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庆功宴上欢声笑语不断,而在东平陵城内,却是一片人心惶惶,不仅仅是士卒,就连上面的人物,也乱了阵脚。
“大公子,关键之时为何不发兵!为何坐视我等败亡!”
依旧是前几日议事的地方,坐在上首的依旧是袁谭,可袁谭左右两个位置,已是空荡荡的,再往下,管统、华彦、孔顺无一不是垂头丧气,眼中写满了焦虑。
最后,还有一个人是站着的,而且还指着袁谭的鼻子大声质问,丝毫没有给自家大公子面子的意思。
放在平时,韩猛肯定没有质问袁谭的胆量,可今天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颜良的两千人,他的五千,还有大营中的留守人马,足足万人,一个下午就全没了,这叫韩猛如何能够接受?
韩猛知道自己这一战的表现并无出彩之处,可是,韩猛自问,如此绝境,就算是换那些古之名将过来也不见得比他的表现好多少。
虽然韩猛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在决定救援颜良的时候,他是真的拼了命去救的,至于最后他能逃出来,那也拼到了最后,用两千韩家子弟的命换来的!
可是,他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后方的袁谭做了什么?
明明手里握着一万兵马,就算不能杀败李易的大军,也应该接应自家将士,稍稍挽回败局,可袁谭都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起初在前面厮杀的时候,韩猛不见自家援军,还以为东平陵也被围了,还一度为袁谭担心,可当他逃出包围之后,这才发现东平陵城外虽有着李易的兵马,但最多也不超过四千人,尽管战意高昂,可韩猛自己都能带着百十来人逃到城下,他不信袁谭麾下的一万多冀州兵杀不出来!
就算杀不出来,最起码也要将那些跳到门口的人接进来才是,可结果呢,袁谭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李易俘虏。
于是,韩猛怒了,不顾身份悬殊,刚一进城就来质问袁谭,问他为何不发兵相救。
袁谭紧抿着嘴,看了韩猛一眼,只见韩猛浑身血迹斑斑,披头散发,铠甲解开一半,胸口缠着绷带,透着殷红些血迹,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于是,袁谭移开了视线。
袁谭自然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他是有着自己的缘由的,自认为理由也算充分,可是,瞧见韩猛如此狼狈的模样,再想想城外的上万士卒,还有生死不知的田丰与颜良,袁谭只觉得如鲠在喉,无法启齿。
见袁谭不答话,韩猛心中更怒,往前跨出一大步,身上的鳞甲哗哗作响,刚刚包扎的伤口也再次崩裂,但韩猛却恍若不觉,继续大声问道:“大公子为何不发兵!”
袁谭深吸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有所表示,不然看韩猛的模样,不难想象军中情绪,一个弄不好怕是要出乱子。
“韩将军稍安勿躁,大公子向来以仁义行事,如何会对自家袍泽见死不救,将军却是误会大公子了!”
在袁谭开口之前,华彦却是站到了韩猛与袁谭之间。
袁谭当即松了口气,暗道果然不愧是自己亲信。
他之前不出声,其实就是等着人来给他解围,有些事情他自己开不得口,但旁人解释起来就要容易的多了,而且,这件事情也的确跟华彦有关。
不过,韩猛对华彦就颇为不善了。
韩猛跟着袁谭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华彦和孔顺两人是个什么货色,刚刚心中惊怒,只想着问袁谭缘由,但现在华彦一露面,韩猛当即就想到,多半是有小人惧战,给袁谭进了谗言。
被韩猛盯着,华彦一阵心虚,想要后退,但还是故作苦口婆心的说道:“韩将军不要动怒,大公子并非是对城外兵马见死不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韩猛冷冷的看着华彦,若是华彦胡搅蛮缠,他韩猛也不是好欺负的。
干咳一声,华彦问道:“将军现在可知道颜将军是如何败的?”
韩猛表情冰冷的摇了摇头,这也是他心里难受的地方之一,到现在连怎么败下来的都不知道,
华彦一摊手,做无奈状,说道:“这便是了,用兵之道讲究知己知彼,当时我等连李易兵马情况都不知道,大公子若是贸然出兵救援,敢问韩将军,若是韩将军领兵,可有获胜把握?”
韩猛冷声道:“青州之战,谁有必胜把握,难道没有必胜把握,就不打了不成,若是这般,我等为何不直接回了河北!”
华彦表情一滞,后面的袁谭表情同样不自然。
咧咧嘴,华彦又道:“将军此言差矣,李易既然能击败颜将军,可见其谋划之深,之后又有数万大军一起压上,这等情形如果说李易对城池方向没有防备,谁信?”
韩猛怒道:“可城外只有不到四千人,城内却是一万精锐,何惧之有!”
“唉,道理不是这样子的,将军是领兵的人,当知道为虑胜先虑败的道理,颜将军的确败了,可只要大公子这支主力还在,青州就是大公子的,但是,一旦大公子倾城而出,与城外兵马交手速战速决胜了也就算了,一旦陷入僵持,待前方战事结束,李易大军杀向城池,叫大公子如何抵挡?”
“亦或者李易在城外另有埋伏,借着大公子出兵时沉入而入,届时东平陵易主,这一战就彻底败了,青州也就是李易的了,所以,大公子非是见死不救,而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啊!”
华彦说到这里,袁谭也站了起来,一脸悲伤的道:“非我无胆,畏惧李易,实在是身负青州重任,真的不能意气用事,否则青州战局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罢,袁谭还对韩猛躬身致歉,这举动虽然是在安抚韩猛,却并非完全做作,因为如果有更好选择的话,袁谭也不想这样子。
在发现颜良可能兵败的之后,袁谭第一反应就是亲自披挂上阵,带兵出去支援,一点都不怂,但袁谭刚准备到一般,就被华彦和孔顺将他给劝了下来,让他冷静,说城外多半有埋伏,一个不小心青州就完蛋了如何如何。
袁谭跟他老爹有着同样的毛病,耳根子太软,虽然理智上告诉他,尽早救援乃是最好的选择,但在两人一通劝说之下,袁谭很快就动摇了。
于是袁谭又去咨询管统,管统这人虽然非常忠义,但忠义并不能代表智商,管统一开始是支持袁谭出兵的,但在华彦和孔顺两人的辩论中很快败下阵来,虽然感觉那两人可能是贪生怕死,担心袁谭战败受了连累,但管统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有道理。
无奈之下,管统提议袁谭留守,他自己领兵五千出城救援,但华彦和孔顺再度给他否了,理由很简单,他那五千人要是栽了,袁谭这城还怎么守?
于是,在华彦和孔顺两人的坚持下,袁谭愣是没有出兵,甚至连城门都不敢开,生怕李易带兵破城。
韩猛喘着粗气,悲愤道:“大公子,现在颜将军与田先生生死不知,万余大军一朝尽没,而大公子却不能派兵相救,是,大公子有道理,为了整个青州,可将士们怎么想?现在城中还有一万人,但他们已经是心寒胆丧,这样的一万人留了下来有何用,难道能挡住李易的大军!”
袁谭表情一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无奈,袁谭看向一旁华彦,华彦神色惊恐,跟着又看向另一边的孔顺,孔顺则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华彦和孔顺两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主要是凭着溜须拍马上位的,真说才华的话,郭图都能甩他们八条街。
这次两人劝袁谭不要出兵,之所以能够劝得动袁谭以及管统,主要是因为确实占了一些道理,在不明情况的时候出兵确实不是上策。
但袁谭和管统不知道的是,这两人的建议虽然有着一定的可行性,可两人的初衷根本不是为了袁谭或者青州,他们只是担心袁谭战败,被李易顺势夺城,到时候袁谭身份尊贵或许不会死,可他们作为袁谭的亲信,本身又不是什么名士,八成要被李易给宰了。
所以,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才不管不顾的不让袁谭出兵。
如果他们能稍稍从大局上考虑一些,让袁谭在加强防守的同时好好接应败兵,尽可能的减少损失,韩猛战败回来纵然心里难受,也不至于直接以下犯上,对袁谭叫板。
被韩猛问得无言以对,左膀右臂又帮不上忙,袁谭也是真的没了办法,只能反过来对韩猛说道:“将军可有办法教我?”
韩猛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忽的很想骂人,忍耐良久之后,大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愤怒,一拱手,大声道:“末将伤重,怕是无法再战,还请大公子见谅!”
说罢,韩猛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将军,将军请留步!”
袁谭在后面呼喊,可韩猛脚步虽然踉跄,却是一点停顿的意思都没有。
袁谭脸色变换,拳头也握了握,韩猛这样子有些太过不给他面子了,若是平时,袁谭肯定要让韩猛知道军法的厉害,可今天这情况,袁谭实在不能,也不忍心惩罚韩猛。
目送韩猛远离,袁谭长叹一声,无力的对左右问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管统不语,华彦与孔顺两人更是直接低头。
看他们这样,袁谭也不禁多了几分火气,怒道:“尔等之前不让我出兵,我便如尔等所言,现在倒好,难道当真在这里死守不成!”
管统还是没吭声,但华彦与空人对视一眼,很熟练的齐齐拜倒在地,道:“都是属下无能,请大公子降罪!”
“你,你们——”
看着这两个平素最亲近的家伙,袁谭是又气又无奈,他还能真的降罪不成?
“大公子,属下以为,李易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攻城,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探明颜将军与田先生情况,若是可能,将两位赎回才是。”
管统忽然开口,算是替另外三人化解了尴尬。
华彦也急忙抬头说道:“管将军说的是,如今首要是救人,如果田先生在,一切无忧矣!”
袁谭无力的坐回座位上,片刻后有些沙哑的问道:“不是有士兵说,颜将军被李易斗将斩杀了么?”
三人一时无言,因为接纳的败兵很少,得到的消息非常有限,特别是关于颜良那边的,到现在都不知道颜良是怎么败的,也不能确定颜良的生死。
不过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一个感觉,以颜良的刚勇,绝对不可能被李易生擒。
孔顺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老朋友,然后对袁谭说道:“大公子,纵然颜将军真的遭遇不测,不是还有田先生在么,田先生智谋十倍于我等,若是能将田先生救回来,也能有人为大公子出谋划策啊。”
顿了顿,孔顺又靠近袁谭身侧,低声道:“今次大败,青州能否守住暂且不谈,主公是必定要问责的,若是没有田先生在,大公子如何交代?”
孔顺的话说的很直白,就是这次大败需要一个人出来担责任,袁谭是不能被问责的,这会影响袁谭的地位,那么,有资格为袁谭顶缸的,也就是田丰了。
管统深深皱眉,他很讨厌孔顺这种办事方式,只是现实叫人为难,管统并没有出言反驳。
袁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深吸口气,问道:“先生为李易所擒,李易又岂会轻易放人?”
孔顺对着袁谭拱手一礼,道:“李易素来喜好美色,属下以为,可以城中美色,加以钱帛,未尝没有机会换回田先生!”
袁谭面露迟疑,虽然李易好色,但用美人换一个顶尖的谋士,这也太儿戏了些。
孔顺见状,又道:“属下承蒙大公子信任,侍奉多年却无功绩,所以,属下愿为大公子走上一遭,若不能赎回田先生,愿军法处置!”
孔顺这算是立军令状了,让袁谭大为感动,深深的握了一下孔顺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孔顺再拜,态度很是决绝,似乎救不回田丰,他就打算去死了一般,让袁谭的眼眶都不禁微微湿润,然而,作为多年伙伴的华彦却是满脸惊讶,这位老朋友是什么货色,没人比他清楚,这表现明显不正常。
莫非……
华彦想到了一个可能,先是眼睛猛的瞪大,但下一瞬,他压下震惊,深深的看了老朋友一眼,决定要与他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