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事都将近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四个人全都口干舌燥。
毕竟是在自己家,朱二就忍不住打头炮问道:“不至于吧?总共就两位公主两位郡主,总不能都让我们包圆了吧?真要是这样,整个京城都要炸开锅了!”
见张琛和张武张陆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而陆三郎则因为本来就是第一个成就好事的人,笑眯眯站在那儿不做声,张寿就似笑非笑地说:“这次确实就只有两位公主和两位郡主,但你们别忘了,皇家宗女多的是,皇上熟悉的,各家勋贵官宦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
“用不着皇上赐婚,只要皇上恳切地替你们吹嘘吹嘘,还怕你们没人要?”更何况,张武和张陆这两个,皇帝似乎是已经有打算了,剩下的是张琛和朱二这两个家世不错的,但凡别人确定两人已经有浪子回头的倾向,单单秦国公和赵国公这两个姻亲,有几个人能推却?
张琛被皇帝打击了一番,知道永平公主那是没指望了,再加上之前在朱莹那儿受到的挫折,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此时便无精打采地说:“我和朱二这个死家伙在御前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还两手空空地出来,让人看了笑话,皇上耍了我们一通,哪还会管我们!”
张武和张陆只知道自己面圣时如何,别人的情形那是一无所知,刚刚见朱二和张琛居然扭打成一团就知道情况不对,眼下张琛这么说,他们就更加好奇了起来。至于陆三郎,那种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思,就更强烈了。
然而,张寿自己要求皇帝不要泄漏今日面选之事,自己当然不会透露,当下就笑吟吟地说:“皇上看似是耍了你们,但若不是拿你们当作亲近晚辈,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你们走,哪里还会和你们说那么多废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琛登时愣了一愣,而朱二更是恍然大悟道:“对啊,皇上要是看不上咱们,大费唇舌和我们说这么多话干什么!哈哈,没想到我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什么时来运转的一天!”随着这声音,大门被人老大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紧跟着,朱莹就不管不顾地悍然直闯了进来。她四下一看,见屋子里全都是自己的熟人,她就随便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张寿身上。
“我在清宁宫被太后留了大半天,好像生怕我去乾清宫偷看热闹似的!直到阿寿和二哥张琛你们总算出了乾清宫,我才被放回来。”朱莹一语道破了她今天的去向,随即才笑吟吟地说,“阿寿,今天别人见你端坐一旁,有没有疑神疑鬼,举止失措?”
“就算有,那也是最初看到我时一愣神的事。”张寿随口把这一茬给岔开了过去,随即就指着朱二道,“倒是你二哥,皇上亲口许了他,会挑选一个高手来教他武艺,只不过,每个月要他拿出五贯钱学费来。皇上明说,这钱是要他自己出的。”
见朱二立刻面露苦色,朱莹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这主意好,他自己拿钱才知道心疼!祖母之前就发话了,以后绝不许多给二哥一分钱,还吩咐人管好他屋子里每一件东西,严防他拿出去换钱,也不许我拿钱拿东西给他。所以,二哥,你可要自己努力才行!”
努力个头啊,一个月五贯钱,在京城能干什么?也就够呼朋唤友上馆子喝两顿小酒!
朱二那哭丧着脸的表情,也感染了张琛。一想到永平公主这样特立独行的美人是肯定娶不到了,可自己说要学八股文这话却被皇帝给听了进去,他顿时欲哭无泪。因此,他只能求救地看着张寿:“小先生,你出个主意行不行?我不想一天到头背四书啊!”
他虽说不会写那劳什子的八股文,可他至少知道,要写好那些东西,四书必须烂熟于心!
“皇上吓你的而已,你就算把八股文写出花来,去考状元吗?他一定会挑个开明的先生给你,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只不过……”张寿说着瞧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朱二,突然笑道,“只不过要我猜的话,你估摸着也要掏学费,而且,皇上可能会吩咐秦国公和夫人限制你的开销。”
刚刚还自怨自艾的朱二一下子就精神了,一拍大腿道:“对啊,没道理限我不限你!”
本来就郁闷的张琛登时气得肺都炸了:“我有钱没钱关你什么事?你这家伙幸灾乐祸什么鬼?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又怎么样?谁让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长吁短叹觉得自己日子不好过,我呸,看看人家张武和张陆,他们在家才叫不好过,人家也没天天在外头抱怨!”
眼见自家二哥和张琛先是争吵,而后互瞪,似乎随时可能打起来,朱莹不禁没好气地喝道:“吵什么吵?要吵出去吵,要打出去打!”
他这话一出,张琛顿时再不犹豫,上前一把揪着朱二就往外拖。而朱莹一把拦住想去劝架的张武和张陆,笑吟吟地等到两个人出去之后,她竟是直接上前把书房大门给闩上了。她转过身拍了拍手,这才对瞠目结舌的张武和张陆说:“我二哥就是嘴贱,该他受点教训。”
陆三郎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当即干笑道:“等回头朱二有了皇上派来的高手调教,那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打败张琛?今天吃点苦头,他决心应该能大点!”
“话是这么说,就看他毅力能持续多久了!”张寿笑了笑,但见朱莹那明艳的笑容之下,总好像情绪并不是那么高,他就开口说道,“好了,张武和张陆,你们来也来过了,该回去了。明日午间到我号舍来,好事将近,我还有话对你们两个说。”
至于陆三郎,他一见小胖子那笑眯眯的架势,就知道人根本不用吩咐,准会过来凑热闹。
听见门外喝骂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张寿到底怕出事,很快就出门喝止了那两个恼羞成怒大打出手的家伙,随即把其他人都撵了回去。张琛那四个人才刚一走,太夫人就立时派了江妈妈过来,把嘴角被张琛打破了,满身狼狈的朱二拎了过去说话,却把朱莹给留下了。
看到朱莹在紫烟阁中东走走西转转,仿佛把朱二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地头似的,张寿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张琛那书房,干脆也随便转了转。和张琛那故意想方设法激怒秦国公张川这个父亲不同,朱二在赵国公府显然是小心翼翼,他四面书架看过来,就只见全都是正经书。
其中最不正经的,也只不过是《搜神记》这种志怪玄奇类的书。很显然,如果真的有什么春宫画之类的玩意,绝对被朱二给藏得严严实实。他随便翻了翻一卷书页崭新的《四书集注》,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莹莹,今天在清宁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
张寿回过头,就只见朱莹已经半点不讲仪态地懒懒趴在了朱二的书桌上。当下他随手丢下书,走到她身后,
见那垂髫分肖髻的一缕燕尾垂顺地落在她的左肩,他不禁下意识地伸手绕了个圈,等醒悟到动作有些轻佻时,他刚要收手,却不想朱莹竟犹如脑后长了眼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阿寿……”朱莹紧紧握住张寿的五指,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今天才知道,永平不愿意嫁人!她明明知道的,不管她喜欢谁,哪怕是那些她赏识过的寒门才子,只要对皇上说,皇上一定会成全她的,可她竟然不愿意嫁!”
“就因为她有这心思,又不知道怎么就被人知道了,竟是冒用我的名义给她传了一张字条。如果今天不是太后娘娘果断,也许就会闹出大事情来!太后娘娘说,也许有人用我的口气明着在那字条上告诉她怎么才能不嫁人,暗地里也许另有名堂,说不定诬她私通。”
说到这里,朱莹倏然转身站起,见张寿那明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愕,她再一看自己的手仍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不禁面上微微一红,但随即就坦率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阿寿,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傻?”
张寿自从第一次在月华楼见永平公主时,就在并不多的接触中觉察到,在那才女公主的面纱之下,掩藏的是犹如男子似的雄心,或者说野心。至于那种传奇话本中什么绣球选婿,诗文选婿的金枝玉叶,和这位一贯表现出空谷幽兰特质的公主,没有任何共同点。
因此,他想了一想就笑道:“大概是因为,永平公主要的不是男欢女爱,而是其他东西。”
“她要什么?像太平公主那样指点江山,安插宰相,甚至废立……呃!”朱莹有些恼火地挑了挑眉,可当说出最后几个字时,见张寿顿时面露告诫,她硬生生把天子两个字给吞了回去,随即就满脸不赞同地说,“她太痴心妄想了,如今又不是汉唐!”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张寿微微耸了耸肩,见自己的手还握在朱莹手中,他就顺手用力回握了她的手。见她这才一下子又意外又慌乱,他就笑道:“你不是和她一向不怎么和睦的吗?怎么突然就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毕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嘛,再说,裕妃娘娘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是……嗯,爱屋及乌!”朱莹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一脸我很同情她的表情,但眉梢眼角须臾就都是笑意,“而且,我从前也不怎么想嫁人,可去了一趟乡间却遇到了你,我就觉得,有缘千里来相会!”
“嗯,看我的心地多好,她从前老是和我过不去,可我却还想着,她只要别那么固执,肯定也能找到她的如意郎君!但前提是她别那么只顾着权势,好好去找!”
张寿终于再次笑了起来。也许有些人觉得朱大小姐骄横跋扈,蛮不讲理,我行我素,可是,眼前这位姑娘在那看似横冲直撞的表象之外,其实却藏着一颗很善良的心。
他当即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的手交握在当中:“如果我没猜错,爱管闲事的莹莹大小姐在事后肯定又提醒了永平公主几句,对不对?”
“那当然!”朱莹索性也大大方方把另一只手放在了张寿那温暖的手背上,这才笑意盈盈地把自己当时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即就轻哼道,“能在清宁宫指使人做这种事,绝对是皇后!她真是蠢极了,以为太后娘娘就会顺着她的意思去为难永平吗?”
“就算我是她老人家很宠爱的外甥孙女,比亲孙女还要更亲一点,可太后娘娘也肯定不会那么做的!祖母从前就常说,太后娘娘一贯是把求稳看得最重的人,所以老骂皇上冒失!”
说起来,皇帝确实……挺冒失的!当然,也可以解释成特立独行。
张寿顿时笑了。而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不等他准备松开手,朱莹就第一时间放下了手,随即旋风似的转身冲到了门前,随即一把拉开了门。看见是李妈妈满脸堆笑站在门外,朱大小姐就尽量用最自然的姿态问道:“怎么,是二哥又惹祖母生气了?”
“那倒没有。”李妈妈满脸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坦然表情,尤其是看到张寿闲庭信步走过来,和朱莹并肩而立的时候,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郎才女貌的一对,这才笑眯眯地说,“皇上派的高手已经来了,太夫人和夫人差我来禀告一声!”
“咦?这还真是好事将近!”
朱莹这才来了精神,她扭头一看张寿,见他同样满脸兴致,她就立时高高兴兴一把拉住张寿的袖子就走。而落在后头的李妈妈看到这架势,脸上顿时满是无奈。
然而,半道上朱莹到底还是放过了张寿,又或者说放过了他的袖子,第一个冲进了庆安堂。可她一进去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就发现朱二固然老老实实坐在那里,阿六正在认认真真地回答太夫人的问题,虽说主要是嗯嗯啊啊,可她想看的人,却半点没有踪影。
于是,她立刻问道:“皇上派来的人呢?这就走了?”
后进来一步的张寿就只见满屋子包括太夫人在内,人人面色微妙。很快,他就看到九娘朝某个方向瞧了一眼,少不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随即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