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最近城中的形势,他一并交待:“有关娘娘的事,你要一概不知。还有,近来若无要事,少往东宫去,知道了吗?”
宝鸾头回见李世这般严肃模样,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忙不迭点头:“知道了。”
李世松口气,重新恢复往常的宠溺,亲自取了冰鉴里的桃子削皮切块喂宝鸾,为哄心爱的妹妹,勉强也递了块桃肉给李延。
气氛有所缓和,宝鸾偷瞄李世多次,想问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李世眉头紧皱,一心两用,显然是在沉思。
李世很少有这么烦心的时候,能让他噤若寒蝉,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
吃完两个桃子后,宝鸾再也吃不下,悄悄凑到李世耳旁问:“二兄,方才你为何说让我少往东宫去?”
李世定定神,拙劣地藏起脸上所有端倪。他避开宝鸾的询问,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小善,大兄成亲后就该轮到二兄了,到时候你来替二兄挑王妃吧。”
他掰手指半开玩笑算道:“就按祖制来,我要一个正妃,两个孺人,媵妾十人,总共十三人,通通都由小善来挑吧,身份家世不重要,长得美就行。”
宝鸾语噎,打量李世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这么多?”
李世露出白牙齿笑道:“这算什么,叔伯们纳的人比这多多了,所谓红袖添灯,延绵益寿。”
宝鸾:“可叔伯们全都死得早。”
李世:“……”
旁边传来一阵咯咯笑声,李世看过去,李延笑得像个傻子,哦不,他原本就是个傻子。
李世打落李延手里的吃食:“笑什么笑,老子能纳十二个,你一个都纳不了。”
李延委屈巴巴挨近宝鸾,捏紧宝鸾衣角,这才有底气同李世说话:“我才不要纳王妃,我谁都不要,就要小善陪我玩。”
因着太子大婚的缘故,照顾李延的老宫人开始在李延面前提及婚嫁的事。
老宫人叮嘱李延,一定要多多在宝鸾面前说起纳妃的事,希望宝鸾能在圣人面前提李延求个王妃。
李世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张嘴就要骂李延,思及方才宝鸾为护李延口不择言,怕她又说出惹祸上身的话,只好忍住。
“小善迟早要尚驸马,她不会陪你一辈子。”
李延两眼盈满泪花,哇地一声哭出声。
宝鸾柔声哄道:“就算以后有了驸马,我也会陪四兄玩,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玩,好不好?”
李延张着泪眼重重点头,生怕宝鸾反悔,连忙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
李世见不得李延和宝鸾亲近,看了就膈应,偏偏又不能做什么,做了怕惹小善生气。眼不见心不烦,他起身离开室中央的丝凉席,踞坐栏杆边。
彩楼设在江岸边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四周垂挂碧纱,放眼望去,江面水天一色,龙舟两两并进,百浆翻飞。
龙舟在江上奔进,划船丁夫们的桐油衣衫在烈阳下闪闪发光,终点的牌坊驿楼就设在王府彩楼旁边,每每有龙舟抢得先机到达终点,周围便有地动山摇般的呼声响起。
李世一边看赛舟,一边喝酒,心里想着太子近来的行事,五味俱陈。
他今天是从宫宴上逃走的,连杯酒都没喝完。走的时候,宴上剑拔弩张,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太子和皇后针锋相对。再不走,他也要被牵连进去。
李世长叹一口气。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太子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温和。过去无数次他的挑衅,不过是因为太子不想和他计较罢了。
李世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幕僚已经三番两次进言让他趁势抓住眼下的机会。
可他真的需要这个机会吗?
“二兄。”
回过神,身边多了一个人。李世朝后瞧一眼,傻子李延哭累睡下了。
李世调整情绪,挤出笑容:“小善,来,和二兄一起看龙舟。”
宝鸾双手托腮,趴在栏杆上,视线落到下方的人山人海,喃喃道:“齐无错真是的,这么多人,让我如何找他?”
李世忽然问:“小善,你觉得是大兄好还是二兄好?如果只能选一个人,你选谁?”
宝鸾一怔,摇摇头:“我不选,我两个都要。”
李世笑了笑,没再问。
宝鸾偷瞥李世,试图从他脸上窥出一二,可李世已经恢复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他鼓掌为龙舟喝彩,兴致来时,抓起一把铜钱往楼下洒。
宝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握住李世的手,细声同他道:“二兄,大兄有大兄的好,你也有你的好,我离不开大兄,也离不开二兄,正如以后大兄登基,江山需要大兄的执掌,也需要二兄一身武学才干安内攘外,有大兄和二兄在,方能国泰民安。”
李世心里吓一跳,颇为懊恼自己方才的问话。虽然被宝鸾察觉试探,但他也没有慌张,毕竟只是问一句,没什么大不了。
李世私心不愿宝鸾卷入斗争,他半是真半是假地装出感动的样子,匆匆将话带了过去,随后又用其他事转移宝鸾的注意力。
恰逢竞渡最引人夺目的龙舟开始比赛,江面上五艘龙舟皆出自世家显贵,整个长安城的赌坊都在赌今天的赢家。
“方才你不是想寻齐无错吗?”李世指了江面上一艘虎虎生威的龙舟,“不必寻了,他定是在那上面。”
宝鸾看过去,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上面的人,只看清船舟高幡上龙飞凤舞描着永国公府的标识。
她撑着栏杆站起来,半边身子都快伸出去。
李世怕她跌下去,从后面拉住她,若有深意笑问:“小善,以后你想尚个什么样的驸马?”
宝鸾张大眼睛寻人,随口回应:“还没想过呢。”
李世道:“可惜崔玄晖出使□□未归,若有他在,小善还用得着挑别人?”
宝鸾懵了半晌才领悟过来,双颊飞红,害羞抿唇:“二兄,不要、不要胡说。”
李世哈哈大笑,放下豪言壮志:“无论小善想要什么样的驸马,只要小善瞧上的,二兄自有千百种手段让他乖乖顺从。”
宝鸾脸更红了。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冒出崔玄晖的模样,表兄文韬武略,对待生人虽性情冷淡,但对家人朋友十分贴心。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又有救命之恩,若他做她的驸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想必不会起芥蒂。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
宝鸾刚要试着想象崔玄晖以后做驸马是何情形,江上传来的号子声打断她的思绪。
视野中齐邈之站在龙舟高台上,额间系宝石抹额,一身飒爽武袍,风流倜傥,俊美无俦。
江岸两边的女郎们高呼声不断。
齐邈之朝宝鸾所在的方向招手,仿佛叫她看清楚他是如何赢得比赛,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
忽然后头另一艘龙舟追赶而来,眨眼功夫,越过永国公府的龙舟。
宝鸾瞧见那艘龙舟上有一人十分眼熟,像是她久未见面的班哥,却又不像。
她记忆里的班哥,可没这么黑啊。
第55章 ??黑茶
今日最后一场龙舟赛落下帷幕,以西郊大营蒋老将军之名出舟竞渡的龙舟后来者居上,赢下这场长安城的重金赌注。
西郊大营的名头人人皆知,他们赢下龙舟赛意料之中,但让人们惊讶的是,他们竟然会来参加竞渡。
原本永国公府的人对这场比赛十拿九稳,结果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害他们输了比赛不说,回去还要受罚。
国公爷说了,连划船都划不过的人没有资格吃饭。
丁夫们吓得瑟瑟发抖,因为他们十分确定国公爷原来的意思不是罚饿,国公爷应该是想说他们没有资格活着,彩楼里一个似仙女般的小娘子招手同国公爷说了句什么,国公爷才没有让他们去死。
齐邈之坐在宝鸾身边,接过她亲手剥的粽子,眉宇间的郁气缓缓消散。
输了比赛固然可耻,好在她有点良心,没有在他面前提及那个不知好歹败人兴致的小子。她还主动剥粽子给他吃。
一个粽子,齐邈之吃得慢条斯理。
他不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每年端午的粽子,除非是宝鸾递给他的,否则他绝对不会吃一口。
宝鸾知道齐邈之输了比赛肯定很气,所以才在比赛结束后立马唤他上楼来还给他剥粽子。
这个人虽然爱和她置气,但是哄起来十分好哄。方才他跳下船的时候,她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端午大好的节庆日子,他手上不该沾染血腥。
“这么热的天,你出来也不知道带把扇子。”
宝鸾将自己的轻罗团扇递到齐邈之手里,齐邈之唇间抿笑,摇起扇子。
旁边的婢子们看痴了眼。
年轻英气的郎君把玩着娘子们才用的团扇,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彩楼小室一分为二,宝鸾和李延同齐邈之在丝凉席这边的冰雕小山处,另一个冰雕小山挪到前方不远处,另铺竹篾席,供客人歇息。
“那些人是谁?”宝鸾指了指那几个正和李世说话的人。
齐邈之语气淡淡:“是齐家的几个嫡系子孙,刚从幽州来。”
在长安城的齐家人皆是旁系子孙,如今接嫡系子孙来,皇后定别有用意。
宝鸾没再继续问。
她一向不和齐家人亲近,见都难得见上几回,除齐邈之外,至今也就见过两个齐家人,而且还是见了面叫不上名的那种。
新来的齐家嫡系郎君们其貌不扬,穿着打扮和长安人格格不入,说得好听点是独特,说得不好听就是土气。
李世耐着性子招待这几个表亲,心里埋怨齐邈之没事找事将齐家人带到他面前来。
留在长安的齐家旁系郎君们个个自命不凡,仗着皇后是娘家人,在长安做尽丑事。偏偏皇后还不管。
李世扪心自问,其实也不能怪皇后不管,换做是他,他也不一定管。齐家人折腾来折腾去也就那点子事,无伤大雅,膈应人罢了。
就连齐邈之做的那些事,看似穷凶极恶不可饶恕,实际未曾动摇国本半分。
对李氏皇权没有威胁的恶,便算不上恶。
齐家郎君们虽和李世说话,但眼睛却不停朝宝鸾那边瞄。
李世不太高兴,他不喜欢有人当着他的面觊觎宝鸾。
瞧瞧这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乡里巴人,一个齐姓罢了,也配窥视他妹妹!
碍于皇后的关系,李世不好直接赶人,他高声呼喊齐邈之,暗示齐邈之带人去别处逛。
纵然齐邈之想和宝鸾多说会话,这时候也不得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