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看向了他,轻声问,“父亲何意?”
“顾三公子,虽不是国公府世子,但在工部领了侍郎的实职,又擅刀枪,人品也不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是之前,你能进国公府也是高攀,难得国公夫人,并没嫌弃咱们,愿意给你个贵妾的位份,你就安心住下来,明日我便同顾家回个话......”
“家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唐韵出声打断。
唐文轩不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唐韵一笑,“到了父亲要卖女儿的地步。”
唐文轩一向自视清高,即便前段日子被关进了大牢,也从未听人如此讽刺过。
唐文轩显然没有料到,唐韵会如此说,脸色一变,突地站起身,“你别不知好歹,那国公府肯要你,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是啊,等我进了国公府,唐家也就能慢慢起来了,唐家的两个女儿,也能借此傍着国公府许一门亲事,三个女儿一许亲,唐家公子也就有了前程,父亲更是,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工部尚书的官职了......”
“你,你!”唐文轩被气得脸色发白,“你就是个喂不家的白眼狼,你可别忘记了,你姓唐。”
唐韵稳稳地坐在那,不说话。
半晌后,唐文轩想起吴氏的话,又才忍住心口的愤怒,平复了下来,缓下声道,“如今唐家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想的法子都已经想过了,你不帮衬,我还能指望谁?你是家里的老大,虽是个姑娘,可我到底将你当成儿郎养了十年,再说顾家公子同你是青梅竹马,对你的感情,这些年我都看在了眼里,是真心诚意地待你,你嫁过去,贵妾的日子不一定就比将来的正夫人差。”
唐文轩语重心长地道,“这门亲事,于你而言,也是一条出路......”
“多谢父亲好意。”唐韵突地从高凳上起身,笑着道,“可眼下没出路的是唐家,并非是我。”
她还有出路。
唐韵的话音一落,唐文轩便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唐韵冷眼看着。
唐文轩正要再去抓另一只茶杯时,唐韵便好心提醒道,“父亲还是别扔了,这得抄多少书才能赚回来。”
之前她也抄过,熬几个通夜,才一吊钱。
“你就跟你那母亲一个样,狼心狗肺,为了自个儿的利益不择手段......”
“父亲就不是吗?”唐韵心口一疼,他没资格说母亲,“父亲当年娶母亲,难道不是为了宁家的钱财?唐家的家底早就被父亲的奢靡日子挥霍了个干净,才看上了宁家,既得了钱财,又得了一个不重门第的深情美名,十年里,父亲当真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唐韵看着他,淡然地道,“你知道,但你不想揭穿,你怕到手的钱财没了,借此,你还能抓住母亲的把柄,你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才会去外面再生一个儿子。
他早就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做好了两手准备。
等到自己的身份一曝光,母亲一死,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儿子在。
但他唯独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不仅没能替你争光,还将唐家拉入了深渊,更没料到,唐家先祖以命求来的仕途,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
“你,你个逆子......”唐文轩又是一个茶杯摔了下去。
屋外的吴氏刚抱着几批绢布进来,便听到了动静,赶紧一把塞给了身后的唐二姑娘,急急地进了屋。
一进屋,便见到了满屋的碎杯子。
吴氏一阵心疼,这茶具好歹也值几两银子,“不是说好了,有话好好说吗。”
唐文轩已经被气得胸闷。
“大姑娘,你父亲刚从牢里回来,身子一直不好,你可别再气他了。”吴氏上前扶住唐文轩,背着唐韵便不停地冲着他挤眉弄眼,提醒他道,“东西......”
唐文轩哪里听到她说了什么,脑子里一阵晕厥,气都换不过来。
唐韵脚尖一转,就要出去。
吴氏却一声拦住了她,哭了起来,“大姑娘,要怪就怪我,没教好耀哥儿,让人给设了这么大个套,如今唐家已经这个样了,你们父女俩要再闹起来,可就彻底地起不来了,最近你父亲日日替人抄书,一双眼睛都快熬瞎了,大姑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受苦啊。”
唐韵一笑,“这不是还有宅子在吗。”
应该值不少钱。
吴氏一愣,眼见身后唐文轩又要开始砸东西了,赶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将茶杯夺了过来,“老爷,别再砸了,咱们可砸不起了。”
残酷的打击,让唐文轩的身子摇摇欲坠。
吴氏见是指望不上他了,便也豁了出去,对着唐韵便道,“大姑娘,咱们家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虽这话不该我来说,可大姑娘如今也是唐家人,当初先夫人走得急,屋里留下来的那箱子地契和银票,一直没有下落,大姑娘......”
“先夫人在世时,你还不过只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这话你确实没有资格问。”唐韵一声打断,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还在喘着粗气的唐文轩,眼眶殷红地道,“父亲一生自称唐家为书香门第,懂礼仪,知礼节,有良知,有骨气,敢问父亲,就算母亲当真留下了什么,父亲还有脸问我索要吗,宁家是如何泯灭的,宁家的人去了哪儿,敢问父亲,心头可否还有半点良知?”
唐韵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就算父亲良知无存,父亲也应该给祠堂内的唐家列祖列宗,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唐韵说完,不顾唐文轩苍白如纸的脸色,转过身,脚步决绝地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身后便是“嘭”的一声。
唐老爷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吴氏的惊呼声从屋内传来,唐韵也没有回头,脚步绕过屋檐下的长廊,就快要走到门口了,吴氏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地道,“将她给我拦住!”
唐文轩身边唯一的小厮,快步冲了出去,想要拦人,刚到梅苑门口,便见唐明耀被两位宫中的太监给擒住了胳膊,反手押在了地上。
那小厮上次见到宫里的公公,还是在唐家被抄的那日,宫里来了公公宣读圣旨。
如今再见,小厮的一双腿脚,瞬间软了。
*
等出了唐家大门,唐韵才回头,意外地看向小顺子问道,“顺公公怎么来了?”
小顺子的脸上的神色已与适才全然不同,躬身笑着道,“这不殿下不放心,让小的跟来,姑娘受惊了。”
昨夜太子亲自吩咐,明公公不敢怠慢,直接让小顺子走了一趟。
幸好来了,这唐家人当真不是些东西。
还想扣人。
这等不长眼色的家族,也合该败落。
“多谢顺公公。”唐韵感激地道了谢,“要是顺公公不着急,我还想去一趟东街,替五殿下带些东西回宫。”
太子派人出来,只为护她安危,可没干涉她去哪儿。
小顺子忙地道,“天色还早,姑娘放心去吧,咱就在东街头的口子上候着姑娘,要是有事,姑娘喊一声便可。”
“有劳顺公公了。”唐韵转身上了马车,阮嬷嬷跟着一头钻进去,落了帘。
马车一动,阮嬷嬷便伸手握住了唐韵的手,轻声劝道,“姑娘可莫要为了那什子不要脸的东西,伤了心。”
还先夫人的箱子,她吴氏的脸到底是什么做成来的。
如此之厚。
阮嬷嬷自己都被气得心肝发疼,自然清楚唐韵心里的苦。
刚听吴氏提起时,唐韵心口是疼得厉害,如今坐在马车上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六年里,有心也再就疼麻了。
“国公府的夫人找上了唐老爷。”唐韵突地道。
阮嬷嬷一愣。
“顾三公子是个好......”
“提的是贵妾,国公夫人定也是知道拗不过顾三公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着只要我进了门便好,可我这身份,到底是低贱了些,配不上......”
“谁说的?”阮嬷嬷一下急了起来,眼眶生了涩,紧紧地握住唐韵的手,“姑娘这样的天仙人儿,配谁配不上?”
唐韵被她护短的模样,逗笑了。
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心头那股原本就极为淡薄的酸涩,便也散了个干净,转过头,问起了正事,“人可到了?”
阮嬷嬷知道她问的是谁,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两日前,奴婢就收到了回信,午时二刻,大公子会在布庄等着姑娘。”
唐韵点头。
适才见唐文轩不觉得紧张,如今心口倒是“咚咚”地跳了起来。
母亲一去,这都多少年没见宁家人了。
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去赔罪。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东街,身后小顺子没再跟上,停在街头候着,唐韵的马车继续往前,到了东街的面铺,才停了下来。
唐韵戴上了帷帽,跟着阮嬷嬷一道进了面铺,点了一碗上回五公主提及的油泼臊子面,吃了两口才从面铺子里出来。
急着又去了附近几家卖首饰的铺子。
逛了一圈后,才走进了布庄。
阮嬷嬷上前,递出了两粒金瓜子,同柜后的老板问了一句,“可有新来的扬州缎子?”
布庄的老板一笑,指了一下后院,“都等大半天了,夫人赶紧进去吧。”
阮嬷嬷感谢了一声,拉着唐韵便入了布庄后院。
里头一位小厮领了路,带着两人走过了一个穿门,便在左侧的一间厢房外停了脚步,“夫人请吧。”
阮嬷嬷也没再进去,“姑娘快进去吧。”
唐韵上前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刚要推开,门扇便从里被拉开了。
是位妇人。
即便六年多没见,那模样唐韵还是熟悉得很。
是大舅母姜氏。
唐韵心头一悸,才唤了一声,“舅母。”便被对方一把紧紧地抱住,咽哽地道,“孩子,可苦了你了。”
阮嬷嬷赶紧上前拉上了门扇。
等两人心头都平复了下来,姜氏才松开了她,目光在其身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唐韵也揭下了头上的帷帽,让她瞧。
待看清那张脸后,姜氏心头更是一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姑子的影子,正欲再落泪,屋内立在一旁的年轻公子便笑着道,“母亲有什么话,让表妹坐下来,慢慢说。”
唐韵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宁家的大公子,宁衍。
模样虽同六年前没什么变化,气质却明显成熟了许多,身子也多了一股子男儿的坚毅。
唐韵笑着唤了一声,“表哥。”宁公子回之一笑,爽朗地道,“见过表妹。”
“你外祖父要是知道咱们今儿见到了你,指不定怎么羡慕呢。”姜氏将她拉到了位置上坐下,大致说了一下宁家这六年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