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酸枣联军貌合神离、各自散归的时候,剩下的河内、鲁阳两处讨董联军听闻了兖州粮尽兵散的情况后,也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驻军河内的盟主袁绍在看清楚了讨董战事的形势之后,已经将目光从和他有血海深仇的董卓身上,转到了同盟中对他多有掣肘的冀州牧韩馥身上。
河内太守王匡虽然还力主进军,但连袁绍都不赞同进军了,他势单力薄,又有了先前曹操那种孤军独进的教训,所以他也只能够转攻为守,不断加固己方的大河防线。
之前处于进攻姿态的王匡面对凶悍的西凉兵时还没什么感觉,当转入守势之后,顿时感觉压力倍增,原本绵延数百里、多处可以进攻的这一段大河,现下变成了己方漫长的防线,王匡手中的兵力也随即变得抓襟见肘,联军想从北面进军雒阳的设想也尽数落空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南阳、豫州合流后的袁术、孙坚一方兵马,表现得最为积极,袁术在南阳供应粮草给孙坚,而孙坚在兼并了豫州兵马后,手中的兵力也更加充裕,频频派出斥候窥探轘辕、太谷等关,隐隐有威逼雒阳的进军态势。
一南一北,一攻一守,形势愈发明显。
而阎行率军奇袭兖州封丘、烧毁叛军粮草一事,也在董军阵营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还在荥阳将养足疾的徐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勃然大怒,将仆隶奉上来的汤药直接打翻在地,吓了周围的人一跳。
随后,徐荣一边派人去传令阎行回荥阳,一边上奏雒阳,弹劾都尉阎行罔顾军令、擅自进军,而率歩骑渡过鸿沟水,回到中牟的阎行,应对这种情况也是早有准备、得心应手,他一面礼待徐荣派来传令的士卒,另一面,也按照原先计划,据守中牟不退,并开始上奏弹劾中郎将徐荣逡巡不进、贻误战机。
这两份上奏的军报,几乎是同时送达了雒阳。
···
雒阳毕圭苑
昔时的皇家园苑所在,如今却是相国董卓在雒阳临时歇脚的府邸。
日上三竿,行色匆匆的李儒地来到了董卓的居所外,在为董卓办成了弘农王那件事情之后,为了躲避朝堂上一大批汉室老臣的舆论追责,李儒不得不主动卸去了身上的所有职务,自行冷藏了一段时间后,才转回到相国府中,继续为董卓出谋划策。
时下关东刀兵迭起,朝堂之中也是暗流涌动,重回相国府的李儒殚精极虑,想要挽回董卓阵营开始下滑的颓势,可等他真正着手之后,才发现重回相府的自己能够做的,其实已经极其有限了。
朝堂上,董卓愈发倚重行事处处迎合他心意的司徒王允,在兵事上,李儒没有掌兵,久经戎马的董卓又对各个出镇一方的将校都是亲自面授机宜,容不得别人置喙。在相府中,董卓也变得重视长史刘艾、主簿田景的意见,反而是李儒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
李儒能够做的,就只剩下在恰当的时候进言、出谋,以达到影响董卓决策、巩固自家地位的目的。
所以在看到自己安插在军中的心腹将校阎行和主将徐荣发生构隙,互相上奏弹劾之后,李儒不得不火急火燎前来请求面见董卓。
朝堂已经迁往长安,没了朝议,也无需再在那班公卿大臣面前惺惺作态,待在毕圭苑中指挥各方军事的董卓变得格外惬意,纵酒驰猎,还夜夜传召苑中精挑出来的美人侍寝。
李儒迈步来到董卓的居所之外,看到堂门紧闭,樊稠带着一干甲士正在堂外戍卫,他和樊稠也是旧识,当下露出笑容,就抬步上前见礼。
全身披挂、黑面短须的樊稠看到李儒走过来之后,也点点头,迎了过去。
“樊校尉,儒要面见相国,不知相国可是已经醒了?”
“嗯,相国醒了,已经盥洗完毕,召人奉上了朝食,不过,还请参军稍等一会再进去,此时恐怕还不太方便。”
李儒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董卓这一顿朝食定然也是有美人服侍,在席间各种玩乐嬉闹,所以樊稠才有此说,自己这个时候也确实不方便进去。
董卓久在边地掌军,原本桀骜不驯的性格更是沾染了不少胡风,他言谈举止不喜欢按礼法行事,之前在雒阳城中和朝堂的士大夫虚与委蛇的时候,还只能够强忍着负面情绪不要发作,现下暂时摆脱了那班恪守礼法的朝廷大臣,自然忍不住要肆意玩乐一番了。
李儒对董卓的这种肆意酒色的行为,态度上不置可否,既是不方便在明面上规劝董卓,在内心,对于董卓这种不合礼法的肆意行为,不死守礼法的他也是没有感到多少不适的。
“寡人之疾,寡人好色”,这种肉食者、上位者的通病,连孟子都可以坦然处之,转化为“施行仁政”的条件,李儒就更加不会在意了。
足足在堂外等了半个时辰,一干伺候董卓进食的美人退出来后,樊稠派人通报,李儒才得到了面见董卓的机会,在进去前,他解下了佩剑,脱下了丝履。
以前在三辅、河东驻军时,董卓几乎每日都要召见李儒议事,而李儒面见董卓也几乎没有这些顾忌,今日的这些变化,放到以前的董卓、李儒身上,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李儒还是面色恭敬地走进了大堂,站在堂上谨慎向董卓行礼,进完朝食的董卓看起来精神不错、红光满面,看到李儒进来后,他捋了捋刻意修整过的虬髯,对着李儒笑道:
“文优,一大早求见,进了朝食没有,莫非有什么要事么?”
李儒听完董卓的问话,心中稍稍一暖,原本在堂外久等产生的烦躁也消减了,他也笑道:
“多谢明公,儒已经进过朝食了,今日前来,是为了中牟的捷报而来的!”
“哦,哈哈,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都尉阎行夜袭封丘,烧了酸枣那群虚名腐儒的大军粮草,酸枣的叛军已然大乱,这封捷报昨夜就已经送到了我的榻上了。”
董卓哈哈一笑,说起前线大军的捷报,情绪更加高涨。
这两三个月来,董卓的兵势威不可挡,先是扫平了豫州的孔伷,然后又在汴水大败了曹操,如今又烧了酸枣联军的粮草,加上最先的皇甫嵩入朝、关中一地和三辅兵马入手,对董卓阵营来说,可谓是一扫开春关东兵起、四面皆叛的阴晦氛围,前线大军捷报连传啊。
李儒也陪着笑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但立下大功的都尉阎行,和中郎将徐荣互相弹劾的军报,明公可曾见过了?”
听到这件事情,董卓很快就止住了笑容,先前也有这两人在军中构隙的暗报传到他的手中,如今听到李儒亲自说起这桩事情,他沉着脸色,开始问道:
“两人互相弹劾?今日的长安的邸报和前线各路兵马的军报,我还没来得及看,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军报可曾带来,你速速呈上来。”
李儒自然是有备而来,随即从袖中掏出军报,由堂上伺候的寺人转递上去,董卓展开看完两人各执一词的军报之后,冷哼一声,将军报用力地拍在案面上,发出砰然一声闷响,然后才大声怒斥道:
“这两个竖子,军中最忌将校失和,这才刚刚打了胜仗,就又在私下争斗,若是长此以往,人人效仿,各成一派。那不用关东的叛军来攻,我等一方也就先溃了!”
李儒等着董卓怒斥完之后,才又开始慢慢说道:
“此类军中将校之争,虽是意气之争,但如明公所言,长此以往,必成危局,因此还需明公从中决断,拟定纲领,方能够平息争端,聚合军心,不知明公意属阎都尉,亦或徐中郎将之议?”
听到李儒的话后,董卓才稍稍收拢了脸上的怒容。
的确,前线军中的将校意见不合,能够充当仲裁人的,也只有身居雒阳的自己了。
两人互相弹劾的内容可以暂且不论,但攻守的决断却是需要自己立马定下来。
刚刚烧了粮草的都尉阎行是主攻,主张趁胜进军,一举消灭已经开始断粮的兖州叛军的,而徐荣则指出进入了豫州的孙坚兵马才是心腹之患,主张应该先打豫州再打兖州。
若是按照董卓的本意,自然是想着先将兖州那一堆由他上表任命、却又纷纷背叛他的刺史、太守一网打尽,砍了这些人的脑袋,用来震慑其他负隅顽抗、心存不轨的反叛者。
可若是这样,为了军心统一,自己就必然需要临战换将,或是换掉主张先打豫州的主将徐荣,或是直接让立下大功的都尉阎行独掌一军,负责讨平兖州叛军之事。
这两件事牵扯的事情不少,造成的后果也不小,自己还需要慎重考虑。
于是董卓沉吟了一阵之后,突然问道:
“贾文和可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