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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起居郎 我乃起居郎 第71节

叶汝真一叠声地问。

风承熙却没有回答。

灯笼的光从车辕上隔着竹帘透进来,在他脸上映出细密的而昏黄的光。

他盯着叶汝真,眸子深不可测。

叶汝真立即摸了摸披散的头发,她的头发乱了,胭脂也被蹭开了,唇上此时还觉得有点点灼热,大约已经肿了。

方才的荒唐事回过味来了,她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风承熙好像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背脊坐得异常挺直,浑身都透着僵硬。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风承熙示意她先说。

叶汝真极其别扭地使用着自己的喉咙:“我……我刚才实在是没法子……情急之下……那个……”

她终于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飞快道:“回去我让人给你熬醒酒汤!”

风承熙:“……”

透进车内的灯光过于昏暗斑驳,以至于把车厢变成了盛放梦境的匣子,叶汝真就是被盛在匣子里的那个梦境,披散的长发,揉散的胭脂,还有微微肿起的唇……都让人想入非非,好像那些烈酒又重新涌进他的身体里面。

他强行挪开视线,盯着竹帘良久,道:“蜀中有异,和蜀锦有关,但应不止于蜀锦。姜凤声多半是那个布局之人,他在朝中脱不了身,唐远之便代他前来。”

聊正事可比聊荒唐事压力小多了,叶汝真问:“那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吗?”

“要是知道,还会这么容易就放我走?”

“那他们到底想拿蜀锦干什么?”叶汝真想不明白。

敛财?

姜家之富,富可敌国。

争权?

满朝堂都是姜家的人,要争这蜀中的一亩三分地?

“这正是我跑这一趟的原因所在。”

风承熙道。

*

白府位于花枝巷,前门就是一间胭脂铺,后边则是院门,前后俱可通。

两人各梳洗过,下人送了两碗醒酒汤来。

风承熙端起来,刚喝了一口,就“嘶”地一下,五官全皱了起来。

叶汝真忙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我咬疼你了?”

“你说呢?”风承熙捂着舌头没好气地道,“我咬你一口试试?”

两人完全是顺着嘴话赶话,说到这里一起顿住了。

宛如泥胎木雕一般对坐了一会儿,再一次同时开口:“你……”又同时顿住。

叶汝真心说这疙瘩要不解开,往后都迈不过去了。

索性豁出去,室内无人,她离席而起,跪下:“臣亵渎天颜,虽是事出有因,情急无措,但伤了陛下龙体,臣死罪!”

“少来这一套。”风承熙含混地道,“快起来,别让人看见。”

叶汝真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事揭过去了。

刚坐回来,就听风承熙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支吾:“是我不好,我喝多了,醉中糊涂,把你……当成了真真。”

叶汝真感觉到脸颊迅速发烫,强自镇定,开始口不择言:“无事。谁醉中还分得清人?我醉了也是一样糊涂的。此事咱们就当是各自被狗咬了一口好了,莫要放在心上。”

风承熙:“…………”

第57章 尚书

白氏给两人床中准备了两副被褥, 因为郗明德是客,所以只得让叶汝真睡窗下的美人榻。

叶汝真铺床的时候,风承熙大着舌头问:“怎么不上床?”

叶汝真正要说话,就听见院中一阵响动, 是白氏回来了。

她朝风承熙“嘘”了一声, 钻进了被窝。

不一时, 白氏就来敲门了。

名义上是看两人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过来看看郗明德怎么样, 喝多了可还难受。

实际上是看这姓郗的有没有占自家宝贝外孙女的便宜。

眼看着两人一床一榻,白氏满意离去。

风承熙估摸着白氏回房安歇了, 低声道:“诶, 可以过来了。”

叶汝真发出匀长的呼吸声,甚至还微微打起了鼾。

“……”风承熙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叶汝真看起来睡得正香,其实正在暗中观察, 瞧见他的动静, 顿时头疼这家伙黏人睡觉的毛病可怎么才能改,这可不比在宫里, 外祖母整天都瞧着呢。

然而风承熙忽然又躺了回去。

叶汝真:“……”

睡得显然十分不安稳,一直翻来覆去。

叶汝真自己也睡不惯这美人榻,但怕被他发现, 一直忍着没翻腾, 等他那边消停了,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

然后就听风承熙的声音传来:“……睡不着?”

然后就下床走了过来。

“!!!!”叶汝真,“陛陛陛陛下……”

“嘘,别乱叫。”

“可可可这榻上窄,只能睡一个人。”

“我知道。你睡床上去。”

“可是……”叶汝真还想挣扎一下, 风承熙忽然俯下身,那架势竟然是要把她扛过去。

叶汝真立即麻溜地抱着被子起身。

风承熙扯下她的被子。

叶汝真真的惊了,以前都是分被子睡的,难道现在还要同一个被窝,这要是给外祖母看见了——

然后就见风承熙把被子一抖,自己躺了进去,把自己裹裹严实,脸都埋进了里面。

看了看她还杵在原地,“还不去睡?”

叶汝真一脸懵,呆呆道:“陛……你睡榻啊?”

“嗯,”风承熙的声音闷闷的,“那床太软了,睡得腰疼。”

叶汝真心说没有啊,夏天了,床上铺着凉席呢。

但既然能睡回自己的床,她自然一万个愿意。

人倒在床上的一瞬,舒服得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怀抱,整个人舒展两下,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院中传来清脆的鸟鸣,以及下人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这是她阔别蜀中数月之后的第一个清晨,睁眼那一刻就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离开过,好像昨天,昨天的昨天,都是在这张床上醒来。

然后就看到了在美人榻上的风承熙。

他还没有醒,整个人蜷成一只虾似的,连头带尾裹在被子里,像是一包得滚圆的抄手。

他向来是习惯早起的,这么晚没醒,要么是昨夜实在睡得太晚,要么是宿醉醒不过来。

叶汝真轻手轻脚地起床,正要出去让下人们小点声,然后就发现,声音好像是风承熙被子里发出来的。

叶汝真:“……”

竟不知道他还会说梦话。

她悄悄过去,帮他把被子掀起来一点,让他脑袋露出来,省得闷着。

他嘴里嘀嘀咕咕一长串,叶汝真把耳朵贴上去,细听了半天也不明白。

文鹃带人端了热水进来,听了一会儿,悄悄笑道:“真是读书人,做梦都在背《尚书》。”

叶汝真看着被子里的风承熙,有点讶异。

若从世上选一本风承熙最讨厌的书,毫无疑问就是《尚书》。

宫中人人皆知,风承熙第一次心疾发作是在七岁,因为背错《尚书》,迁怒姜凤声,狂怒之下甚至咬下姜凤声的肉来,一举坐实暴君之名。

但没有人知道,林敬教风承熙的《尚书》本就是错的。

“他故意颠倒了词字,前后文掺杂,朕依言去背,不想出一丝差错,读了又读,背了又背,结果在众臣面前一张口,全是牛头不对马嘴,没有一句对的。”

一书之差,激发了他心中隐疾,从那之后,原本保皇一党的大臣对他彻底失望,昏君无能之名传遍朝野。

在春天正好的明德殿里,风承熙再提起这事的时候,神情已经十分平淡,甚至还能微微一笑,“厉害吧?朕记得越牢,背得越顺,就错得越离谱。”

但现在他在睡梦中,颠来倒去反复背着那一段。

叶汝真压低声音问文鹃,他背得对不对。

文鹃年值豆蔻之时,家里给她订过一门亲,未婚夫婿很是喜欢读书,还教文鹃读书识字,诵记圣人文章。

只可惜后来未婚夫一病呜呼,只留下文鹃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