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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皇兄 第128节

她摸一把宝鸾柔软细腻的脸蛋,轻描淡写:“齐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她家的儿郎岂能与我儿相比?我儿是世家第一大姓的嫡长子,更是长公主之独子,是太上皇之亲外孙,身体里一半的血是李家的。”

宝鸾自然知道表哥血脉高贵,可是再高贵的血统,遇上不讲道理的疯子也是白搭。

长公主看宝鸾低着脑袋不说话,不想让她犹豫反悔,又劝慰道:“你担心表哥的安危,是人之常情,姑姑心里高兴的很。你莫胡思乱想,过几日太上皇赐婚的旨意下来,任他是谁,也不能挡。”

宝鸾眼睛一亮。是啊,太上皇赐婚和圣人皇后赐婚,涵义大不一样。班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还能不怕太上皇吗?

没多久太极宫的中官果然来崔府宣旨。但奇怪的是,太上皇并没有直接下一道赐婚旨意,而是召宝鸾进宫面见。

宝鸾不是很想去,但又不能抗旨。拖拖拉拉,磨蹭了好久。最后长公主看不过眼,主动说:“姑姑陪你一起去吧。”

有人陪,宝鸾就没那么紧张了。上一次进太极宫的经历不是很美好。旧地重游,尚有阴影。

长公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指着丹陛下方宽阔的广场,笑道:“年少时我经常和宫人在此玩闹,跑起来谁也追不上。”

宝鸾明白她是在调笑开解自己,感激的同时,不免惊讶。

她并未和长公主说起过上次在太极宫里的事儿,但显然长公主早已知情。

太极宫宫规森严,话不过二门,一只苍蝇飞过翅膀扑几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重重戒严的宫城,长公主信手拈来便是一件私密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宝鸾上次没见到太上皇,这次终于见到了。

太上皇穿着绣云雾道经的金青色道袍,头戴莲冠,手执拂尘,盘腿坐在精舍高台上。不像个皇帝,像仙人,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那种。

他苍老的声音从宝鸾头顶上落下:“抬起头,让朕瞧瞧。”

宝鸾可讨厌他了,掐自己一把才没露出本性,装模作样,似鹌鹑般乖巧,将脸抬起来,顺便仔细看了看太上皇那张金贵的面孔。

一如印象中那样,太上皇仍是仙风道骨,但眼角多了些许皱纹鬓边添了几缕白。那双眼睛深不可测,目光沉沉好似悬崖边嶙嶙的千斤之石。

她多看了几眼,许是终于看清这位老者的模样,这一次,心里反倒不害怕。

神通广大的太上皇,原来也和凡人一样生白发长皱纹。那对锐利如鹰的眸子,仔细一看,其实也有几分混沌。

年轻人的眼睛不长这样,那是老年人才有的。

他已经是个老人。

这位老人位高权重,说话格外不讨喜:“朕今日传你来,是因为长公主要为她的儿子求娶你,这本是件喜事,可另有一个人也想求娶你。”

他似笑非笑:“朕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成全那个人,但正妻之位不能给,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赐死你,要么赐你为侧妃。”

屏风后班哥全身紧绷,对太上皇的胡来甚是不满。

不远处他的小善火冒三丈,气呼呼喊:“那赐死我好了!”

第130章

宝鸾气得头昏眼花,又委屈又愤怒,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

明明已经被气到哭,仍不愿示弱,泪花噙在眼眶里硬生生忍住才没大串往下掉。

眉眼倔强,小脸仰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好似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太上皇许多年都没被人顶撞过了,猛地被个小女郎当面顶回来,倒是新奇。

但新奇归新奇,养尊处优多年养成的不容置喙仍占上风,他呵斥一声:“放肆!”

宝鸾昂着脖子,放肆就放肆吧。

上回她就想放肆了,这次干脆过够瘾。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赐死我吧。”她再次说,清亮的声音响彻大殿,“我不做人侧妃。堂堂一国公主,没有为人妾室的道理。陛下执意如此,等我到了地府定向阎王爷狠狠告上一状。”

“告状?你还要告状?”

“有何不敢?冤死之人,自当告状申冤。要是阎王不受理,我就自己来索命。”

太上皇气笑了,指着宝鸾:“你……”

宝鸾立马接口道:“嗯,我放肆。”

大概是气过了头,太上皇倒收起严厉的嘴脸,老小孩较真,不慌不忙往回找补:“你又不是真公主,摆架子给谁看。”

宝鸾反应迅速,立刻亮出爪牙回击:“那李家历代封的公主都做不得数了。反正丢人的不是我,谁封的谁丢人。”

她身上无双公主的封号是圣人封的,但西伐归来后,镇国公主的封号是由太上皇亲自下旨恩批的。

当时班哥为许多人求了恩典,头一个便是宝鸾。

她这话相当于把太上皇父子俩都绕进去骂了,而且还是有的放矢,并不能说无理取闹。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宫人们含胸低头,大气不敢出。连平日最会插科打浑的老中官此时也讳莫如深,被三公主的大胆所震惊。

敢这样在太上皇面前说话的人,坟头草都已有三丈高。老中官隐隐觉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说话大胆倒在其次,三公主这般姿态熟悉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瞧见太上皇半眯着眼,正试着辨认莲台下三公主的模样。

太上皇老了,眼睛不中用了,盯着宝鸾的身影瞧了许久,招手道:“你上前些。”

宝鸾两手提着裙子,走路像跺脚,几步的距离,走出了威风赫赫的气势。

太上皇很少正眼看人,小辈们是何模样,远远地瞧一眼就罢,从未往心里去。从前对宝鸾只是依稀有个印象,知道是个好模样的小女郎。

此时乍一眼看清楚,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这幅得天独厚的面孔配上傲气刚烈的神情,像极了某个旧人年少时意气风发自命不凡的样子,冲击力极强。

太上皇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心情复杂。宝鸾一时不小心流露出不耐烦的眼神,他也没有追究。

神思飘忽,嘴里问:“你既不肯屈居人下,那让你做正妃如何?”

宝鸾从跳起来大声喊话的那刻起,就做好了喝毒药吊白绫的准备,本以为太上皇又要说什么气死人的话,结果峰回路转,他竟主动示好。

宝鸾蓄势待发的火力堵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好不难受。怀疑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老中官见气氛有所缓和,便想卖宝鸾一个面子,提醒她快些应答。刚要动作,听见太上皇竟耐着性子再次出声重复。

“许你正妃之位,还不快谢恩。”

宝鸾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上来。晚了。她嘀咕。什么许不许的,她都没说过许班哥正夫之位呢。

又是赐死又是威胁的,打一巴掌给一个枣,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

“我不要。”她鼓着腮帮着说。

因为声音小了许多,不像刚才大声嚷嚷,太上皇耳背一时没听清楚,老中官贴心地回禀:“三公主说,她不要。”

“不要什么?”太上皇问了句毫无意义的话。

这回宝鸾自己把话喊清楚:“我不要正妃之位,不要侧妃之位,什么都不要!”

本来想说不稀罕,默默咽了回去,还是见好就收吧。

太上皇飘忽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将她从头到脚剐一遍,耐心全无。挥挥手,让她出去。

宝鸾脱离苦海,一刻都不想多待,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中官将班哥从屏风后请出来,太上皇一手覆在额间,闭目养神,手指动了动,立刻就有宫人将坐席放置莲台近侧。

班哥正襟危坐,太上皇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的距离。坐于莲花台咫尺之内,这是对继承人的亲近和示好,连圣人当年都没有的待遇。

既然选定了继承人,就没打算更改了。太上皇对班哥大体上还是满意的,这个孩子像他,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太上皇清楚自己不是个好人。

好人当不了皇帝,只看看他的儿子们便知道。好的都被折腾死了,剩下一个不好不坏的,当了皇帝十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愧对祖先。

太上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些天不过是湖边吹了夜风,招至风寒侵体,一场小病,竟让人招架不住,反复发作,好一阵歹一阵,全靠金丹提神。

虽然御医小心避讳,但是他自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油灯枯尽,大限将至,是每个帝王最深的恐惧。恐惧之下,做出匪夷所思之举的人不在少数。

太上皇自认清醒克制,没有做过太荒唐的事,临到头还在为祖宗基业费力操劳,值得得意一番。

等打磨完这最后的一程,李家江山后继有人,见了列祖列宗,他说话更有底气。

太上皇对班哥说:“你也听到了,她宁愿被赐死都不愿嫁你。这种不识好歹的人,硬留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以后不要再想了,这事就此作罢。”

手中拂尘一甩,老中官下去拟旨,拟的是赐婚圣旨。

太上皇道:“长公主讨她做儿媳,就让她做崔家妇去吧。”

班哥朝老中官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理智平和,语气淡然:“安郡王刚去世,姑姑便看中小善做儿媳,实在凑巧。”

童男童女订婚的事比比皆是,十几年不曾提过的事儿,突然大张旗鼓,说是心血来潮,傻子都不信。

太上皇笑道:“你姑姑野心太大,仗着朕的宠爱连太极宫都敢窥视。”

班哥面色未改,眼都懒得眨一下。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长公主若做磨刀石,份量不输圣人皇后。用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做垫脚石,太上皇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帝王心术用到极致,所有人都是工具,从绝情绝义的冷血程度来看,他们确实是爷业孙继。

班哥在心里算,按太上皇的意愿,朝中又有一批臣子要倒霉。

处理得当,或许能赶在太上皇大行之日,送他们下去服侍太上皇,也算是他尽一点孝心了。

太上皇圣体如何,班哥一清二楚,或许太上皇也清楚他知道,毕竟钉子太多全藏起来太假,亮出一二,才是上上之策

如长公主那般琐事都要打听,落了下乘,最易招人反感。

班哥态度坦然不失恭敬,直言不讳:“难道皇阿翁不担心姑姑行事太过,丢了性命吗?”

太上皇道:“身上若长了脓疮,迟早要发出来。晚发作不如早发作,时机得当,还能捡回一条命。”

他紧接着说:“朕要你发誓,永远不得伤你姑姑性命。不管她做了什么,都留她一条性命。”

班哥对长公主无感。又或者说,他对除小善以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讨厌也好,喜欢也罢,通通没有。

太上皇的要求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他轻松应下。

太上皇得了满意的回答,紧接着提起圣人:“你阿耶和齐氏那边,该怎样就怎样吧。”

竟一句说情的话都没有,对儿子儿媳毫无所谓。

班哥没有闲心可怜他那未得关爱的父亲,自然不会多嘴,更不会假模假样展示宽容。

太上皇假寐,班哥顺势退出大殿,离了二重门,左右无外人,挥袖一招,一个小黄门凭空窜出来,恭敬行礼。

“殿下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