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娘见香袋和碎银子不好使,连忙摘下头上金簪金钗,腕间的玉镯也取下,能给的全给了:“求哥哥通融一次。”
之万摇摇头,作势要走:“你不说,那算了。”
鱼娘哪能放他走,她从后面搂住之万,用自己入乐营后最擅长的生存手段求他:“好哥哥。”
之万感受着身后的酥柔香软,回头示以一笑,虽有些享受,但分得清楚,面上就一个意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让我瞧一瞧,你对我家郎君到底有何企图。
鱼娘又急又气,她看出这个下人没有半点动情的意思。
不敢再耗下去,索性将话说给他听:“田将军对小单将军多有怨言,白天小单将军离去后,田将军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小子欺人太甚,竟敢瞧不起我,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干脆毁了’。”
鱼娘学田将军的口吻,又说了几句田将军要对付班哥的话,恳切地对之万表决心:“田将军在西北军中小有势力,若他要暗算郎君,只怕郎君躲不了。田将军对我还算喜爱,我愿替郎君探听消息,通风报信。”
之万听着觉得好笑,殿下身边什么样的能人没有,用得着你通风报信?
鱼娘道:“哥哥信我,田将军真的不是什么善类,他心胸狭窄,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小单将军得罪他,若不未雨绸缪,迟早会被他陷害。”
之万暗想,正因田将军是小肚鸡肠的人,殿下才同他吃这顿酒。
殿下斩杀夷人部落的真木里后,真木里的儿子伊坦成了部落新头领。伊坦比他的父亲更残暴狡猾,屡屡劫杀外出巡逻的士兵和过路的商人。
他自己不露面,行踪神秘,派兵袭击也从不恋战,杀完人放完火就走。周边几个驻军地都遭到破坏,因为损失不是很严重,而且遇敌来袭是常事,若是重兵出击回应,反倒小题大做。
伊坦像是打不死的臭虫,比起其他更强劲的敌人,威胁有,但不是那么迫切需要消灭的存在,可他到处蹦跶,又很恶心人。
殿下杀了真木里,不介意再多杀一个。想早点送伊坦下去和真木里父子团聚,是殿下愿意应邀田将军的主要原因。
田将军此人,除了心眼小,再就是他有通敌的嫌疑。
殿下本来没注意田将军,他屡次往殿下面前去,殿下这才让人查了他。
之万试探鱼娘,想知道她是不是田将军派来的,田将军是否有所察觉。问了好几句,鱼娘坚持说她是为投奔小单将军而来。
之万抚上袖里的刀线,准备送鱼娘去见黑白无常。
这种人,殿下不会要她。比起放她回去打草惊蛇,还是杀了更好。
突然鱼娘说:“请哥哥替我转告小单将军,我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他是长安的贵人,若我此次相助他……”
话音未落,脖子被人掐住。之万大惊,眼中凶光毕露:“谁告诉你,郎君是长安的贵人?”
鱼娘几乎被掐死,断断续续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之万放开她:“说清楚。”
鱼娘捂着脖子,喘了好几口气,一刻不敢耽搁,沙哑着声音说:“白天田将军将我推到郎君身上,我不小心摸到郎君袖里,发现一只荷包,虽然只来得及看到边角,也能认出来,那个荷包出自宫中人之手。”
之万嘲讽:“不小心摸到?那你的手可真快。”冷面叱责她,道:“你看错了,郎君身上没有什么宫里人的荷包。”
鱼娘不理会,继续说:“我入营前出身世家,曾有幸随母入宫吃宴,绝对不会认错,那个荷包用的是上好的流光缎,锁边的纹线和织络的样式,是宫中绣娘才会的手法。”
迟疑一下,道:“虽是宫中绣娘才会的手法,但没有绣娘的针针细致。我猜想,给郎君做荷包的,定是宫中贵人,所以才会懂得宫中的绣法,却又不必精通。郎君能得宫中贵人的荷包,说明郎君也是贵人。”
之万不动声色,问:“且不说郎君是否长安贵人,你只说求什么。”
鱼娘答:“我要离开乐营,求郎君替我脱身。”
之万道:“你可以求别人,以你的姿色和聪慧,说动官员为你大费周章,应该不是难事。”
鱼娘秀致的眉眼盛满泪水,眸底却满是倔强:“他们只会纳我做妾,妾通买卖,和我现在没什么区别,都是玩物而已。我手里有些积蓄,脱籍后可以做些小生意,无需仰人鼻息。”
她含泪一笑,倔强被深情取代:“不瞒哥哥,其实外面一直有人等我,他依然愿意娶我为妻。”
之万想了想,收起刀线,对鱼娘说:“你跟我来。”
鱼娘大喜过望,对之万磕头:“多谢哥哥,多谢哥哥。”
之万带她见班哥,主要不是怜惜她,是不敢擅自处置。
若她没有说荷包那几句,他早就下杀手。她说了荷包的来历,虽然没有完全猜出,但事关公主的荷包,之万想,还是交给殿下处置更好。
班哥听完,对于之万将鱼娘带到他面前的行为,很是不满。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用得着惊动他?难道被人认出来,他就从此不用宝鸾做的针线?
这个营妓自作聪明,本就该杀,手脚不干净敢往他袖里摸,更是罪加一等,依他看,挑个地埋了便是。
鱼娘在乐营里练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看班哥面色,就知道他要杀自己。
她跪下哭道:“是奴鲁莽,不该胡乱猜臆贵人,今夜命丧于此,是我罪有应得。我愿赴死,但求郎君告知我的情郎,请他早些到地府寻我。”
月光自班哥面上掠过,他薄红的唇抿成一线,好似雪云散尽后一点红梅花瓣,说不出来的风流况味。
这两片唇,长在别人身上,早就用来尝香品美。在他这,却是冷酷讥讽人的无情刀。
“难道你死了,你的情郎愿意和你一起死?”这是鱼娘今晚得到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让她在屋外止步,英武过人的小单将军,至今没有正眼瞧她。
鱼娘后背全是冷汗,眼前这人超乎寻常的淡漠和无法撼动的理智,她无法不害怕。
好在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脱籍离开,因此也不必心虚。
鱼娘仰面望过去,哪怕小单将军根本不看她。她坚定道:“他愿意。”挤出笑容,讨好道:“当然,我今夜死在这,自然无法得知他是否会和我一起赴死。但若我今夜能够活下来……”
之万来拖鱼娘。
鱼娘快速说:“我活下来,若他不负,白头偕老,若他负我,以刃报之!所以,只要我活着,我笃定他‘愿意’和我一起死。”
小单将军笑了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鱼娘看到希望,立马道:“请郎君成全我与情郎长相守。”
长相守。班哥在心里念这三个字,改了主意,决定先不杀这个营妓。
之万停下来,班哥重新吩咐他:“将她关起来,暂时留她一条命。”
之万抓着鱼娘的肩膀将她带出去。
直到被关进漆黑的地窖,鱼娘才敢相信自己死里逃生。
之万拿来一床干净的被褥,故意吓道:“郎君为何要留下你?啊,是想让我练一练酷刑的手艺吗?”
鱼娘身子一抖,还是没忍住,哭声惊惧。
之万收走鱼娘身上的利器,扔一包干粮:“别哭了,好好在这待着。你不是善歌舞吗,我不拷你,害怕的时候自己唱支歌跳支舞,也许会好过些。没有别的,将就着吃这个吧,留着命等我来取,别到时候刀没下,你自己先饿死了。”
鱼娘哭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之万努努嘴:“不是人话,难道是鬼话?”走出去叮嘱侍卫,“看牢了。”
第89章 ??双更合并
天色,近黛青色,大地雪冷霜寒,白茫茫好似琉璃世界。山风鼓荡,劲疾得能吹动盔甲战袍。
山林下,一队人马朝北而去,重盔硬甲,负弓携刀,一面大旗高高扬起,上面写着一个显眼的字“单”。
这一队人,是小单将军和他的兵。
小单将军奉命前往沙州支援,孟将军准备攻下沙州城,命小单将军领后备军,后备军不止小单将军这一队,田将军此次也是后备军主力之一。
沙州城一仗,筹备半年之久,孟将军早就定下攻城之策,这一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后备支援的队伍,可能连人头都摸不到几个,去了也是收拾战场。当田将军提出兵分两路时,小单将军这一支队伍自然而然从大队伍脱离。
田将军行军速度慢,虽然算不上耽误军情,但小单将军想要早点赶赴战场,也没人能说出个不是来。
小单将军热血上进,明知攻沙州城没有他的份,也上赶着往前凑。田将军很是喜欢。
这省了他的力气,不必另外花心思让小单将军落单。
小单将军的人马拔营两天,前脚刚走,后脚田将军就让人给伊坦带话:报父仇的机会来了。
伊坦在山上埋伏,等了整整两天,总算等到他的杀父仇人。
竟然是个斯文似书生的少年。
在一群虎背熊腰,黑铁塔似的粗汉子里,英气勃勃的小单将军,成了伊坦眼里最文弱最不像军人的人。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该是女人。
被一个秀美像女人的少年杀了父亲,伊坦觉得羞耻。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杀他的人,也该是个大英雄才对。
至于大英雄该是什么样,反正不是山下这个少年的模样。
草原上的人生得壮如水牛,伊坦瞧不惯小单将军的眉清目秀。
伊坦对他的部下说:“一会出去,谁都不准对他动手,我要用我父亲的战马,亲自将他踩成肉泥。”
他带来的人全是部落里最勇猛的精兵,又占据先机和地利,此行报父仇,伊坦胜券在握。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军,小单将军的队伍分毫不乱,他们整整齐齐摆出方阵,没有一个士兵惊慌恐惧,更没有人逃跑。
他们是一千人的队伍,伊坦是五千人的队伍,小单将军的这一千人,半数是新兵,伊坦的五千人,全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勇士。哪边胜算大,一目了然。
战场上逃命的人,大多是新兵。小单将军的新兵不但不害怕,而且还很有士气,伊坦惊讶之余,暗暗对小单将军高看一眼。
这是个会带兵的人。
伊坦高声喊道:“你过来,与我打一场!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的父亲!”
两人有杀人之仇,仇深似海,两军开打前单独决斗,无可厚非。
士兵们各自往后退一步,让出地方,分别摇旗呐喊,为自己的将军助威。
同样年轻的两个少年,身手皆是一等一的好。从体型上来说,伊坦黑熊般的身体,不管是力气还是个头,都比兰枝玉树般的小单将军更有优势。
况且,现在的情况,是伊坦的人重重包围小单将军的人。小单将军这场生死之斗,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是困兽之斗。不管怎样,他都是要身先士卒的。
在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压下,小单将军本该一点点被击溃。可他没有。非但没有,反而气势逼人。
伊坦渐渐吃力。
他知道小单将军赶了两天急路,这种天气行快马,人不可能不困乏,所以决斗之前,他想的是十招内斩杀对方。现在的形势超乎意料,他一个在山里休整了两天的人,竟然敌不过一个披霜带露日夜急行的人。
“你习的哪种功夫?”伊坦咬牙,心里又恨又不甘。
小单将军威风凛凛,有如天神:“我习的,只有一种功夫——杀人的功夫!”
伊坦被一刀震出几步外,眸光瞥见对面少年犀利的眼神,寒气森森,像是看死人。
不对。伊坦起疑,一个将死之人不该有这种眼神。
一个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被围困只能葬身此地后,还能镇定自若地用这种目光看待对手。
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