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进屋刚唤了一声,“外祖父。”宁侯爷便拉了身边的一个圆凳,慈爱地道,“韵丫头,过来坐。”
宁侯爷也就只有在见到自己的这位外孙女时,内心所有的柔软都显露了出来,
“怎么,今儿没去处了?”这府上没有姑娘同她作伴,宁侯爷特意交代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别让她太闷着了。
“适才听三舅舅说外祖父早上没怎么用饭,便过来瞧瞧。”唐韵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宁侯爷身旁,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宁侯爷一声轻斥,“你三舅舅就是瞎说,难不成顿顿都得大鱼大肉地进腹。”
唐韵一笑,“嗯,外祖父没事就好。”
福安进来给唐韵奉了茶。
自那日进宫之后,宁侯爷还未单独同他聊过。
接二连三的事情,宁侯爷一忙,加之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也先搁在了一边,今日见她来了,有些话,宁侯爷也该问了。
“住得还习惯?”
唐韵点头,“有外祖父在,安心多了。”
这话宁侯爷爱听。
他就是回来给他当靠山的,“有什么紧的缺的,尽管说,万不可亏待了自己,你外祖父如今都是侯爷了,有权又财,娇养你一个姑娘,不成问题。”
唐韵的嘴角一扬,笑出了一弯月牙儿,自豪地道,“知道外祖父厉害。”
宁侯爷被逗得“呵呵”两声笑,见她心情不错,便也直接问了,“唐家人可有再寻过你?”
唐韵摇头,“没有。”
宁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唐文轩但凡还有点脸,便也不该再来寻你。”
那日外祖父上门去羞辱唐文轩的事儿,唐韵都听说了,道谢道,“多谢外祖父。”
“这点用不得你谢我?你是我外孙女,你母亲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唐文轩欺负你们,何尝又不是在欺负我?”宁侯爷说着,脸上渐渐地显出了悲伤,“你母亲当年想出了这么个笨招,八成也是被唐文轩的虚情假意冲晕了头,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可人死了,唐文轩可有半分悔过和心疼?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拿你母亲当挡箭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当年我是眼瞎了才同意将你母亲嫁过去......”
宁侯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年要是不嫁过去,也没有韵姐儿了。
是以,这牵扯一旦深了,怎么骂自己都吃亏。
“总之,唐家那边要在来生事,你就告诉外祖父,有外祖父在,你不必害怕。”宁侯爷一双眼睛,染了大半辈子的风霜,此时却装进了一份违和的柔和来,宠爱地看着她,轻声问,“韵姐儿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唐韵愣了愣,不知道外祖父问的是何事。
想法,她就多了。
宁侯爷提醒她道,“韵姐儿如今十七了。”
十七岁还未许亲的姑娘,少之又少,宁侯爷索性挑明了问她,“韵丫头心里,可有满意的人户?”
唐韵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埋下头双手捧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明显有了几分羞赧。
唐韵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不问死活,继母更是巴不得她跟着自个儿的母亲一道去了,从未有长辈这般正式地同她提过婚事。
宁侯爷是她的外祖父,她的年龄确实也到了,当也该问。
可羞赧归羞赧,唐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且眼下她的处境,也成不了亲,片刻后唐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
如此甚好。
宁侯爷眉梢难掩喜色,同她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宁家最近虽在江陵城风头出尽,但外祖父对江陵的这些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加之我脑子又愚钝,识人不清,自来看不透人心,旁的门户,无论是谁家,外祖父都放不下心,要是再遇上一个唐文轩,你外祖父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了去,外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就留在宁府,你二表哥,三表哥,如今都未许亲,你也不用害臊,心头喜欢谁,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将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了你,瞧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宁侯爷心头的人选是宁衍,有才学将来才能走得远。
加之宁衍的性子比老大老二都要稳重,又知道心疼人,等她一段日子,当也愿意。
“你三表哥......”
“多谢祖父。”唐韵及时地打断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他道,“外祖父归来那日,外孙女曾说过,西戎天空辽阔,云白天蓝,甚是向往,并非为假,外孙女想去外面走走。”
这话宁侯爷自然记得。
正因为这点,她才更应该留在宁家。
有他这个外祖父在,她想去哪儿,宁衍莫不成还敢拦着。
他要敢拦,他骂死他,“你三表哥他......”
唐韵埋下头,接着道,“外祖父当知,我并非生来就是姑娘,我也从未去怪过母亲将我当成了男儿养,反而我很感激,是母亲让我得以跳出深院,立在外面的天地,仰头瞭望过宽阔的高空,十年男儿的日子,如同给外孙女多赐了一双眼睛,倘若从不曾见过,这辈子外孙女便也能甘愿相夫教子,跟在夫君的身后受着他的庇佑,以夫君的成就而自豪,以子女的成才为骄傲,平凡又不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外孙女既然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天地,又怎能就此甘愿躲在深宅子里,孙女儿想无牵无挂地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也会慢慢地让自己改变和接受,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番话,唐韵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宁侯爷。
待她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她确实很想出去瞧瞧。
但此时,无论是成亲还是定亲,都会激怒太子,她也不可能让三表哥当真来等自己。
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宁玄敬才忍着心头的酸涩,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唐韵的头,“好,咱们韵姐儿要想过什么日子,外祖父便给你什么日子,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韵见他答应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多谢外祖父,那我再求一事可好?”
宁玄敬强撑起笑容,溺爱地道,“韵丫头说。”
“我想去宁苑住几日,院子里的樱桃红了。”
宁苑是唐韵拖阮嬷嬷在江陵购买的宅子,之前大夫人和宁衍住过,宁玄敬回来的当日,也在那落过脚,院子是个好院子,可同侯府,又没法比。
宁玄敬想也没想便摇了头,“你想要吃樱桃我让人给你摘去。”
她一个姑娘,怎能单独住在外面。
唐韵继续同他磨,“外孙女想自个儿去摘,吃多少摘多少,就图个新鲜乐子,再说了有阮嬷嬷和阿潭陪着我,不会有事。”
宁玄敬眉目皱成了一团,还是没有松口。
唐韵又道,“我每日给外祖父报一回平安。”
宁玄敬叹了一声,似是拿她没了办法,回头瞅着她,嘱咐道,“住几日就回来。”
唐韵见他应下了,高兴地点头,“好。”
一桩大事了了,唐韵才低头饮了一口茶盏里的茶,茶水一入侯,一股子苦味瞬间蔓延到了舌尖,唐韵皱着小脸,“外祖父这喝的是什么茶叶,好苦。”
宁玄敬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俏皮模样,心口的郁结总算消了些,笑着道,“浓茶醒脑子,那福安倒是忘记给你换一盏了。”
宁玄敬抬起头,正欲唤福安进来换茶,唐韵又继续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也醒醒脑子,这几日尽睡懒觉,没给外祖父请安。”
宁玄敬一笑,“我要你请什么安,睡懒觉怎么了,能睡着是福......”
唐韵留在宁侯爷屋里喝完了一盏茶,才离开。
人一走,宁玄敬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消失了。
什么想无牵无挂出去看看,什么静不下心来,他岂能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她是怕自己连累了宁家,耽搁了衍哥儿。
当初她用那番话让自己拒了皇上赐下的婚事,必定也料到了后果,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她不可能先成亲。
可她一个姑娘,已经十七了,还能等到何时......
她是将宁家拉出来了,可自己却还在那泥潭里,关键还无人能够帮得了她。
宁玄敬心头怎能不煎熬。
*
唐韵在宁侯爷那饮了一杯浓茶,回去后,还当真就没了瞌睡。
捧着书瞧了一阵,看到了末时,又才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手里的书本慢慢地落下搭在了腿上,唐韵坐在软榻上正撑着头打起瞌睡,三公子宁衍便来了,买了她今儿说的刘婆子家糯米团子回来。
宁衍见她立在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明显有个红印,不由一笑,“这几日天气微热,人是有些乏,表妹困了,便去榻上歇息一阵,可别麻了手脚。”
“好。”唐韵被他看破,面色有了几分窘迫,“三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世家的公子哥儿一旦相聚起来,哪回不是闹到天黑,更甚者,夜里都有不回来的。
此时太阳还当空呢,三表哥怎就回来了。
“几人家中有事,早早被家里人叫了回去,倒也不急这一回,再约便是。”宁衍说着,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趁热吃,软和。”
唐韵接伸手接过,笑着道,“多谢三表哥。”
“不必客气,不过是顺路,表妹吃了歇息一会儿,我先不打扰了。”宁衍进来后,一直站着,一口茶水也没喝,说完后极为守礼地退了出去。
阮嬷嬷送他出了门口,再进来,便见唐韵立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愣。
“姑娘?”阮嬷嬷上前唤了她一声,又回头瞧了一眼门口,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姑娘虽住在宁家,但到底是个表姑娘,三公子不多留,多半也是想避嫌。”
唐韵的眸子一敛,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轻声道,“正因为他如此,我才担心呢。”
之前在宁家铺子时,三表哥也曾单独同她共处过,那时候他都未曾介意,也没想过要避嫌,如今突然在意起来,便是心头对她的感情已经起了变化。
不拿她当妹妹了,又怎可能不顾及。
唐韵低头看着手里的糯米团子,心口突地一缩,眼眶渐渐地生了红。
太子已经到了宁侯府四回,每回明公公都跟在了身旁,三表哥岂能认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同太子有染,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他没法来问过自己一句,但他心疼她,怕她将来的日子难熬,是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娶她。
阮嬷嬷递个茶盏的功夫,转身便见唐韵坐在软榻上,将一整个糯米团子都塞在了嘴里,两边粉腮被撑得圆鼓鼓的,一面嚼着,一面被噎得落了泪。
阮嬷嬷吓了一跳,忙地将茶盏递给了她,“姑娘,你慢些......”
唐韵没应,待将嘴里的糯米团子,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才抬起头吩咐阮嬷嬷,“嬷嬷收拾东西吧,明儿咱们去宁苑。”
*
翌日一早,唐韵便走了。
不过是小住几日,只为了贪吃几口樱桃,也没什么好同大伙儿辞别的。
午食用饭,宁家的人才知道。
大夫人先是一阵诧异,“怎么去宁苑了?”
宁侯爷没答应她,倒是直接转过头同三夫人吩咐道,“去寻几颗樱桃树,给那丫头种上,为了吃几颗樱桃,还让她舍了堂堂侯府,跑去了宁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