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萧怀英眸子里闪动着清澈至极的温柔,“你的胆子可真大。”
*
叶汝真和风承熙离开萧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叶汝真坐在马车上咕哝:“真小气啊,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留我吃顿晚饭。”
还不让走正门,只偷偷摸摸开了道后门给他们走。
“你说萧将军到底有什么安排?”叶汝真问道,“是不是在萧将军眼中看来,这就是小事一桩,根本没放在心上?”
风承熙没有回答,只瞥着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锦匣:“他为何送你这个?成亲送玛瑙樱桃,是蜀中习俗吗?”
叶汝真笑着告诉他:“不是,这是有一年他来我们家玩,我给他摘了一碗樱桃,他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得了我一碗樱桃,将来要送我一碗用玛瑙做的樱桃,我就说那还得是金碗才行。”
风承熙眼皮跳了一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小子原来那么早就动了念头……”
叶汝真虽说是不怎么读书,到底被白氏押着在私塾里念完了《诗》,知道他想岔了——,正要解释,忽然见他脸色一变,盯着她道,“等等,樱桃是你摘的还是真真摘的?”
“自、自然是我摘的,不过是真真端给他的。”叶汝真连忙找补,“都是小时候开玩笑嘛,没想到他真的说话算数,备好了金碗樱桃。”
风承熙直到下马车时还甚是不悦:“可我都没吃过你摘的樱桃。”
“那不是没赶上时节嘛。”
“樱桃树还在吗?”
叶汝真指给他看,“喏,那棵就是了。”
一株大树挺立在院中,绿叶满枝,晚风拂过,沙沙作响。
“要是早来两个月,上头就结满了果子,红里带黄,跟这个一模一样。”
叶汝真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可好吃了,我和外祖母都觉得,家里这棵樱桃比京城的好吃一百倍。”
她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踏了台阶,才发觉风承熙没有跟上来。
风承熙站在树下,仰着望着高大的树冠,晚风吹动他身上的莲青色纱袍,上面的银线刺绣在月光下微微闪烁着水一般的光泽。
“我有点嫉妒那位弟弟了。”风承熙轻声道。
叶汝真忍不住笑了:“不就是一碗樱桃嘛,等明年这樱桃结了果,我摘一篮子给你,好不好?”
风承熙没有答话。
他嫉妒的,并非单纯是那碗樱桃。
还有叶汝真那漫长的、清澈如溪流般的少年时光。
他永远无法得见。
第69章 提亲
下人正在摆饭。
白氏和文鹃已经上桌, 见两人此时回来了,白氏忙命人去加菜。
风承熙坐下的时候,顺手把灯往叶汝真那边推了推。
叶汝真瞧着他:“?”
风承熙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菜,有一盘鱼。
叶汝真:“……”
糟糕。这算欺君吗?
她只是无意中装了一回, 他就这么记在心上了?
该怎么告诉他, 她吃鱼其实在行得很, 长大后就再也没有被鱼刺卡过?
白氏看着两人无声来回的眉眼官司,有点发愁。
文鹃盛了一碗汤放在白氏面前, 顺便递了个眼神过来:“老夫人喝汤。”
白氏知道文鹃这是提醒她莫要失态,毕竟郗明德是皇帝跟前的宠臣, 身上又怀有密旨, 不能得罪。
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文鹃,她理会得。
然后开口问叶汝真萧家的情形, 末了, 问道:“可看到你宁伯母了?”
刚回蜀中的时候,白氏就去过一趟萧家, 也一样是吃了闭门羹。
叶汝真从萧家离开之前,专门向萧怀英提起,想去给宁氏请个安。
但萧怀英说宁氏抱病, 大夫交待了要静养, 最好不要去打扰。
白氏听完,皱眉道:“定是叫这蜀锦给闹的。萧家那孩子也是,他母亲什么性子他不知道吗?这么关在屋子里,越养越病,让她早些出来打点铺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压服下去, 她的身子自然就好了。”
说着,长叹一口气:“她当初向我们家提亲,咱们回拒了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其实想想,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把怀英的病挂在嘴边,也未见求娶过哪户人家,咱们当时回绝得太轻率了,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文鹃道:“宁夫人是女中豪杰,事情过了便过了,咱们两家后来还不是一样好好的吗?”
白氏:“若是真好好的,怎么他们家出了事,咱们连见都见不上一面?这是摆明了把咱们当外人,不想牵累啊。”
桌上三个女人聊天,风承熙原本在一旁给一块鱼肉剔刺,此时忽然抬了抬手,让厅上侍候的下人们退下。
然后恭恭敬敬开口道:“老夫人不满意萧家公子,不知晚辈可能入得了老夫人法眼?”
三个人俱是一愣。
然后白氏率先反应过来,眼中精芒顿时一闪,脸上却依然是含笑的模样:“明德你这是何意啊?”
“晚辈因为身负圣命,借助真真的身份,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出无奈。”
风承熙道,“但亲戚邻里都知道真真招了晚辈做女婿,若是事成之后,晚辈便抽身离去,真真的名声尽毁,就算将来在京城成亲,也保不住有闲言闲语传到来日婆家,让真真为难。”
风承熙说着,离席而起,深深一躹到底,“所以,若是老夫人不嫌弃,待此间事了,晚辈便筹备聘礼,迎娶真真。”
“郗明德你——”
叶汝真才说了四个字,便在桌子底下被白氏狠狠踩了一脚。
白氏面上依然不动地声色:“可你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晚辈回京之后,便着手退亲。只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人家门高势大,心里也未见得想要这门婚事。”风承熙道,“晚辈既然毁了真真清誉,便自然要负责到底。”
“不不不不用!”叶汝真急道,“郗兄,我们都知道你的苦衷,你都定了亲的人了哪能说退就——”
一只鸡翅冷不丁堵上了叶汝真的嘴,白氏慈眉善目地向风承熙道:“明德这孩子,我当初第一眼瞧着就喜欢,难为你这么有担当,真不愧是读书明理的正人君子……”
叶汝真打断白氏,直接盯着风承熙:“先说好,我妹妹定是要招赘的,郗兄你当真愿意入赘吗?”
风承熙微微一笑:“我这不正入赘着么?”
“我是说真的,真的入赘!”叶汝真道,“以后小孩子姓叶的那种!”
白氏赶紧道:“还得有一个姓白。”
“这个我说了不算。”风承熙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都是真真辛苦,孩子的事真真说了算,她想让孩子姓什么,便让孩子姓什么。”
白氏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了,眼眶开始湿润。
叶汝真冷哼一声:“我妹妹的孩子,绝不会冠夫姓,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阿成,闭嘴。”
白氏缓了过来,收敛了激动的神情,亲手拉了风承熙入座,再给风承熙盛了一碗汤,双手微微颤抖,“好孩子,别理她,她就是舍不得妹妹出嫁,当哥哥的都这样,回头我说她。来,喝点汤,这汤熬了三个时辰,最是滋补了。”
风承熙谢过。
叶汝真还待再说,白氏已经一记眼刀,把叶汝真的话全堵了回去。
风承熙看叶汝真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将碟子里剔好的鱼肉递过去:“喏 。”
叶汝真硬梆梆地推回去:“不敢当,郗兄自己用吧。”
风承熙这些日子扮演小心翼翼的上门女婿十分到位,什么打扇端饭剔骨头,样样做来相当顺手,此时复又把那碟子放到叶汝真面前。
“叶兄不必着恼,我与真真成为夫妻后,今日为叶兄做的,来日便都会为真真做。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叶兄指教。”
这话又把白氏感动坏了。
叶汝真恨不能拿眼睛在风承熙脸上剜两刀。
这顿晚饭在白氏对风承熙极度的嘘寒问暖中结束。
叶汝真正要回去好好跟风承熙算一算账时,白氏把她留了下来。
“真真,你到底是哪里不愿意?”白氏问她,“外祖母是老了,但还没有瞎,你若是真讨厌他,能和他天天过得这么好?”
叶汝真只得道:“我……我只是觉得他对个男的这么好,别不是个断袖吧?”
白氏也一凛:“你不是说他不是吗?”
“那是从前,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相处得久了,才容易觉出不对来……”叶汝真道,“外祖母,您不觉得他对我太好了吗?”
这话倒是让白氏沉吟起来,风承熙对叶汝真的体贴照顾,虽说是演给旁人看的意思,但未免也演得太自然了吧?
“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白氏肃然问。
叶汝真立即摇头:“没有!”
“那不就结了?”文鹃笑道,“他若真有断袖之癖,又对你有非份之想,像你们这般日日朝夕相处,共处一室,他哪里能忍得住?”
白氏也松了口气。
文鹃接着道:“真真,虽说你是奉旨行事,但老夫人一直在为你的声名担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整个蜀中都知道你叶汝真招过女婿了,如何再嫁旁人?你不要他,打算要谁?”
叶汝真:“……回头就说他死了吧,丈夫死了,我还不能再找个人——唉哟!”
她脑门挨了白氏手指一戳,白氏道:“你当换丈夫是换衣裳呢?一件坏了换一件?”
叶汝真低声咕哝:“反正我真的不能嫁……”
白氏:“你是不是担心他那未婚妻?放心,我看明德是个有担当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做到。”
叶汝真灵机一动:“是,他的未婚妻来头太大,我不敢跟她争。”
白氏便问是谁家的。
叶汝真道:“姜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