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谢过他们,扒开死者的眼睛瞧了瞧——眼结合膜下有出血,角膜变化不大。
她自语道:“面皮肿胀青紫,指甲发绀,所有表征都证明此人确系自缢身亡,看来,真的不是案件。”
不是案件就好。
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
秦禛道:“他有多余的衣裳吗,好人做到底,找条裤子给他换换。”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表情有些抗拒。
高胖太监怒道:“还不快去?”
秦禛感谢地朝他点点头,“我与他们一起去。”
高胖太监陪着笑脸,“王妃娘娘,这边请。”
几个人一起去了厨子们值班住宿的地方。
房间不大,很规整,一张大炕,一张八仙桌,东边靠着几只橱柜。
秦禛问:“知道哪个柜子是季厨子的吗?”
一个小太监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季师傅很少值夜,基本上没有行李。”
秦禛点点头,没有东西,这里就没什么可查的了。
她让人打来水,把手洗了,从荷包里取出十几个银锞子,付了衣裳裤子的钱,又打赏了两个小太监。
有了钱,干劲儿就足了,不出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太监就给死人换好了衣裳。
季师傅身量正常,裤子明显有些小。
高胖太监感叹道:“季厨子也是可怜,临走前连件合适的衣裳都穿不上……诶诶诶,这中衣是老商的吧。”他上前两步,在中衣的交领处细看了看,“就是老商的,他啥时候把老商的中衣穿上了?”
秦禛道:“你确定?”
高胖太监道:“回娘娘的话,老商的中衣上绣有菊花,和这件一模一样,奴才见过。”
秦禛眉头微蹙,“老商是做什么的,人在宫里吗?”
高胖太监道:“老商今天休息。他是饭局的,负责熬粥,经常值班,放在这儿的衣裳也多。”
景缃炎道:“十三嫂,中衣有什么问题吗?”他喝了两口茶水,总算缓过来了。
秦禛没回答,回到尸体旁边,绕着走了一圈。
高胖太监道:“王妃娘娘,也可能是老商把衣服给了季厨子,不然就是季厨子弄脏了衣裳,他随便找一件穿上了。”
秦禛道:“去找找那件可能脏了的中衣,另外,我想看看季厨子自缢的地方。”
高胖太监吩咐下去,又亲自把秦禛和景缃炎引到一处库房。
季厨子死在储存米面的库房里。
库房重地,不能容许污秽留存,太监们已经清理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高胖太监指着顶棚的横梁说道:“王妃娘娘,人就吊在这里。”
秦禛仰头看着,“这里没收拾之前,有打斗的痕迹吗?有血迹吗?绳索在哪里?”
高胖太监道:“没有痕迹,也没有血迹,只有一把倒下的凳子,绳子被拿去烧了。”
秦禛无奈,吩咐道:“去找把木梯吧。”
高胖太监去张罗了。
景缃炎不解:“十三嫂上去看什么?”
秦禛道:“如果季厨子被换了衣裳,很可能是他杀。我看看上面的痕迹,确定一下,他被吊上之后是怎样的状态,有没有挣扎过。”
景缃炎拱了拱手,“十三嫂高明。”
秦禛笑了笑,“过奖。”
高胖太监回来了,把一把木梯搭在房梁上。
秦禛亲自爬上去,说道:“尘土极厚,绳子留下的痕迹边缘清晰,被破坏的尘土极少,死者极可能在昏迷后被吊上来的。”
景缃炎道:“难道是吃了什么药,先迷昏了?还是……”
秦禛跳下来,“他被打破了头,所以才被换了中衣。”她一边说,一边出了门。
景缃炎飞快地上去看一眼,又飞快地下来,追了上去,“接下来做什么?”
秦禛道:“看看季厨子的头部。”
景缃炎恍然。
头部不难检查,摸一摸就知道了。
季厨子的后脑上有一处浅浅的凹形伤痕,生前伤,形状和门栓的形状大抵相仿。
有骨擦感,但不该致命。
秦禛让高胖太监把所有门栓都找了过来。
拢共十几支,形制都差不多。
秦禛翻捡了一下,找出其中一支,在一片手指甲大小的深色痕迹上擦了擦,痕迹被擦到手上,捻一捻,就有了些许血红色。
闻闻,确实是血腥味。
她问道:“这就是凶器,看来,他在米面的库房里遭到了袭击。”
景缃炎又问:“十三嫂怎么知道的?”
秦禛把门栓递给他,“顶头有积年的面粉残留。”
确定是他杀,这就是大事了。
秦禛和景缃炎立刻去前面与陆皇后汇报。
陆皇后正在管事们的茶水间里等他们。
秦禛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陆皇后变了脸色,扶着嬷嬷站起来,“既然是他杀,这里就麻烦弟妹了,本宫和小十七走一趟未央宫。”
大年三十,皇宫内院发生谋杀案,非同小可。
约两刻钟后,建宁帝和景缃之、景缃炎匆匆赶了过来。
景缃之扫了一眼天井里站着的大小太监和厨子,问秦禛:“王妃,有什么收获吗?”
秦禛道:“死者是个点心师傅,脾气不好,不是和家里吵,就是和学徒们吵,人缘很差。臣妾问过大家,他昨夜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口角和肢体冲突。”
景缃炎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如果凶手与死者在库房里发生口角,之后趁其不备,用门栓打了他的后脑勺,死者昏迷,凶手以为他死了,就想用死者自己上吊的方式掩盖罪行。”
这个推理似乎很符合逻辑。
建宁帝和景缃之一同看向秦禛。
秦禛道:“因为郡王爷刚刚不在,所以他这个逻辑中少了两个关键点,得出的结论便有了偏差。”
她先替景缃炎挽了个尊,
然后继续说道,“按照郡王爷的推理,死者被击打,倒在地上,凶手发现死者不行了,然后才去找绳索,吊人,逃跑。所以,地面上应该血迹残留才对,但臣妾刚才又去看了一遍自缢的现场,那里没有血迹,一点都没有。”
建宁帝颔首,“所以,这一处不是打斗的地方,只是吊死人的地方?”
秦禛道:“臣妾找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找到血迹。因此,这一处可能就是行凶现场。”
景缃之道:“王妃的意思是,凶手蓄意谋杀,他趁死者不防备,用门栓重伤之,随后将人扶住,使其靠在墙面上,再用事先准备的绳索将其吊起来。”
秦禛点点头,到底是管六扇门的,反应着实不慢。
她补充道:“死者的头发、脖子、身上的血迹都被擦干干净净。死者昏迷,必定低着头,就会有少量血液流到中衣上,所以凶手用商师傅的中衣换下了死者的衣裳。”
“另外,凶手抱着死者站上凳子,力气极大,或者有武艺在身。臣妾刚刚问过,这里无人习武。”
‘这里无人习武’,可能意味着凶手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这是最可怕的一点。
建宁帝的面色沉了沉,“凶手取中衣时,有人看见吗?”
秦禛道:“没有,或者无人敢承认。”
景缃之道:“凶手胆大心细,且有功夫在身,像江湖人士。如果来他自青莲会,按说该派大用场才是,为什么要杀一个厨子?难道……死者掌握了凶手的秘密?”
景缃炎问:“一个做点心的厨子能掌握什么秘密呢?”
这是问题关键所在。
秦禛也想知道。
季厨子负责大臣们的饮食,他能掌握什么秘密?
有人要谋杀军机大臣?
如果是这样,到军机大臣家里去杀,岂不是更方便?
而且,这般杀死季厨子,几乎等同于打草惊蛇,图什么呢?
几个人一起陷入了思考。
片刻后,建宁帝开了口,“罢了,先过年,其他的以后再说。”
景缃之道:“臣去查看一下宫禁,问问有无异常。”
秦禛也道:“臣妾不曾问完所有口供,请皇上容臣妾半天时间。”
这两件都是必做之事,耽搁不得。
建宁帝拍拍景缃之的肩膀,看着秦禛说道:“辛苦。”
景缃炎鼓足了勇气,“皇兄,十三哥,小十七想帮十三嫂的忙。”
景缃之瞪了他一眼。
建宁帝假装没看见,道:“既然感兴趣,多学习学习也好。”
景缃炎打了一躬,“皇兄放心,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