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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火葬场纪事 东宫火葬场纪事 第37节

“洛城四季皆如春日。”谢江清嘴角多了一丝笑,可声音却渐渐虚弱了下去,“奉仪喜欢迎春,可温凉院太小了,种在那儿的迎春很美,可却被困住了,我每每经过那儿的时候都在想,若有一日,奉仪能瞧见开在洛城的迎春,该多好……”

沈昭禾早已泪流满面。

她明白,谢江清是在告诉她,很久之前,温凉院的迎春还开得茂盛的时候,他就想过带着她离开那儿了。

他知道她被困在那儿,日日煎熬,知道她看似淡漠,可心底却一直疯狂的想要逃离。

这世上,除了阿孟之外,多了一个一直心里有她的人。

可谢江清此刻,却已经是没了声音,沈昭禾顾不上擦去眼泪,只有些慌乱的去探他的鼻息,又粗略的替他把了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顶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笑了,“幸好,谢大人你还活着。”

他只是太累了方才晕了过去而已。

徐淮意亦是骑马出的宫,只是是带了李拂以及几个东宫的护卫一同去的。

他身上鞭伤很重,也未来得及处理,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再滴落下来的时候已是带着血腥气息的血水。

在出宫之前李拂便已经大着胆子拦了徐淮意的去路,求他先去包扎伤口再去救人,徐淮意没回他,只是一脚跨上了那匹高头大马。

李拂没了法子,只能带了些护卫追了上去。

按着从驿站那边打听的消息,那些南岐人是从小道走的,徐淮意便也顺着小道追了出去。

他这一路冒着雨水,没有片刻停歇的时候,只是可惜的是还是慢了。

等他们远远瞧见那南岐的马车的时候,发现那儿已是混乱的一片,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南岐人的尸身,活着的还剩下大约五六个,都是满身的血迹。

贺文也死在了这儿。

瞧见这儿的景象,徐淮意心里一沉,“将那几个南岐人带过来。”

李拂连忙应了一声,将那几个南岐人带了过来。

剩下的那几个南岐人神色都很是难看,还未等李拂开口便直直的往徐淮意这边来了,这会儿雨刚停歇,可那几个南岐人还是浑身湿漉漉的带着雨水和血,那些留在手上脸上的血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

他们走到徐淮意跟前的时候看着徐淮意的眼神里都透着怨毒,“你们这些大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说什么愿意将世子妃归还,背地里却来这一招,呸,真是虚伪!”

李拂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徐淮意抽出佩剑直接架在那人脖颈上,“你们带走的人,在哪?”

事到如今,他不关心别的,只想知道沈昭禾在哪。

冰凉的剑锋靠近的那一瞬让那南岐人呼吸滞住,他不受控制的盯着那把剑,“你……你便是大齐太子亦是不能乱来,我们贺大人死了你们要承担责任,南岐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淮意皱眉,那把剑已是划破了他的皮肉,湿湿黏黏的血瞬间流了下来,“她在哪?”

这明晃晃的死亡威胁让那南岐人最终是慌了神,他轻轻咽了口口水,“她,她被那个大齐的什么谢大人带走了。”

他并不认识谢江清,只是听到贺文这样称呼,便也只能这样说了。

徐淮意一听却知道了他说的是谢江清,心里稍稍松了松,可到底还是不好受的,毕竟沈昭禾之所以会承受这些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可她需要人帮着的时候,第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却不是自己。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徐淮意想着,又道:“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那个南岐人的嚣张气焰已尽数消散,一听徐淮意开口询问便连忙指了方向,“他们坐着马车走的,那马受了惊,跑得极快,想来应当跑出去有些距离了。”

徐淮意收了佩剑同李拂道:“让人看住他们。”

而后便上了马往那南岐人所指方向去了。

第048章

李拂只能跟着跨上了马匹, 又对着其中两个护卫道:“你们两个跟上,剩下的人看住这些南岐人。”

说完,他也匆忙骑马跟在了徐淮意后头。

那两个护卫也急急跟了上去, 其他的便留下守住那些南岐人了。

因着那是一匹惊马, 跑的时候脚步凌乱, 直接在没有路的地方闯出了一条道来, 所以这会儿徐淮意几乎是不需要犹豫只需顺着这条道去找就是了。

等徐淮意到了那断崖边上的时候,沈昭禾方才将谢江清身上的伤势处理妥当, 只是包扎的简单了些, 但毕竟是在如此情况之下,能处理到这种程度已是极为不易。

听到马蹄声, 沈昭禾的心里也是一慌, 下意识抬眼望去,不曾想竟是看见了徐淮意。

徐淮意见谢江清一身是伤的躺在那儿,好似是昏迷了,而沈昭禾亦是极为狼狈,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不少的血不禁一顿,那阵异样的感觉又爬上了心中。

他下了马,步步朝她走了过去。

身后方才追上来的李拂同那两个护卫跟着下了马, 他们发觉如今的气氛极为奇怪, 自然是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站在那儿等着。

“殿下。”沈昭禾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我原本还想着应当如何给京中传个消息, 您来得正好, 我便不需要再为这事发愁了。”

她看见徐淮意出现在这儿的一瞬, 心里是意外的, 可是很快, 她就想清楚了徐淮意的来意,大约是来处理这个烂摊子的。

她没想过徐淮意可能是过来救她的。

徐淮意皱眉,“你说什么?”

沈昭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那断崖,“那贺文是我杀的,谢大人虽然拦了马车,可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是那些南岐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只是自保,而贺文是我趁乱杀死的。”

她从听到谢江清说到他们都已经没法再回到京都开始心里便已经有了要替他揽下所有罪过的念头,谢江清同京都其他的官家子弟不同,他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家境寻常,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他自个。

若不是同自己扯上关系,他年纪轻轻身为京兆府少尹又得徐淮意重用,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限量,沈昭禾怎么能忍心真就看着他成为人人唾弃的杀人犯,而且杀的还是贺文——南岐的官员。

这将会让他前途尽毁,诸多努力皆失了意义。

“昭禾,你先别急,你等到孤这儿来慢慢说吗?”徐淮意顾不上去管沈昭禾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只看着她步步朝着那断崖的方向后退就已是慌了神,“即便是你们杀了贺文,孤也能保你,也能保住谢江清。”

他知道沈昭禾心中所想,她是想独自一人背上那杀人的罪行,这样谢江清还能有机会可以继续好好活着,虽说她这样一心想着救谢江清让徐淮意心里有些不适,可眼下并非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只能这样宽慰沈昭禾的心。

“殿下。”沈昭禾忽地笑了,只是笑得眼角酸涩,“你可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儿要比死去更让人害怕?”

徐淮意手心已是渗出了冷汗来,他头一回这样慌。

直至此刻他方才明白他疯了一般往京都赶的时候,心中想到的那个仿佛要失去的重要的东西不是旁的,而是沈昭禾。

男女之情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儿,十多年间他心里装着的几乎全是如何做好一个太子,而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他心头忽地多了一个名叫沈苏苏的女子。

之后他便按部就班的喜欢着那名女子,他给了沈苏苏全部的信任,亦是愿意为她做几乎任何事,在他心里,喜欢一个人理当如此。

可如今,什么都变了,他越发摸不准自个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有许多的不确定的事儿,不过现在,就在他站在沈昭禾面前的这一刻,他能确定他心里所想的人是沈昭禾,他对她的情意不似方才萌生,倒像是早便压在心头。

沈昭禾看着他,缓缓道:“譬如我现在站在这儿,身后是断崖,只消一步便能让我丢了性命,我心里是害怕的,可当我瞧见殿下站在面前,听到殿下让我过去,忽然就觉得这断崖好似也不那么令人畏惧了。”

“只是向殿下靠近一步,于我,便是比死更加令人心生畏惧之事。”

大抵是人之将死,她竟是将心头积压了许久的那些话开口说了个干净,此刻,她觉得自己周身都好似轻快了许多。

很快从前压在心头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卸下。

“昭禾……”徐淮意声音发颤,方才沈昭禾那话他听得分明,他努力的回想他们之间到底是从哪一日开始变成这般模样的。

是从他将她送去做诱饵的那一日吗?

不,好似要更早些,许是他罚她在寝殿跪了一夜,又许是他不顾她的名声以奉仪的位份让她入了东宫,让她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还是说,是那日春日宴,当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嫁祸之时,没有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他想着,心口愈发疼,那疼意自心口蔓延,生生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突然想起那日徐景恪说沈昭禾染的疫比寻常染了疫症的百姓要严重许多,她所受的苦楚也比那寻常染病的百姓多上几倍,后头病发之时,便如同百蚁噬心,疼痛难耐,彼时他或许没明白那是什么样的疼痛,可如今,他懂了。

原来当时的沈昭禾是忍着这样的疼痛来告诉他们她记下的线索的,原来当初的她是忍着这样的疼痛守在那间屋子里却从未动过杀他的念头。

他想着,更是觉得那疼痛难忍,生生将他逼得眼角酸涩,“对不起……孤知道很多事是孤错了,孤不应当求你原谅,但……能不能先过来。”

“许多事儿,孤亦想知道真相。”

“真相?”沈昭禾忽地想起那日雪夜,她披了件斗篷在清和小院外头的那条小道上拦下了刚见过沈苏苏的徐淮意,急切的想告诉他真相,可他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只当未曾看见她。

她不由得笑了,眼里尽是释然,“我已经不在意了。”

“第一日进到东宫里头的时候,我就想同殿下说,终有一日我会将她还给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时方才继续道:“你瞧,殿下,我如今真的将她还给你了,那我们便也再不相见吧。”

下一刻,她便转了身往那断崖跳了下去。

于她而言,误会隐瞒,又或者有旁的原因都好,只是那些造成的伤害是永远不能弥补的,她不会原谅。

她依旧不怨恨徐淮意,只是觉得他可怜,被所爱之人如此欺瞒。

或许这一辈子都无从知晓真相。

不过这一刻,这一切好似都同她没了干系。

她闭上了眼睛,周遭安静得彻底,只闻见那断崖的风,好像夹杂了迎春花的香气。

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徐淮意亦是如同疯了一般冲了过去,他伸手想抓住沈昭禾,可是只触碰到她的衣角,转瞬便消逝,他已经失了理智,竟生了想要一同随她跳下去的念头。

好在李拂等人一直盯着这边情况,瞧见局势不对就赶忙冲了过来,几个人死死拉住了徐淮意,方才保住了他这一条性命。

三日后,京都的天放了晴,已近夏日,空气中好似都蔓延着初夏的气息。

谢江清回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他腹部的那一道伤极为严重,大夫说给他包扎的人是个懂医的,用的药草也是止血的,若不是经了那人一番处理,谢江清怕是活不到回来。

只是那伤太严重,他可能还需几日才能清醒,身子倒是没了大碍,但却因着贺文那一桩事被革了官职。

原本这事极为严重,陛下发了怒甚至想要了谢江清的命,是徐淮意从中周旋,又说谢江清是得了自己的命令方才去拦下南岐人的马车,又将谢江清过往功绩搬出,最后说那贺文也不算是死在谢江清手中,后脑勺那磕伤方才是致死的关键,按着剩余南岐人的供词,是贺文自己驾马车之时不慎坠落,这方才保了谢江清一条性命。

这些事儿看起来简单,可实则是他拖着一身的伤到处奔走,又连夜审问了那些南岐人方才保了谢江清这条命,这事儿不易,而若是真的将这事推到沈昭禾身上确实能简单许多。

但他却从未生出过这种念头来。

除却鞭伤,他心口疼的毛病也未得和缓,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沈昭禾那处依旧疼的厉害。

李拂端上来的药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喝下去,大约是疼得久了,他竟觉得这阵阵疼意让他脑子越发清醒,还总能想起一些过往的事儿来。

否则,他至少在感情的事上,还是只能模糊不清的活着。

沈苏苏亦是知道了沈昭禾跳了断崖的事,听着也是一惊,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沈昭禾这回大约是回不来了,她便是占了徐淮意的心也没法子过来同自个争抢了,可又担心这下自个同他之间怕是永远隔着一道坎了,有的时候活着的人,真的永远也争不过那个死去的人。

她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去见安慰徐淮意,可那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却生生变了模样,她能明显发觉那人说话的语气中夹杂的冷意。

“苏苏知道殿下心里难受。”她只得装作伤心模样,抬手拭了方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一滴眼泪,“二妹妹对苏苏而言亦是家人,如今……苏苏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死者已矣……”

话还未说完,就被徐淮意皱眉打断,“如今还未见尸骨,你怎知她便是死了?”

虽已是过了三日,可徐淮意并未放弃沈昭禾,直至此刻,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依旧在那断崖底下搜寻,除非找寻到尸身,否则他是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