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粗略看过了,这老伯运气不错,虽然脑袋上磕了一下,但身上其他地方的骨头没有问题。”沈天赐把人拖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上手摸的那一遍,就是确认伤势,怕万一哪里骨头断了,自己救人的时候不知道反而让人伤上加伤。
“嗯。”沈清鸾点头,然后卸下了背篓拿出薄被子给沈天赐,“捆了,我背。”说完也不管转头去那一大堆马车残骸那边,捡了箱子一样的大盒子,应该是马车里安置的矮榻,这种矮榻都是箱式的,上面可以放上垫子睡人,下面则和箱子一样可以放各种东西。
沈清鸾动作很快的找了两个断掉的木辕,将尸体扔进箱子里,用藤蔓将木辕绑在矮榻箱子的下面,免得箱子的底板直接在地上拖给拖散架了。
“要不然蜂窝就等我带回去?”沈天赐看着小闺女把包好的蜂窝塞进箱子里和尸体搁在一起,即便中间垫上了一层睡袋,还是觉得牙疼。
他家小闺女也太不讲究了。
“我自己带回去。”沈清鸾让沈天赐,把已经上好药还灌了温水的老人扶到她背上绑好,一只手拖着箱子一只手拿着根棍子转身拖着就走,走了两步回头见沈天赐还站在原地,拧起眉头催促,“进山去。”
“行,我这就进山,你下山小心。”沈天赐将小闺女留下筐子里的一些必需的东西转移到自己的筐子里,然后把筐子找了根藤蔓绑在附近的大石头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而沈清鸾背着一人拖着一尸早就不见了踪影。
………………
日头渐渐西斜,清凉镇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开始冒炊烟,沈家的私塾也放学好一阵子了,沈风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剥花生,身上的书生长袍早就换上了方便行动干活的长裤和短褂,同样换了衣服的还有在灶门口一边烧火一边背书的沈华。
容氏用锅铲慢慢搅着锅里掺了碎玉米的米粥:“也不知道你们爹和囡囡到地儿了没有。”知道丈夫闺女有本事是一回事儿,但出门担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吧,爹和妹妹本事大着呢,娘别担心。”沈华被打断索性从头开始背,坐在门口的沈风斜了弟弟一眼,也不打算拆穿弟弟。
他是没有想到的,弟弟背书可以短时间强记,但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这不,今天下午写完了策论之后让他放松放松,复习一下一直以来学的经文,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背的七零八落,好在读了两遍之后就能重新背起来,不然明年也不用上考场了。
“过两天阿章去私塾我陪他一起去城里,然后买两个婆子回来。”沈华小名阿章,本来家里都叫他老二,但是他死活不答应,于是就直接叫了小名。
“这,会不会太过招摇了?”这村子里谁家也没有买下人的,他们家也不算特别富裕,突然采买下人实在有些过于突出了。
沈天赐和容氏上没有父母长辈照拂,下没有兄弟姐妹照顾,虽然日子过的清净,但很多时候也确实艰难,需要人的时候很难找到凑手的人帮忙。
如今容氏大着肚子操心一家饭食,偏偏家里其他几个都是厨房杀手,全都有心无力,总不能容氏临产了也要煮饭烧菜吧。
“怎么会呢!娘你和村子里的其他妇人又不一样。”沈华不说家里没有帮衬免得他娘感伤,这个时代都讲究多子多福,没有父母公婆和兄弟姐妹是很容易受人欺负的,也是他爹立得住有出息,他家大哥更是学神转世,要不然他们家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您可是秀才的娘,也是我们没有想到,不然早该让您使奴唤婢了。”
“尽胡说八道。”容氏嘴里斥责沈华,脸上却带着笑容,她丈夫能干儿子们出息,闺女也好了,马上她又要给家里添上两个小家伙,到时候沈家就热闹了,再也不是当初谁都能欺上一嘴的独户了。
容氏刚来沈家的时候,可没少听人家酸言酸语,再看如今,人还是那么些人,但是嘴里的话全都掉了个个儿,所以,人啊,还是得自己硬气。
“阿章说的对,买两个婆子,侍弄饭食照顾牲畜都让她们来,娘只要吩咐她们就行。”沈风也跟上了一句,心里想着娘生下弟弟妹妹之后,不管是月子里还是小孩子也有人帮着照顾。
“大哥说的不错,娘怀孕辛苦,其他的事情我们还能搭把手,这灶上的事情实在天赋所限。”沈华说起这个就有些气苦,枉他一肚子菜谱,怎奈居然是手残。
“还说,我就不明白了,这侍弄饭食想要的弄得好弄得精致确实不容易,但弄个家常能吃有多困难?你们父子四个愣是一个不行……”容氏生沈风沈华和小闺女的时候,公爹还没有过世,也好在有公爹在,不然她都不敢想自己月子里会吃些啥了。
兄弟俩:……
“这以后给你们兄弟俩挑媳妇,必定要挑个灶台上的好手,不然小夫妻俩不得把自己饿死。”说到这里容氏就有些愁。
两兄弟默契不吭声,很显然容氏也没想听兄弟俩的想法。
眼见着两个儿子将来都不是地里刨食的,那这媳妇儿也不可能挑村子里的姑娘,毕竟若是小夫妻俩话都说不到一块儿还怎么过日子?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姑娘家但凡能断文识字的必定家里富贵,他们家这以后就算两个儿子都考上了,短时间哪怕不用种地打猎,也不可能大富大贵,时人又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的,他们家这不尴不尬的,村子里大字不识的姑娘进了门不好过日子,真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看不上他们小门小户。
诶——
完全不知道两个儿子的婚事早就被大儿子挡掉,怀着孕没工夫张罗也不见媒婆上门的容氏一直觉得自家两个儿子在婚姻市场上是滞销货,所以忍不住就愁啊!
而更让她发愁的还不是两个滞销货儿子,毕竟两儿子确实出色,总是能娶到媳妇儿的,区别不过是好点差点,她愁的是她家本事大的闺女可咋办哟!
“你们妹妹眼看着也要及笄了,及笄之后按规矩就可以议亲了。但别说我们清凉镇了,就是整个落霞城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囡囡之前是病着的,如今更是见天跟着进山,哎——难不成好好的大闺女就要砸在手里?”也不怪容氏捉急,但偏偏又心疼闺女,要是拘着她看她不高兴又心疼,可愁死了。
“……妹妹都要快及笄了……”沈风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沉吟了一会儿,“倒是有那么一个人,身世人才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家里也自有风骨,这样一算倒也不会辱没了妹妹。”
沈风兀自琢磨了一番真的觉得不错,抬头就见自家娘和弟弟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怎,怎么?”
“大哥,你都觉得样样俱全的人,你就不怕妹妹辱没了人家?”沈华刚说完被容氏一巴掌拍在后脑:“有你这么埋汰妹妹的吗?”
沈华捂着后脑勺:还有没有天理了?都不让说实话了?
“老大啊,虽然你弟弟的话不中听,但说的是事实,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能看上囡囡?”容氏承认自家闺女好看是好看的,但是做了十多年傻子不是瞎说的,虽然说现在好了,但是缺失了十几年的成长,如今闺女对人事物的认知都还和正常人有不小的距离,实在是难得良配。
结亲也不是结仇。
他们沈家可不兴骗婚的。
沈风看向远处背着拖着什么,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而来的沈清鸾,笑着站起来迎了过去:“娘不用担心,会愿意的。”
毕竟他们可以挟恩图报嘛!
第五章
夕阳最后的余晖隐入落霞山的西边副峰之下,清凉镇的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突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行十几骑从青石板的大街上飞掠而过。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入夜了还有人出城?”清凉镇就在落霞城外不远,小镇大街的前方直接连通出城的官道,街上的人只要抬头一看就知道来人是从哪里来的。
这会儿从北边过来那肯定是从落霞城出来的。
“谁知道呢,不过肯定是大事儿,这得有十几匹马吧!”几个好奇的百姓来回张望。
这些人猜测的没错,确实出了大事了。
北渊谢家的大名士谢子衡谢老在落霞山上失踪了。
据说是带着一个车夫驾着马车上的山,但是眼看太阳落山了还没有下山,留在山下的人就上去找人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才叫喊出来,当晚就有不少人把落霞山这一块翻了个底朝天。
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人。
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把整个落霞城都惊动了,听说谢家长孙收到消息连夜赶到落霞城,今儿个下半响到的落霞城,水都没有喝一口就上了山,两个时辰后又下来出城了。
不但是落霞城里的官府,还有不少富贵人家也派了人出来找人。
不过这些都是跟着谢老一起过来的老谢管家张罗的,至于那位传说中的谢家长孙,他们是一根毛都没有看见。
夜晚的山谷山风呼啸宛若鬼哭,脚下的路并不好走,举着的火把也因为山风而飘忽不定,所有人的视线都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大郎,按照次峰上的痕迹来看,应该就在附近了。”谢五的语气有些沉,神色并不好。
其实不单单是他,一行十几人的神色都不太好,除了差不多两天一夜没有休息的疲惫之外,更多的是对谢家这位极有声望的六老爷的担忧。
按照他们在落霞山次峰上找到的痕迹,马车应该是连人带车一起翻下车道外侧的悬崖了,而出事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六老爷已经年过花甲,还是从这么高的悬崖上翻下来,实在是希望渺茫。
“靠着崖壁走,小心点。”谢砚的声音有些嘶哑,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冷静沉着的神情让心里忐忑惊慌的众人稍稍安稳了一些。
没事的,一切都有大郎在。
“是。”一行人小心的往前走,突然最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众人原本只注意自己脚边和四周,这一停下意识的抬头,结果就和远处五六双绿油油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大郎,是一小群狼。”开口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这里虽然和落霞山离得近,但是人烟稀少,遇到狼群很正常,只要不是大股狼群,这种还不满十匹的狼群,他们完全游刃有余。
“嗯……”谢砚应了一声,突然眼眸一缩,喝道,“上前赶走它们!”说完已经率先拔出长刀冲了过去。
这里确实人烟稀少不错,但是离人类活动的地方还是太近了,如果是独居的猛兽还好说,像狼这种群居的猛兽绝对不可能会到这么靠近人类的地方走动的。
除非这里有……食物!
谢五等人被谢砚发紧的声音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大郎为什么特然变脸,就已经下意识遵照命令跟谢砚冲了上去。
五六匹狼看到这么一群拿着刀剑举着火把的人,完全没有正面刚的意思,在谢砚一行人冲过来的同时就直接往后退去,只不过可能还想捡个漏,所以没有退得很远,只是在远处守着。
谢砚才不管狼群还在远处虎视眈眈,只管接过火把上前查看,其他人留下几个和狼群对峙,其余的也上前翻找起来。
一开始离得远,又是藤蔓又是树枝的,再加上光线问题,马匹和马车在里面还真的不显眼,这会儿靠近一看,不说一目了然,但确实一眼就能看清楚。
是他们谢家的马和马车没错。
看清楚的同时,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横卧在地上,马脖子耷拉,半个身子已经被狼群啃掉了,摔烂的马车,断掉的树干枝叶藤蔓堆在下面,旁边还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大郎没有找到六老爷,也没有看到谢强。”谢五等人翻找了已经散架的马车,还有树干藤蔓的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人。
声音依然惊慌但却忍不住带上期盼,没有发现人说不定还有希望。
“嗯。”谢砚举着火把对着悬崖往上看,可惜夜色太浓,火把照明有限,他看不见悬崖上头的情况,不过看树干断裂的痕迹,就可以看出树干不是一下子断裂的,他甚至可以想象长在悬崖山壁上的大树突然被马车压住,维持了一段时间后再彻底断裂。
“大郎这里有块大石头,上头绑着一个箩筐。”谢十一本来就落在最后面,这会儿举着火把就想把周围转一转,结果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物件。
谢砚立刻过去打量绑在石头上的箩筐,筐子编的很紧密,看得出来编筐子的人手艺非常好,手往上一压一摇,纹丝不动,很结实,再加上筐子上两条用薄皮缠绕,中间还另外缝了一层厚皮垫子的背条。
谢砚一直紧绷的心神突然松了些许。
“谢五你带两个人回去镇上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好猎户,或者本事不错的采药人,家里境况应该也还算富足的那种……算了,都打听一下。”谢砚转身看向不远处还没有走的狼群,“其他人跟我继续找,这群狼也别留下了。”
“是。”谢五立刻应声,点了两个人跟他一起往回走,其他人则跟着谢砚纷纷转向不远处的狼群。
……………………
沈家
额头上过药包着纱布的老人家被安置在沈华的床上,至于箱子里拖回来的死人则被沈风叫上村子里的几个大汉,一起抬着停在了山脚的土地庙里,花了钱请庙祝张罗酒菜招呼抬尸的几个大汉一起守夜,另外将事情告知了镇长。
镇长消息灵通,立刻想到什么,动作飞快的跑来沈家,比沈家请的大夫来的都快。
老人家的伤势并不复杂,随后赶到的大夫一通的望闻问切,很快就得出结论:总体来说人没有大碍,就是老人家伤到了又受了惊吓还有些发烧,所以暂时醒不过来,等等灌了退烧的汤药发了汗,大概到明天中午就能清醒过来。
“昨儿个城里传来消息,说是有贵人在落霞山游玩的时候失踪了,只不过具体是谁老朽也不得而知。”镇长对着沈风拱了拱手,“这如果就是那位贵人……不知秀才公的意思?”
“镇长多礼,风年纪尚小,父亲进山还没有归来,此事便托于镇长张罗,老人家受伤失踪家人必定忧心,还需速速将人请来认一认。”沈风态度温和的对着镇长回了一礼。
镇长立刻眉目慈和,他自然知道沈风口中的年纪尚小父亲没有归来的话都只是说说的,人是沈家救回来的,沈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乡野村夫,人家秀才公完全可以自己一手包办。
但人家没有,人家找了个借口让他往城里跑一趟报信,这就是把救人的功劳送了一份给他。
别管床上躺着的这位到底是不是贵人,他这个镇长都领这一份情。
“老朽听秀才公的,明日一早老朽就进城将事情报于曹县丞,免得老人家家里人担忧着急。”镇长连连答应,又请大夫留下,又说回家让两个儿子过来守夜这才离开沈家,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感叹这沈家秀才公不过才一十六岁,人情往来已然熟练老辣,再想想自家快三十岁的憨憨儿子……
算了,儿子是自己的,还能扔咋滴!
不过两个儿子眼见着是不成了,他还是看看几个孙子孙女吧。
特别是在沈秀才这里启蒙的两个小孙子,希望能多学到点东西。
一通忙活沈家几个都还没有吃饭,于是等到镇长家的两个儿子过来之后,沈家一家人才聚在厨房里吃完饭,沈华被指使着往自己被征用的房间里送了热水,这才回来加入干饭的行列。
沈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不过说话也会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说话。
于是努力干饭的沈清鸾就断断续续的把事情告诉了容氏和沈风沈华。
“原来是在那里……”沈风点头,嘴里低声说了一句,“运气确实不错。”
“嗯?谁运气不错?”沈华没听清楚,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