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一眨不眨看着他,没有惊叫,也没有质问。她静静地同他面对面,忽然想起什么,捞起丝被盖住肩膀。
夜夏炎热,她穿得清凉。又因寝屋四处融冰,傅姆怕她踢被着凉,做了几件大肚兜让她穿在纱衣外。
豆蔻年华的少女,还像个稚童般穿大肚兜睡觉。
几瞬,宝鸾回过神,一双脚从被下伸出,往班哥身上踢。
踢不动,班哥靠得更近。
“谁准你夜闯我的寝屋?”宝鸾用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穿大肚兜安寝。
算起来,他在这屋里伺候过,不是没瞧见,可去年安定自若的事,今年却不行了。
宝鸾觉得有些羞耻,第一反应不是受惊,而是嫌自己穿大肚兜被班哥看见好丢人。
至于他突然出现在此,她没怎么惊讶。
这人总算知道来求和了,哼。
宝鸾想起这些日子的疏离,她又委屈又沮丧,踢不动班哥,索性躺下,用被子盖住脑袋,假装没见过他。
班哥推推她:“小善。”
宝鸾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我要睡觉。”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宝鸾移开手,耳朵动了动,没听到动静,以为班哥走了,猛地掀被坐起来。
班哥一张脸凑近:“在找什么,找我吗?”
宝鸾:“没有。”
说完又侧身躺下。
床沿吱呀一声响,有人坐下来。宝鸾竖起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等他讨好她。
身后那人叹一声。
“小善,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以收回去?你怎地这般小气?”
宝鸾涨红脸:“谁小气了,当初我又没说送。论小气,谁比得过你?”
“我小气?”
“是,你小气。”
许久。
班哥掰过宝鸾肩头,黑眸幽深似湖:“小善,你若是思春,我自然小气。”
第63章 ??和好
宝鸾呼吸一滞,缓缓偏过头看班哥,他注视着她,目光如同黑夜中两团热火燎原。
见她看过来,他抿唇笑了笑,视线仍是热烫的,笑容却含蓄内敛。像天底下所有关爱幼妹的兄长一般,他将丝被往上拉了拉,语气温柔缱绻:“小善,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出入那种下九流的地方,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如何能不气?可就算生气,我有说过你一句重话吗?”
宝鸾摇摇头。
班哥声音柔和似水,继续道:“你平心而论,若换做是我去逛花楼被你发现,你会如何?”
宝鸾立刻道:“不许你去那种地方!”
班哥含笑,身子伏得更低,月光映下来,照得那双乌眸流光般璀璨,吁桂兰般吐息低叹:“你瞧,我只是提一提,你便不喜,若你亲眼见到,岂能冷静?”
宝鸾在脑海中设想那副情形,确实……无法冷静。
别说替他付银子,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只当没他这个人。
这样一想,当日他不但替她去南院解围,而且事后还送她和李云霄回宫,虽然全程冷着一张脸,但确实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
宝鸾垂眸,声若蚊呐:“当时你是冷静了,可之后好些天你都不来找我。”
“换做小善,小善会理我吗?”
宝鸾语噎。
当然不会理。
他要是学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胭脂堆里寻欢作乐,她哪里还会理他?
“小善不但不会理我,而且还会骂得我狗血淋头,恨不得再也不见我。”他替她回答,语调仍是柔和的,脸上挂着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眼尾眉梢皆是碎月晃影,熠熠生辉。
宝鸾心头忽然猛跳一下,避开他的注视,嘴里再也辩驳不出第二句,干巴巴道:“你虽没有骂得我狗血淋头,可你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我。”
班哥挡住她往被子里躲的动作:“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可你之前没有来见我。”
屋里默了半瞬。
宝鸾迅速飞眼偷瞥,他偏过脑袋,面容被阴影遮挡,身体微微颤栗,似情绪激动。
宝鸾一惊,莫不是被她气坏了?
她是有些无理取闹,却并非故意气他。
宝鸾连忙从被下伸出手,轻攥他衣袖晃了晃:“你……你还好吗?”
班哥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满到炸开的欢愉。
瞧,她多在意他。
一听他要去逛花楼,就气愤不已,他这些天没来找她,她便心心念念着。
这哪里是对兄长的亲近?
分明就是女郎对郎君的男女情愫,只是她不懂男女之事,所以未察。待时日再长久些,定然情浓。
也就他年岁小经验浅,竟为一件小事心堵。
班哥扶额,颇为懊恼。
宝鸾以为他气得头疼,脑袋从枕边挪开,凑到他身侧:“你怎么了,是头风发作吗?要不要召御医?”
班哥回眸,被黑夜遮住的一张脸重新回到她眼中:“什么头风发作?我又不是年迈之人。”
指了指胸口,“我是这里疼。”
“心口绞痛?那还了得。”宝鸾立时坐起,瞧见他唇角笑意,关切的眼神瞬时烟消云散,没好气道:“不睡觉半夜乱逛,更深露重地,身上能不疼吗?”
班哥:“小善替我揉揉,就不疼了。”
“谁要替你揉,去外头寻御医去。”
话虽如此,他重新俯身靠近恳求她的时候,她不自觉伸手替他揉了揉心口,之后回过神,双颊飞红,暗恼自己心善,见他可怜汪汪一双眼睛看过来,一不留神就失了分寸。
姆姆说得对,她年岁大了,男女有别,以后得注意些。
班哥:“这阵子没能来寻你,是我不对,礼物我都攒着,一天都没落下,明日全给你送来。”
手指不经意蹭过她瓷白如玉的肌肤,越看越喜欢,只觉得他的小善是全天下最好的女郎。
什么花郎,什么南院,和她又有关系?左不过是旁人犯错,牵连了她。
她什么都不懂,进南院的门,喝花郎煮的茶听花郎抚的琴,那都是南院和花郎的错,是李云霄的错。是他们不知廉耻,妄图蛊惑他的小善。
谁要蛊惑小善,谁就该死。
班哥柔情脉脉下藏着杀气:“小善,不要喜欢别人,世间郎君大多是负心汉。”
宝鸾正为两人和好如初开心,并未注意他不同寻常的眼神,指间绕一缕乌发,想他原来一直惦念她,连每日的礼物都没有。转念又想到自己找人要回汤药方子和面脂膏的举动,实在小气。
她脑子里杂七杂八一堆念头,猛地听见班哥说这么一句,同他之前说什么思春的话一起,回响耳畔,巴掌大的小脸羞得通红。
“什么喜欢,什么负心汉,你在说什么,我还小得很,听不懂你那些混话。”说完一句,嫌气势不显,又道:“我看你才思春了呢。”
班哥淡笑,一双黑亮的眼盯紧她,炯炯有神。
他竟没有反驳,宝鸾瓮声瓮气:“你乱说话,我不理你了。”
班哥贴近。
他越靠越近,她脑海中遽然闪过那日月光下隔着手背的亲吻,已经忘记的事此刻涌出来,却没有了事后回想的惊慌。
她怔怔地望着他,手脚像是被定住一般,呼吸短促。
滚烫的气息喷洒过来,她看清他两扇浓睫根根分明,眼珠子如同黑曜石般又亮又闪。
像是羽毛轻蹭心头,她有些痒,想挠一挠,却不知道该挠何处,彷徨茫然,不得要领。
眼见他的鼻尖就要碰上她的,宝鸾猛然闭上眼。
班哥喉头微耸,在她紧紧闭上眼的那一刻,倏然找回些许理智。
深夜闯进来本就不该,她从梦中惊扰,强撑着困意同他说了这么多话,此刻定然困倦不已。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班哥替宝鸾掖好被角:“我走了。”
一阵轻风旋过,无声无息。
宝鸾睁开眼。
屋内空荡荡,再无第二个人的身影。
她捶了捶床,脸腮鼓满又瘪下,一脚踢开丝被。
第二日,清思殿送来的礼物堆满半间屋子。
傅姆在旁抚掌:“好了好了,这下总算好了。”
宝鸾呆呆出神,像是没看到这满屋的金玉之物。
半晌,她坐到窗下,拨弄漆盒里的物什。
漆黑里,有崔玄晖的书信整整叠齐,有齐邈之雕的玉佩翠绿欲滴,还有几个兄长送的稀罕珍贵之物。
她将它们全都拿出来摆在一处,回头看看班哥送来的那些礼物,心里的躁动稍稍平复。
宝鸾长吁一口气,抚着心口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