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一个低调内敛之人,能有这样大的名声,太子党肯定没少下水军。
胤祉清楚,他回京之后要面临的即将是整个太子党的围攻,也不只是太子党,他在山西办的事儿,可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
所以这时候他不宜露头,还是先待在府里躲两个月的清闲叫好。
胤祉担心接下来朝堂上围攻他的声势会让额娘忧心,所以特意将这些事掰碎了揉开了讲明白,再将事情推到皇阿玛头上去。
“……皇阿玛给了儿臣两个月的假期,便是让儿臣在府里头避风头,朝堂上的事情自然由皇阿玛帮儿臣顶着,皇阿玛您还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是皇阿玛解决不了的,到时候您可别跟着瞎着急,要对皇阿玛有信心。”
斗鳌拜,平三藩,收台·湾,亲征噶尔丹,皇阿玛什么样的大场面没经历过,对朝堂的掌控力度更是世之罕见。
皇阿玛若铁了心要护着他,那满朝文武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的人缘也没有败坏到将满朝文武全都得罪干净的程度。
荣贵妃抿紧双唇,认为老三是过于乐观了,万岁爷最疼毕竟是太子,真的会为了老三和太子对上吗。
心里头怀疑,但当着儿子的面荣贵妃并未说什么,有两个月的假也好,老三如今瘦成这样,也该好好养养。
什么吃不惯山西的食物,老三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便是面食,而且又不是头一次去山西,上次去山西赈灾不就好端端的。
就知道拿这些话来哄她,还是让太医帮着好好调理一番吧。
临出宫前,胤祉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了安,连半刻钟都没待到,便起身走人了。
实在是无话可说,倒不是语言沟通上有障碍,皇太后虽然不会汉语,满语也说不利索,可他在上书房上过蒙语课,日常交流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相对无言,只能干巴巴的说些客套话。
这一趟走下来,差不多得有两个时辰,主要是在皇阿玛那里费的时间多,又是沐浴,又是用膳的,还聊了许久山西之事。
待他回府里的时候,里面已经极为热闹了。
他前脚刚走,老五后脚就到了,紧跟着是小九、小十和十一,之后大哥也过来了。
自今年年初开始,小九和小十就已经正式从上书房结业了,一个被安排到了刑部,另一个被安排到了老七所在的工部。
十一也如哥哥们当年一样,被允许御前听政,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涯。
但和哥哥们不同的是,这位不止有颗咸鱼的心,还有做咸鱼的资本,胤祉当年请病假是过不了太医那一关的,但体弱的十一可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已经下午了,应该在上书房上课的十一还能出现在诚亲王府的原因。
这么多兄弟都来了,胤祉没能在府里头看到老四,并不觉得惊讶,但微微有些失望。
从前在上书房念书时,他和老四的关系才是最要好的,决定状告太子那会儿,他最担心的也是老四,担心老四夹在他和太子之间受气。
不来也好,不来就能少受些夹板气。
直郡王轻轻揽过老三:“你在山西做的事儿,大哥都听说了,是个爷们儿,了不起!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服过一个人。”
如果说从前他投诚老三心里头还有点小别扭,如今是什么也没了。
太子若能有老三的胆魄和心胸,他绝对犯不上和太子相争这么多年。
大清的储君之位,除了老三,剩下那些兄弟谁也不配。
“不过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赶紧胖回来,我看你瘦成这样,我都不习惯。”直郡王轻声说道,还有点心疼。
胤祉也不习惯大哥夸他,更不习惯大哥这有一点黏糊糊的语气,他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吴太医已经给我瞧过了,开了几张药膳方子,养养就好了,正好皇阿玛给了我两个月的假,可以在府里头一直养着。”
“两个月的假?”五贝勒苦着一张脸,九个多月还不够,还要再等两个月!在王府等三哥回来的这两个时辰里,他都想好接下来该怎么休息了。
也罢,三哥瞧着确实该好好养养了。
九阿哥不太高兴的看着他亲哥:“三哥刚从山西回来,内务府五哥你就多看着点儿,别麻烦三哥了。”
自三哥离京起,朝堂上弹劾三哥的声音就没停过,民间那些话说的更是难听。
三哥不缺银子,爵位也已经封到顶了,何必再累死累活的办差,蛀虫多就多呗,等把国库都霍霍完了,有那些人哭的时候,到时候悔死这些狗东西。
五阿哥是个好脾气的,解释道:“我也没说让三哥这就回内务府当差,我先帮三哥看着点,等三哥养好了身体再去也不迟。”
小九年纪轻轻懂什么,三哥只有掌控着内务府的实权,才有自保的能力,他这九个月在朝堂上时不时就要以内务府的名义提及三哥,便是为了警告那些人,三哥是有实权的,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
十阿哥忙出来打圆场:“三哥刚回来,别当着三哥的面吵,咱们来不是给三哥接风的吗。”
这有什么好吵的,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皇阿玛都给三哥安排假期了,那自然要在府里头好好歇着,若皇阿玛给他两个月的假,他才不去工部呢。
十一阿哥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十哥说的对,我们是来给三哥接风的,不过三哥既然已经在乾清宫用过膳了,那我们改日再来。”
宫门落锁前他们总是要赶回去的,等不到在王府用晚膳了,而且比起他们,三哥现在这会儿应该更想见的是小侄子。
直郡王也跟着道:“我明日再过来。”
他和这些弟弟们可不一样,他和老三那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些话可不能当着这些弟弟们的面说,除了老十,这傻孩子脑子里缺根筋,听话只听表面,憨的很。
等送走了兄弟们,胤祉换了衣服洗了手,才和宝音去看儿子。
皇阿玛的常服虽然是新的,可上面有一股明显的龙涎香,这味道对成年人来说还好,对婴儿就太过浓厚刺激了。
弘晴已经八个多月了,他走之前,小家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如今都已经会爬了,仰头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胤祉一颗心都要被小家伙看化了,虽然胖乎乎的,但八个月大的小娃娃,他单手还是能抱起来的。
宝音原本还想上前向小家伙介绍三哥,哄着小家伙尽快跟三哥熟悉起来,可还真用不着她哄,许是父子天性,三哥很快就把小家伙哄得直乐,还主动让三哥抱。
胤祉多年从福利院练就的本领,总算是派上用场,小家伙晚上吃的鸡蛋羹都是他喂的,夜里奶娘抱都不肯走,胤祉也乐得如此。
他向来不赞同奶娘和孩子过于亲近,瞧他自己就知道,年幼时的四个奶嬷嬷被他打发走了三个,只留下一位老实本分的赵嬷嬷,还没有放在身边,而是安排到了皇庄上。
弘晴的房间就安排在隔壁,胤祉把人哄睡了才出来,接下来这两个月他哪也不去,就在府里头待着陪福晋和孩子。
今夜诚亲王府一片岁月静好,可京城的许多大人们却没怎么睡好,将明日准备弹劾的折子看了又看。
活阎王不好惹,不一击即中,那不是等着活阎王报复吗。
第101章 二更
为了今日的弹劾,太子和索额图已经准备多日了,民间的那些议论之声只是铺垫,真正的战场还在朝堂。
万岁爷要抬举诚亲王的意图太过明显,当年抬举直郡王与太子相争,可直郡王毕竟占了长,又有明珠相帮。
诚亲王有什么,一个用方子换来的铁帽子亲王,还是那让人畏之如虎的活阎王之命。
直郡王当年好歹知道经营名声,诚亲王却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
万岁爷若想要抬举诚亲王到可以与太子相争的程度,那可比当年抬举直郡王费劲多了。
当年再怎么抬举直郡王,一没有给爵位,爵位是去年才封的,二也没有特意抬举惠妃,惠妃的四妃之位那是靠肚子争气得来的。
可是轮到诚亲王,这位在山西做事顾头不顾腚的,万岁爷不光要在京城给诚亲王善后,还为了抬举诚亲王,升了荣妃为荣贵妃,这是当年惠妃母子都没办到的事情。
索额图也好,太子也罢,在荣妃被升为荣贵妃后,不管诚亲王表现的再怎么不靠谱,也将其视为大敌。
今日,万岁爷能为了抬高诚亲王的地位而封荣妃为荣贵妃,将来诚亲王仍旧不能在朝堂上与太子达成平衡,焉不知万岁爷会不会再为了抬举诚亲王而将荣贵妃变成下一任皇后。
从前万岁爷抬举直郡王,给的东西大都是虚的,出巡时带在身边,有事没事夸几句,赏赐些物件,安排到战场上去立军功……
可到了诚亲王这里,万岁爷给的就太实在了,诚亲王不过是跟着万岁爷去战场上溜达了一圈,都未曾正面迎敌,也不曾指挥战斗,一个贵妃之位就这么轻飘飘地给了。
圣旨刚下的那几日,索额图急得牙床都肿了,他不是不能明白万岁爷的意图,他和太子都清楚,万岁爷不希望他们这一方做大,朝堂上起码要有两拨人马达成平衡才行,这便是万岁爷要抬举诚亲王的原因。
但凭什么呢,一国之储君凭什么要和普普通通的皇阿哥相争,诚亲王对太子不臣,几次三番在折子中状告太子,使得太子名声受累,身边的侍人也被换了大半,此仇不报,满朝文武要如何看待太子。
因此,就算是惹万岁爷不喜,他们这次也要将诚亲王拽下来,使其在朝堂和民间的名声都臭不可闻,让万岁爷将来想抬举都没法抬举。
大朝会开始之前,索额图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扳倒了诚亲王,万岁爷便很难再从剩下的皇阿哥里挑出一个能和太子相争的了,而诚亲王倒了,一切都会恢复从前,无论是内务府,还是户部,都将重新走上正轨。
但让索额图始料不及的是,诚亲王作为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角,居然没来。
他和太子不能看到诚亲王暴怒无能的样子了,倒还真有几分可惜,不过无论诚亲王来不来,结局都是一样的。
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人并不多,京官只有正三品以上的才能参加朝会,除了官员,还有一部分被授予议政权的王公,以及被允许上朝参政的皇阿哥们。
康熙知道今日会有人向老三发难,正好他也想看看太子如今到底能动用多少人。
已经灭亡的前朝,一个不知真假的朱三太子,便能引得一波又一波的人反清复明,可见在汉人心中,‘太子’的号召力有多强大。
他当年选择立太子,便是看重了‘太子’这一位置在汉人心中的重要性,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朝堂便会更为稳固。
但大清不是大明,大清朝的朝会上站着一半以上的满人,对满人来说,‘太子’还是个新鲜东西,不会像汉人那样重视。
康熙既希望太子手中能用的人够多,又不希望太多。
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康熙自然不会在头几位大臣出来弹劾老三时便出言,他一直不表态,等着太子安排的人陆续站出来。
“臣弹劾诚亲王在山西暴戾恣睢,动辄杀人,惹得民间怨声载道,此为山西数百名乡绅的联名上书,列数诚亲王十大罪状,还请皇上过目。”
“臣弹劾诚亲王残暴不仁,杀人如麻,九个月间在山西杀人上千,使得山西百姓人人惶恐、夜不敢眠,范氏、王氏、孙氏等传承上百年的世族因畏惧诚亲王暴行,而举族迁出故土。”
“诚亲王嗜杀成性,民间百姓畏之如虎,小儿闻名止啼。若不严惩诚亲王以正视听,诚恐再度发生民变。”
“诚亲王在山西排除异己,大量捕杀官吏,又以人手不够为名向民间招收小吏,实则是在其中安插人手,以控制山西政务,此举若不是严惩,大清地方官员安敢入眠。”
“江南士子听闻山西之事,联名上表请愿。”
……
一个,两个,三个……康熙耐心的在上头数着,站出来弹劾老三的官员居然占到了四分之三。
而这些人安排给老三的罪名,没有一条是用来充数的,条条都打算将老三钉死在耻辱柱上。
山西乡绅的联名告状书,来自五个省份地方官员的联名上书,江南士子的联名上表。
准备可以说是相当充分,涉及范围广到连他都觉得震惊了。
“这么多弹劾诚亲王的,诚亲王在山西数度被暗杀,他昨日来见朕身上都带着伤,朕让他待在府里头休养,因此不能在这里自辩,这朝堂上若是有认为诚亲王无罪的,可以站出来与弹劾之人辩论。”
康熙目光扫过剩下那四分之一的人,明珠低下头去,五阿哥尚在犹豫,倒并非是犹豫该不该站出来,而是在犹豫该如何反驳那些莫须有的罪状,直郡王拧着眉头,左脚刚刚抬起,还未站出来,就听见小九的声音。
“儿臣认为刚刚那些皆是诽谤之言,三哥杀的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是欺上瞒下的不肖之徒,那些人的罪证都还在刑部保存着,认为三哥是在滥杀的,都可以去刑部翻看案宗。”
“若依照朝廷的法度判案也是滥杀,那就请这些大人们废掉朝廷的法度,重新制定一套你们喜欢的律令好了。为官者杀人不犯法,贪污不犯罪,额外加派逼得百姓造反也不能严惩,日后还要刑部做什么,还要大理寺做什么,太子爷言出法随,说什么是什么好了。”
刚刚踏出半只脚又收回来的直郡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个儿胆子太小了,他刚刚准备说的话可没有小九这样犀利,也并未打算提及太子,毕竟这虽是太子指使的,可太子本人并未站出来。
一个老三,一个小九,还要再加上一个在乾清宫哐哐磕头的老五,以及今日指挥大半个朝堂的太子。
弟弟们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倒是他这个当大哥的,胆子实在不够看。
直郡王可不愿在胆气方面输给这么多弟弟,索性抛掉了原来准备的那套说辞。
“诚亲王不过是将查到的事情据实禀明皇阿玛,并无意得罪太子,只是罪臣温保借着太子的名义在山西大肆敛财、欺上瞒下,逼着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不得已而造反,太子要怪也应该怪温保为何要怪罪负责查案的诚亲王,还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往人身上泼脏水,上下串联逼着皇阿玛严惩老三。”
自觉胆子应该更大些的直郡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爵位都封了,又不准备和老二争那劳什子储君之位,还早就已经把老二得罪死了,也不怕再多得罪几次,他说几句大实话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