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哥不信神佛,也不信女子生产污秽的说法,二姐姐坐月子那会儿,三哥也是去屋内瞧了的。
胤祉只当是宝音如他一般,恍在梦中,所以醒过来才会先摸一摸肚子确定孩子是不是生出来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传太医?”
宝音摇了摇头:“还好,就是有些饿了。”
疼肯定是疼,但也没有那么疼,比起疼,饿感更明显。
胤祉陪着宝音用了膳,才赶往宫中。
山西的这份密折是前日送来的,之所以现在才让老三过来,便是顾及到老三福晋已经怀胎九月有余,随时都有可能生产,这孩子是老三盼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善事求来的,不瞧见这孩子出生,便让老三离京办差,这太过为难人了。
因此在收到老三府上母子平安的消息后,康熙才决定把老三叫过来,安排山西的事儿。
“这是倭伦到山西后送进京的密折,你自己看。”
看什么,山西官场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了?
胤祉接过折子,好吧,这位曾经的内阁学士并没有在折子上抱怨山西官场的糜烂,而是苦恼于无法将蒲州府藏在深山的百姓劝回来。
据倭伦在折子中所言,到任后已经三次前往山上劝说过了,也曾带着当地的名门望族同去,可百姓们躲得躲、避的避,肯露面的都不多,愿意搬出深山的更是寥寥无几。
百姓并不信任衙门里的人,也不信任新到任的巡抚和本地望族,倒是有几个人曾提到诚亲王,说若诚亲王在,他们才信。
胤祉上次去山西,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确在山西境内闹了不小的动静,但五年都已经过去了,还会有百姓记得他这个待了没几个月的亲王吗,就算要怀念,那不是也应该怀念曾经的彭巡抚吗,那位在山西待的时间更久,还是个难得的清官。
胤祉对此持怀疑态度,比起山西百姓时隔五年后还对他念念不忘,他倒更相信这是倭伦打算拉他到山西去‘大杀四方’,借他的手肃清山西官场。
倒也不是不可以,胤祉骨子里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小老百姓,痛恨贪官污吏,很能和山西百姓共情。
山西民变的调查结果出来时,他都有想要自请去肃清山西官场的冲动了,百姓不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是不会造反的,更不要说山西蒲州府十室九空,除了造反的,便是跑到深山里躲着的百姓,到底是在躲那些反兵,还是在躲官衙的人,这还真不一定。
只是那时,宝音怀胎已经八个多月了,他不敢离京,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去山西清理一批蛀虫也好,既算是为孩子积福,也灭一灭他心里头窝着的这股火气。
不过,皇阿玛想这么轻飘飘的就把他派去山西可不行。
“倭伦大人能力卓越,儿臣相信他定能处理好此事,儿臣的孩子刚出生,还离不得人,又管着内务府这一大摊子,实在分身乏术。”
康熙试图劝说老三:“小阿哥不会缺了人照顾,你就算是不离京,也顶多每日去瞧他一面,又不需要你亲自照顾,至于内务府,不是还有老五吗。”
老五哪回不是被老三使唤的团团转,如今内务府的差事不大半都已经落在老五身上了,老三离京一趟,内务府乱不了。
“皇阿玛此言差矣,儿臣虽不能亲自照顾孩子,可也能哄一哄抱一抱,平日里多陪陪他,这毕竟是儿子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孩子。”
皇阿玛光催生催了多久,心里没点数吗。
再说,他是不耐烦给孩子换尿布,不耐烦每天寸步不离的哄着、抱着,可这也不代表他每日去瞧一眼孩子就可以了,对孩子还不如对猫上心,哪有这么当爹的。
皇阿玛可千万别把自己的育儿经验放在他身上,不合适,他就一个孩子,皇阿玛好几十个呢。
“百姓不信任衙门,不信任朝廷,也就意味着不信任皇室,长此以往还怎么了得,由你亲自出面安抚百姓,远比倭伦一个巡抚更有效果。你不要小看了一府的百姓,漠北刚刚平定,本就人心不稳,山西若是打出乱旗,未必不会被其他地方的人有样学样。这天下来的不容易,要坐稳这天下更得处处慎重,你是朕的儿子,有责任去安抚百姓。”
得,连心灵鸡汤都灌上了。
胤祉不为所动:“儿臣只去过一次山西,有几个百姓能记得儿臣,儿臣没有把握安抚他们,若他们真能记得儿臣,那大概是儿臣抓贪官时的英姿太过耀眼了吧。”
“这说的叫什么话。”康熙眉头微皱,“倭伦离京之前,朕已经命他肃清山西官场,还山西百姓一片朗朗青天。待你去了山西,安抚完百姓可协助他共同肃清官场。”
胤祉想要的可不是协助之权。
“这等得罪人的差事还是以儿臣为主吧,儿臣认为,想要安抚百姓,说几句漂亮话是不够的,非得将一批贪官直接在山西当着百姓们的面儿明正典刑,才能重树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信。而且那些盘剥上来的民脂民膏,抄家后送来京城不妥,倒不如还给债主,也免得百姓继续受难。”
胤祉置地有声的说道:“儿臣希望皇阿玛能予儿臣立断之权。”
“你想要多大的立断之权?”
“山西正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处理之权,儿臣到时候可以带着刑部的几位官员同往,证据确凿,便能直接依法行事。抄家所得所有财物,儿臣有权将其还于民,届时儿臣会详细记录下来,刑部的官员可以监督儿臣,皇阿玛也可以派遣几位户部的大人,避免儿臣坚守自盗。”
“为了避免山西因人手不够而出乱子,儿臣希望皇阿玛可以准备一批随时派往山西的官员,也给予儿臣招收小吏之权,儿臣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应该还需要带上吏部几位经验丰富的大人。”
胤祉一口气将所有的要求说完,最后总结道:“山西、陕西、甘肃,三地发生民变,皆因地方官府擅自加派,不知体恤百姓,贪污枉法。若不严惩不足以平民心,不足以震慑官员,民变之事还会重演,儿臣愿做皇阿玛手中的刀,用山西贪官污吏的血来稳定人心。”
反正他不需要什么仁慈之名,最好百官畏惧他如鬼神,贪污做孽时想到他能再好好考虑考虑。
康熙已经习惯了老三办点事就得提要求,只是这次提的未免也太多了,不光要山西正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处理之权,还管他要户部、吏部、刑部的人。
瞧这样子,老三是打算给山西翻个天。
康熙原就打算严惩这三地的地方官,三个巡抚都已经被撤职关押了,以此来平民愤,但老三却是打算一查到底。
只是这样大的阵仗,他担心老三压不住,万一有人铤而走险或是报复泄恨,他失爱子,朝廷也要成整个大清的笑话了。
第92章 一更
“朕让裕亲王为你压阵,他为人稳重,作战经验丰富,你们去山西的时候带足兵马,以防不测。”
裕亲王,胤祉嫡亲的二伯。
据说当年先帝还没有定下继承人时,曾问过皇子们的志向,那时皇阿玛的回答是‘愿效法父皇’,而二伯的回答则是‘愿为贤王’。
一个有大志向,目标明确,另一个则是表现的对皇位毫无野心。
胤祉不知是不是这一问便决定二人的命运,但皇阿玛八岁登基,二伯福全,则是在康熙六年被封为亲王,成为议政大臣,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时,乌兰布通之战,二伯为主将,大哥做了当时的副将,虽大胜噶尔丹,可却还是让噶尔丹逃了。
二伯因此被罚俸三年,撤掉佐领,还被取消了议政权,但作为副将的大哥,并未受到任何惩罚。
去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二伯也在出征之列,只是不再是主将。
胤祉对这位二伯不算陌生,但也并不熟悉,虽时常可以在大朝会和宫宴上见到二伯,可彼此之间并未有多少接触。
他对二伯最大的印象便是——老实,虽贵为亲王,可就像是一个老好人一般,瞧上去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面对皇阿玛时,从来没有做哥哥的架子,甚至没有做兄弟的亲昵,就像臣子一般恭敬谦卑,也就只有在宫宴上,才会显得二伯和普通臣子不同,可以关怀皇阿玛的身体状况,偶尔的时候还会被皇阿玛唤一声‘二哥’。
这场面从小看到大,胤祉都习以为常了,不会再生出什么感慨,但若是将老四代入皇阿玛,将他代入二伯,二三十年后,老四为君,他为臣,老四做皇帝,他做亲王,若是如皇阿玛和二伯这般相处,那可就太憋屈了。
就像是现在,皇阿玛不放心他的安危,也担心他在山西闹得太大,二伯随他同去,既可以保护他不被暗杀,也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若是事情闹得太大了,未必不会影响山西的日常政务,如若满朝文武要问责,皇阿玛能顶得住自然好,皇阿玛若是想给满朝文武一个交待,那头一个被踢出去的必然是二伯,就像康熙二十九年的乌兰布通之战一样。
哥哥和儿子比起来,当然是儿子更亲,不过纵看过往事例,皇阿玛真的有拿二伯当哥哥吗。
同样作为亲王,胤祉不免物伤其类。
想来若是皇阿玛的圣旨一下,以二伯多年的经验肯定能立刻体会到皇阿玛的用意,等到了山西,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必然会拦着他。
他和二伯同为亲王,二伯又是他的长辈,更重要的是他无兵权,二伯手里掌着兵,到时候他这小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所以,“皇阿玛,裕亲王虽是儿臣的二伯,可平日里接触不多,儿臣并不了解二伯的秉性习惯,要在一起共事还要先磨合,难免耽误功夫。比起二伯,儿臣认为大哥更适合作者压阵之人。”
“去年大哥率兵亲自实施诱敌之计,将噶尔丹的精锐引到昭莫多,英勇无敌,堪称传奇,很是让人很佩服,且古语有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和大哥联手在山西肃清官场,也算是一桩美谈。”
大哥是自己人,又是个暴脾气,他和大哥一起或许能组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康熙沉默不语,老大和老三的关系,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说不好,关键时候老大还信任老三,把福晋都送到老三的医馆去生产坐月子,要说两个人的关系好,那也不见得,老三清楚自己此去山西是做什么的,还要拉上老大一起。
一个老三,得罪满朝文武还不够,若是再加上老大一起,朝堂上就该……
如今因着明珠时不时就要病一场,老大已经耽误许多事了,连斗志都快没了,整天不是向明珠嘘寒问暖,就是跑到马球场去发泄,再这么下去,局面将失去控制了。
三地皆出现民变,他打算下半年亲自去巡视一番,到时候把老大带上,一方面把老大和明珠隔开,另一方面,也让朝堂上的人都看到他对老大的重视。
如今让老大跟着老三去山西搞事情,那可不成,朝堂上有一个活阎王就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二个。
“朕还有旁的事让老大去办,他不行。”
“那……穆克登?若是穆克登能带上的火器营的一队人马,必然能压得住阵。”
热武器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bug一样的存在,大清能够打败噶尔丹,热武器绝对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穆克登与他同去,自然会听他的,而且以穆克登的官职,皇阿玛甩锅也甩不到穆克登身上,在山西搞多大的事儿,罪责他一个人承担即可。
当然,最好是皇阿玛硬气些,拿出当年斗鳌拜的精气神来护着儿子。
这次康熙应下了,虽然他认为派裕亲王福全去对老三更为妥当,但老三不愿意就算了。
也不知道是福全得罪了老三,还是老三单纯觉得福全不合适,从前这二人确实没怎么接触过,老三不喜欢交际,除了母族和妻族,几乎不怎么同朝堂上的官员来往,宗室也不例外。
在圣旨颁发下来之前,胤祉特意跑了一趟富察府,穆克登自然不在府上,作为火器营的总统大臣之一,掌管火器营政令,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他是去告知穆克登额娘和夫人的,提前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至于他自己这头,额娘好说,宝音今日可才刚刚生下孩子,他这会儿离开京城,实在说不过去。
“去山西,这就走吗?”宝音瞪大了眼睛,这至少得去一个月吧。
胤祉轻轻点了点头,他怎么听着宝音的声音还有点兴奋,听错了吧。
“我待会儿安排人去收拾行李,这次要去多久,行李带多少?”
确定无疑,是兴奋没错,宝音一双眼睛都亮了,唇角也是上扬的。
是他在家中待太久了吗,距离产生美?
“去多久还不一定,得几个月吧,行李少拿,和我上次去山西时一样,尽量轻车简从。”胤祉顿了顿,“我等过完洗三礼再走,小家伙的满月酒和百日宴,我可能都没法参加了,还要不要办、怎么去办,你自己拿主意即可,到时候可以让二姐姐和岳母过来帮忙,大嫂和四弟妹也都有经验,我走之前会拜托大哥和四弟……”
越说越遗憾,这可是小家伙的满月酒和百日宴,一辈子只有一次,想到这里,他便磨刀霍霍向贪官。
把该说的都说了,胤祉到底是没忍住,问道:“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很高兴?”
宝音坐月子的时候,他非但不能陪着,还会错过儿子的满月酒和百日宴。
宝音生气,他能理解,伤感也正常,只是何故这般高兴。
“唉!”宝音叹了口气,三哥去宫中之前,他还为三哥在月子里进来陪她用午膳感动,三哥进宫之后,这感动就消失不见了。
镜子里的她,头发乱糟糟,两边的脸颊红彤彤,像猴屁股一样,鼻翼处还有怀孕时生的几粒雀斑,而且她的脸比怀孕前胖了整整一圈。
她自己都没办法违心说好看,而且照镜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月子里不能洗澡,也不能洗头,还不能上妆。
她要顶着油乎乎的头发和三哥相处一个月,一个月后虽然能洗澡洗头了,可也不会立刻就瘦下来,还得继续顶着这样一张脸,这可真的是……太让人绝望了。
怪不得女子坐月子时,丈夫不会入内与其见面,之前她觉得这规矩没道理,现在想想,非但有那么几分道理,好像对男女双方还都挺贴心。
“等你几个月后回来,我就瘦下来了,气色也调理好了,中间蜕变的过程,你不必看到,只看到结果,这多好。”
暂且不说‘女为悦己者容’,她现在这般模样,自然是见到的人越少越好,小家伙的满月酒她都不准备大办,小小的办一场即可,百日宴也就正常规模,等到抓周礼时,再补偿给小家伙好了。
这理由,好吧,他被说服了。
胤祉小时候第一次被剃光前面的头发,也是非要戴着帽子,当着额娘和二姐姐的面都不愿意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