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赵阁老为联姻挑选的是二房的赵芳芷, 十八岁芳龄,父亲外放一直养在阁老夫人身边,早两年定过一门亲事, 后来因男方家中出了意外而解除了婚约, 婚事便拖了下来。
赵阁老隔了一日跟阁老夫人提起此事, 还有些得意:“定北侯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圣上也很喜欢他, 况且他立下了赫赫战功,颇有姜家人的风采。芳芷丫头婚事一直不顺,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
阁老夫人心有疑虑:“芳芷丫头懂事贴心,我是想留她在京里的。幽州路途遥远, 嫁出去想见一面也难。再说定北侯世子是武将, 战场上刀枪无眼, 要是真嫁过去芳芷丫头岂不是要担一辈子的心?”
赵阁老道:“世子那孩子我见过,是个机灵整齐孩子, 你若是还担心, 不如改日叫过来让芳芷见见?”
阁老夫人勉强同意, 果然让孙儿下帖子以赏剑的名义过府一叙。
金不语自从知道了赵阁老与定北侯的打算,接到赵远山的帖子便如坐针毡:“这是什么意思?我跟赵远山也不熟啊。”
“早说了让你跟阁老府的公子们多多亲近, 他既请你去赏剑,你过去便是了。”
金不语装傻:“父亲有所不知,赵远山就是个书生, 若与我谈诗论文也算正常,赏剑不是哄我吗?”
定北侯心知肚明, 这是阁老府里女眷要相看世子, 便骂道:“他既请你赏剑, 想是家里有兵器自己吃不准, 便想请你过去掌掌眼,你过去便是,哪那么多废话?!”还派杨力随侍:“你身边那些亲卫都不稳重,去了阁老府省得露怯出了岔子惹人笑话,让杨力跟在你身边侍候着。”
金不语心道:你这是怕我逃跑不成?还特意放个人在身边监视我。
她不情不愿去赵府,发现赵远山竟果真没骗她,不但邀请了几位至交好友,还有自家两位堂弟赵远华与赵远平,在阁老府内的一处敞厅办了个兵器展,厅内墙上各处挂了足足有十几把剑,让大家赏鉴。
他举杯道:“常言道宝剑赠英雄,咱们这些人从小在京里长大,连杀鸡都没见过,何况杀人?但世子就不同了,他与我们年龄相近,却已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还生擒了北狄汗王与王子,可谓是真正的当世英杰,这杯敬世子!”
金不语暗中揣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举杯回敬:“三公子谬赞,愧不敢当!”
赵远山一饮而尽,道:“世子谦虚了!当日进城献俘,京中围的不泄不通,我们这许多人无缘见世子英姿,这才举办了赏剑会,诸位也别拘束,都与世子亲香亲香。”
在座的年轻子弟要么赵阁老一系的子弟,要么便是赵氏门生子弟,与世子自然也客气得紧,唯独赵远平矮墩墩一个胖倭瓜,躲在角落喝闷酒,间或偷瞄几眼世子,见她被众星拱月般围在当间,由赵远山引见赵氏一系的年轻子弟们,笑容得体应对有度,如鱼得水,哪里还是四莳园里搂着西戎舞姬跳舞的浪荡子?
他略微有些气闷,喝着酒心中愤愤,当初还说与他投契,虽然知道不过是敷衍之词,转头却与赵远山打的火热,这不是拿他当猴耍吗?
赵远平没少受堂兄弟的鄙视,赏剑还未开始,他便有了三分酒意,趁着众人闹哄哄向金不语敬酒的功夫便往回走,结果半道上与赵芳菲遇上。
赵芳菲拿帕子掩鼻,恨铁不成钢:“大天白日,哥哥便喝的醉醺醺,怎的越来越没长进了?”
赵远平本来便心情不顺,还被自己嫡亲的妹子数落,当下便不高兴起来:“你这丫头牙尖嘴利,不帮着自己亲哥就算了,竟还来数落我。若不是赵远平宴请世子,我何必在家里喝酒?”
赵芳菲正要往祖母处去,一听便语气急迫:“世子来了?”又谨慎道:“哪个世子?”
赵远平还不知道自家妹妹与世子之事,顺嘴道:“除了定北侯府世子,还有哪个世子?”在赵芳菲激动的双目放光的时候还随口抱怨一句:“世子就是个浪荡子,也不知道祖父哪里想不开,竟想跟定北侯府结亲。”
他一头说着,一头走远了,只留下赵芳菲呆呆立在原地,双颊腾起红云,心头小鹿乱撞,说话都些有结巴了:“芍药,我、我、我可有不妥当?”抚着自己鬓边衣角踌躇:“要不我重新换身衣裳?”
芍药她打量一番,但见少女如春天枝头最明媚的那朵花,真心赞道:“小姐再妥当不过了。”很怕她去晚了被老夫人责问,便只能柔声劝解:“再说小姐这身衣服也刚上身没两日,颜色也很衬小姐,一来一回的折腾只怕老夫人那边待不及了……”
赵芳菲母亲在婆婆处不得宠,女儿平日少不得要为她遮掩一二,逼得她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颜观色,偏偏父亲无意仕途,哥哥才干平平,她时常在被窝里咬着被角,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也好重振三房声威。
“难得世子哥哥来……”她遗憾道:“他也没派人告诉我一声,说要过来,不然我好早起给世子哥哥做点心。”她扯着芍药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刚听到了没,哥哥说祖父想要与定北侯府联姻呢。”
芍药从小陪着她,生怕她没头没脑陷下去,不得不向她泼冷水:“姑娘,长房二房也还有未订亲的姑娘呢。特别是二房的三姑娘,年纪恐怕不能再拖了。”
三姑娘便是赵芳芷,府里未订亲的姐妹们她年纪算是最大,婚事也最急迫。
赵芳菲脸色都白了,好一会儿掐掐自己的手心,瞪了丫头一眼:“芍药你就吓我吧,三姐姐可是十八岁了,她跟世子哥哥不配!”
芍药不好再劝,一路陪着赵芳菲到了阁老夫人居的寿康堂,府里其余姐妹们都到了,叽叽喳喳挤了一屋子,很是热闹。
一帮女孩儿足足有八位,除了长房嫡幼女赵芳瑜跟赵芳菲同龄,便是二房嫡女赵芳芷年纪居长,三房嫡女赵芳菲,其余都是各房的庶女,亲生母亲在男主人房里不受宠,未曾跟着去任上,便在府里跟着老夫人过活,总还有一口安稳饭吃。
赵芳瑜跟赵芳芷关系好,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见到赵芳菲过来便停止了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芳菲与两位堂姐关系一般,平日来往的手帕交小姐妹们都不同,便是出门去看幽州军进京,也是一起出门各自分开往小姐妹约定的地点而去,故而连赵芳菲与世子之间的事情都不清楚。
阁老夫人招手将赵芳芷叫过去,向屋里女孩子们宣布一件事情:“听说老三办了个赏剑宴,将府里的所有兵器都倒腾了出来,还去外面借了几把过来,特意请了定北侯府的世子过来。你们虽然身为女子不能上阵杀敌,由芳芷丫头带着过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赵芳芷年约十八,容貌只称得上清秀,但胜在端庄温柔,平日陪着阁老夫人理佛抄经,身上总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阁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笑道:“老奴这就陪几位姑娘过去。”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许多宴会都是男女青年同席,甚至春游秋游也时时能见到少年男女们结伴成群爬山游湖一起玩乐。
长辈都发了话,孙辈们便欣然前往。
钱嬷嬷早早派人前往敞厅传信,赵远山心领神会,向在场各人宣布自家姐妹们也要过来长见识,内中便有年轻公子跌足:“这可是偏心了,我还当今日全是男宾,出门之时妹妹闹着也要来玩,被我给拦住了,早知道便将她也带过来了。”
那人的父亲正是如今的吏部侍郎黄贯云,家中有个妹子甚得父母宠爱,与赵芳菲关系不错。
赵远平遗憾道:“现下去请黄姑娘却有些匆忙了,那就只好对不住她了!”
众人哄笑,还有散在角落里挨个赏剑的,倒是黄公子提议:“我妹子没来不遗憾,但是今日见不到世子舞剑却有些遗憾。世子威名赫赫,我等井底之蛙,眼前又有神兵利器,若能见得世子英姿,也不枉了赵兄办这场赏剑大会!”
金不语笑吟吟道:“我说先前众位对我诸多赞誉,令我心中颇为不安,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
赵远山拱手笑道:“那就有请世子了!”
金不语往敞厅各处走动,挑了一把放在角落里外鞘朴实无华的长剑,但此剑剑背厚重,剑身墨黑无锋,在手里掂量掂量,很是满意:“就这把了。”
赵远山目瞪口呆,悄悄凑过去提醒她:“世子,这把剑……就是我拿来凑数的。”
他昨儿带人去开库房翻找兵器,在库房角落一个落灰的箱子里翻出了这把剑,觉得这把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平平无奇,只是拿在手里怪重的,便临时拿来凑数而已,谁知道世子挑来挑去竟挑了这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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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把剑凑数?”金不语指尖在剑刃上轻轻抚过, 只觉得剑身冰凉沁人,指尖刺痛,便有一滴血珠滴落在剑身, 顺着剑身之上细细的血槽流了下去, 而剑身嗡嗡轻颤, 如有灵魂。
她指着殿内另外一把剑鞘上镶嵌了华丽宝石的长剑道:“你若是不怕毁了那把剑,咱们来试试?”
赵远山将那把剑从墙上取下来, 仓啷一声抽出长剑,但见锋芒迫人,剑身轻盈华美,围观众人纷纷赞道:“真是一把好剑!”
京中流行佩剑, 这把剑若是带出去倒很是体面。
两人在敞厅前面隔着一棵枣树相对而立, 赵远山道:“世子久经沙场, 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还请世子手下留情!”
金不语笑道:“咱们只是试剑, 又不比试武功高低, 三公子不必担心。”
赵远山倒也学过几招防身, 摆开架势竟还有几分功夫熟手的意思,引的相熟的几人纷纷笑道:“往日不知, 三公子竟还是练家子。”
双剑相击,只听得一声脆响,赵远山手上的那把剑已经断为两截, 断处切口整整齐齐,而金不语手里那把黑剑分毫未损, 剑刃上连个缺口磕碰印子都无, 依旧是那副朴实无华的模样。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 赵远山也不知此剑来历。
还有人不肯相信, 偏想拿自己身上的佩剑来试:“我就不相信这把剑能有多锋利?”竟然怀疑赵远山手里的断剑只是样子货。
京里花会诗会各种名目的聚会一年也不知道要举行多少场,官宦贵族之家的公子哥儿总要想尽了名头享乐,唯独没听过什么赏剑会,闻听赵远山之创举,无不在家里整衣挑剑,总想在聚会之中大出风头,都把自己最得意的佩剑带了来,见得有人质疑金不语手里那把平平无奇的黑剑,无不跃跃欲试。
“我这把剑可是京里的铸剑名师新品,前儿五百两银子刚买的,不如也来试试?”
想要试剑者不少,金不语手提黑剑站在中间,笑意盈盈见识京中少年郎犯蠢,她还故意引诱人家:“柏公子,你这把剑既是五百两买的,若是能将我手中这把剑切断,我便倒赔你五百两银子,等于白饶了一把剑,如何?”
柏公子顿时精神大振,抽出长剑当场便要试剑:“铸剑师说我这把剑就算在京里也是顶尖的那批,来来来世子请了!”
人家热情相邀,金不语自然不好推辞,两人摆定姿势,只听得两剑相击,柏公子定睛一瞧便心疼的直抽抽:“哎哟哎哟——怎的断了?”
他那把京里能排到顶尖的长剑已然断为两截,惹的黄公子大笑:“柏二,你不是吹嘘自己这把剑有多好吗?怎的被世子手里这把剑跟切豆腐似的给切断了?”
柏公子一边心疼的捡起半截断剑,一边还击:“有本事,你倒是拿自己的佩剑来试试啊?”
“我这把破剑也就出来的时候装个门面,哪里当得起世子手里的神兵利器,你们谁还想试试赶紧来?”
片刻之后,地上已经断了五把剑,这些年轻公子哥儿们的好胜心全都被金不语给打击的粉碎,她还执剑问:“还有哪位想试试吗?”
赵远山:“……”
黄公子出来打圆场:“本是想见见世子舞剑的英姿,谁成想还发现了一把宝剑,真是意外之喜!既如此,不如世子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赵芳芷带着一帮妹妹们过来的时候,敞厅前面围了不少人,那棵枣树旁正有人舞剑,动作并不快,以至于连她如何挑砍劈刺都瞧得清清楚楚,乍一看并无出奇之处,仿佛是个新手在学着练习剑招,只是动作纯熟已经练过几百上千遍,枯燥单调毫无观赏的价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认真,多瞧几眼却觉得莫名胆寒。
若论好看,还属京里的舞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舞者手中的剑已经成为了舞蹈的道具与之融为一体,然而场中年轻男子却好像把自己练成了一把剑,靠的近了汗毛直竖,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杀气。
赵芳芷当时并不懂,只站在一旁观看,内心已经开始衡量眼前的男子容貌与身世背影,也不知道身后谁撞了她一下,她不由朝前扑了过去,恰好挡在前面的两名年轻公子见得阁老府里的姑娘们过来,便往两旁让开,她惯性使然脚下收煞不住直冲向当中的金不语,而且好巧不巧长剑正对着她送了过来。
她当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种下一刻就要被年轻男子一劈两半的错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危机时刻,赵芳芷只听得耳边乱纷纷的惊呼声,紧跟着长剑从她颊边削过,舞剑的青年温声道:“姑娘小心。”长剑后撤,剑尖之上颤微微坐着一朵海棠花,正是今日晨起丫环替她簪在鬓边的。
赵芳芷的脸红了,拿过海棠捏在手里往后退去,只听得身后堂妹赵芳菲娇呼:“世子哥哥——”又甜又腻。
年轻男子一个回旋劈收剑:“献丑了!”
众人神情莫名复杂。
若夸好看,当然算不上,可是若说难看,倒也不至于,唯独有一样,离得近了总觉得后颈莫名发凉。
金不语可不管众人眼神,提剑退开之时一笑警告:“诸位还请离那棵树远一点。”
在她身后,院中那棵一人合抱的枣树忽然之间毫无预兆的分为两半,分别向两边倒去,但由于根系还深深扎在土里,也只是分开了而已,并未即刻砸到地上来,使得离得近的人还有机会躲开。
等到枣树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枣树不但被世子劈成了两半,而且这两半的枝桠也被劈断了好几枝。
金不语连道歉都很不走心:“损毁了府上的枣树对不住了,还望三公子别见怪!既然大家想看舞剑,在下不得不表演一段,只是我们武将手中的刀剑出手,总要见血而归。万物有灵,便以这棵枣树代替了,不然只恐不好收场!”
场中公子哥儿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赵远山见堂妹赵芳芷被吓的目瞪口呆的模样,只能尽力将这件事情圆过去:“原是我等不懂规矩,世子不计较便好。”
金不语道:“哪里哪里,倒不是有什么规矩,而是诸位有所不知,舞剑与舞剑也大为不同。京里的舞剑想来以欣赏为主,只要架势够动作够漂亮便足以吸引人,可惜我们武将每次击剑务求以最简洁省力的方式杀敌,练的全是杀招,至于美观不美观,便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黄公子摸摸自己的后脖子心有余悸:“我说为何方才世子舞剑之时,我竟觉得自己后颈发凉,原来是侥幸逃得一命。”
他说话风趣幽默,很快便将场中奇异的不大自然的气氛搅散,又恢复了轻松玩乐的聚会状态。
赵芳芷心脏狂跳,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前去向金不语行礼:“事发突然,方才多谢世子手下留情。”
金不语笑着虚扶:“姑娘快快请起,可折煞在下了。方才鲁莽毁了姑娘的花儿,改日赔姑娘一盆海棠。”
赵芳芷起身,目光在定北侯府世子面上扫过,只觉得其人未语先笑,生的风流俊俏,眸光似深,有情还似无情,多少年平静的心都起了波澜,面上不由作烧,连忙低头温柔道:“世子客气了。”却也没忙着推拒。
有来有往,方为长久之计。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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