,只要各县统一口径,说没有这回事就可以了,可是……可是没想到,臧洪为了安抚民心,居然在东武阳应允百姓免了今年赋税!”
审配一呆,脱口道:“他怎可如此行事!”
田丰面沉似水,继续道:“然后开阳百姓听闻之后,以为当地县令贪墨,不给他们活路,围了县衙,现在,已经掀起民变,乱民不下万人。”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本来青州就有大麻烦,结果没想到东郡也出问题了,虽然起因与李易有关,但主要还是他们自己人折腾出来的。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袁绍,但他们都知道袁绍心情极差,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过了好一会,袁绍方才咬牙切齿的问道:“谁能为平叛!”
文丑、张郃、高览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齐刷刷起身抱拳道:“末将愿往!”
看到手下将领勇猛,袁绍稍稍欣慰,但旋即就更加郁闷,方才说李易的时候,这些人都不吱声,显然是对李易心里没底。
压下心中不快,袁绍问道:“两千兵马,加上当即守军,十天平叛,然后安抚百姓,谁能做到?”
高览和文丑顿时就怂了,前者感觉十天平叛太难,后者倒是不怕打仗,但让他安抚百姓,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最后还是张郃咬咬牙,道:“末将愿往!”
“好!”
袁绍赞了一声,然后去下佩剑,递给张郃,交代道:“执此剑,包括臧洪在内,一切官员听你号令,务必诛杀贼首,但是,切记杀戮不可太过!”
“末将领命!”
张郃接剑再拜,袁绍点点头,虽然东郡的问题不算太严重,却是再也没有了饮宴的性子,对众人摆了摆手,道:“先以东郡的事情为先,儁乂今日就点兵出发,时间紧迫,大家散了吧!”
袁绍说罢,众人齐齐退下,除张郃有军令在身,先行一步外,其他人都是结伴而行,一边走一边说话,唯有曹操却是另类,独个落在最后,显得很是孤单。
也不是没人愿意与曹操结伴,许攸就来找了曹操,但曹操自豫州战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许攸招呼了曹操几句,聊不起来,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曹操离开袁绍府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匾额,叹了口气,也不上马车,直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好在距离不不远,没多久曹操就到了,然后他一进院门,就看到夏侯惇盛了一盆水,在前院嚓嚓的磨刀,且非常专注,就算曹操进来,夏侯惇也没有注意到。
看到夏侯惇,曹操身上的那种疏离感明显淡了许多,主动上前问道:“元让这是作甚?”
夏侯惇头也不抬的说道:“磨刀!”
曹操听出夏侯惇语气有些不善,但也不在意,正要再问,却见夏侯惇起身,握住长刀猛的一挥,发出呼呼声响,然后双目泛红,盯着曹操,一字字的问道:“我日日磨刀,生怕宝刀腐锈,不能杀人,可孟德呢,孟德的刀如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