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姑惆怅叹气,她连气馁的资格走没有,实在不行那就还是在早上那个地方继续摆摊,食材准备少点,重新开始积攒客人。
她没有其他的后路可选。
红果想着既然不远,哪怕她去一趟莫八镇也行,得找个时间去。
过了两日,那天是星期六,红果上了半天班回到家,就听说蒋伯去桂奶奶家谈买房的事了。
红果去找桂奶奶,进门便看见曾老太跟桂奶奶在客厅聊天。
她们在商量杀年猪的事,年猪在曾老太娘家弟弟那边买,往年曾老太也会叫上红果家一起,四五家人分一头猪就刚刚好,但今年两家闹了矛盾,曾老太也不好开这个口了。
桂奶奶问红果:“你们家要不要一份?”
红果知道今年她奶奶已经订了崔家坳的年猪,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便道:“要问一下我奶奶。”
曾老太轻瞄了一眼红果,声音微微往上飘,“她们家不要也没关系,我们不要选那么大的猪,猪太大了,都是肥肉。”
桂奶奶笑道:“隔壁院子也有其他人想要的,还是要挑头大的猪。”
“大的猪也好。肥肉香。”总之曾老太左右都是对的,她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时间也还早,过两天定下来我再给我弟回话。”
餐桌上放着筛好的芝麻,桂奶奶往玻璃罐里倒,红果帮忙扶着罐子。
桂奶奶:“我刚想去找你们。桂也他们那个店老大来找我了,非要买我这个房子,好话说了一车,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也要买我们家的房子。他说他老板刁喜是封举人的外孙,他买这个房子是为了还他母亲的心愿。”
桂奶奶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她知道封举人没有女儿,没有女儿哪来的外孙?
“他们就是循着味来的。你们在井里挖了个值钱的石头卖给了他们,他们肯定以为这院子里还有宝贝。”
红果试探地问:“桂奶奶,你说我们这院子里还会有宝贝吗?”
桂奶奶微微驼背,她抬头看红果,眼神柔和而慈祥,她笑道:“谁知道呢。当年山匪走后,这院子被人挖了好几遍,如果真有也都应该被挖走了。”
这事红果之前也听人说过,她问:“谁来挖的院子?”
“债主,长工,有力气的都来挖,当年我还在乡下没来呢,都是听桂也他爷爷说的。”桂奶奶把竹筛放一边,她拉开抽屉找东西。
听桂奶奶的意思,山匪来的时候,她在乡下,住哪个乡下呢?封举人也一起?
桂奶奶找出一张牛皮纸盖在玻璃瓶上,道:“那时候我住桂也他爷爷的老家,这边出事后又过了两三年我才跟到玉衡来的。”
“我听蒋伯说,当年山匪来之前,封举人和他的小妾一起失踪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桂奶奶手轻微顿了顿,随即用红绳把牛皮纸封住了瓶口,她笑道:“帮我拉着绳子。”
她在回避这个问题。
红果也不好再问,她帮桂奶奶扎好瓶口,又替她把瓶子放到了房间顶柜里。
她家房间的顶柜上放了很多玻璃罐子,黄豆红豆花生芝麻,样样齐全,红果问她:“放那么高您要用的时候也不好拿。”
桂奶奶帮红果扶着椅子,“这个留着明年吃的,便宜的时候我就买了存起来。”
老年人过惯了饥荒的日子,总喜欢未雨绸缪,跟她奶奶一样。
红果放好东西,把椅子归位。
桂奶奶穿着小袄子,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两个橘子塞给红果,“给你这个。”
红果也没客气,她剥了橘子皮,尝了一口,橘子味很浓郁,味道挺甜。
桂奶奶眯着眼看着她,笑问:“甜吗?”
“甜。”红果掰开一半给桂奶奶。
桂奶奶摇手,“老咯,牙齿不好,你吃着甜,我吃着倒牙。”
桂奶奶静静看着她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房子我们都不要卖。再好的楼房都不如我们这种带院子的。我家不卖,你家也别卖。他们拿我们没办法,官再大又怎样?现在不是解放前了。桂也在他们那边不过是个学徒工,每个月拿几十块钱,换什么工作不行?”
桂奶奶的这个表态让红果很安心,她把橘皮丢到了垃圾斗里,“我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换房。万一哪天你们家改变主意了,一定要提前跟我们通个气。”
桂奶奶满口答应,她想了一想,又道:“我也不爱说人闲话,不过……老吉这个人啊,你们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
桂奶奶劝红果他们不要跟老吉走太近,她琢磨着这话里起码有三层意思。
一层是桂奶奶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桂奶奶知道红果和宗炎的关系?
一层是老吉这个人在桂奶奶看来并不靠谱。
还有一层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桂奶奶都看在眼里。
“为什么?”
“他都是以帮杜老板的名义在买房,但是我们谁都没见过杜老板。”
原来是说这个,红果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点了点头:“无论是杜老板还是刁老板,谁来买房,我们都不卖。”
两家商量好了,卖房的事一定要共同进退。
………
平常上班时间,采玉房都很闲,红果没事就到玉雕房跟着其他学徒学东西。
那日她从玉雕房回来,很难得,采玉房里的其他同事都在。
采玉房除了红果,其他都是有一定年纪的老男人。
一个李东是她还没来之前就负责采购的主任,因为红果抢了他晋升的位置,心底对红果意见不小;一个老廖是鹩哥的父亲,大玉坊的老员工,采买老手;还有一个雷鸣算是三人当中最年轻的,是鉴玉专家,看玉高手。
他们个个身经百战,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木得各大场口采买玉石。
红果她一个不懂玉的小女孩哪里压得住这些牛人,所以她作为房头,几乎不管他们的事,只负责签字和算账。
农历年之前采玉房要最后去一趟木得进行采买,李东他们三个写了出差申请表递过来要红果签字,红果看了眼经费预算竟然是十万。
十万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
而且平常去场口,采玉房的人并不会带现金去,都是谈好了价钱,财务划账的。
李东坐红果前面,他回过头来,一看就知道小女孩啥都不懂,他往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咳嗽了一声,稍微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去场口,是去玉料大集,每年莫八镇年关的玉料大集都是这个预算,遇到好料子要有现金在手才能抢到货,不然马上就被别人买走了。”
年纪最大的老廖坐在最外面卷土烟,他把卷好的土烟放舌头上舔了舔,道:“有些人等这个大集都等一年了,每年都有人能捡漏买到好玉,不知今年的货怎么样。”
坐在角落的雷鸣是三个人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平常没事就坐在办公室看闲书,也不爱出去跟大家一起赌玉,到点就下班。
雷鸣没说话。
李东又道:“往年是老板亲自带队去,今年就我们三个。”
红果拿着账单去找张凯,张凯在办公室玩石头,他关掉手中的手电筒,朝她招招手,道:“我正想找你,今年的莫八镇大集,你跟他们走一趟。”
红果诧异:“我也去?”
她最远只去过县城,从来没去过木得,更不懂得如何采买。
“你带着他们三个去,很近,五十多公里。明天早点出发,傍晚就能回。”
“你看看这个预算,十万。”
“是这个数。本来今年还要往上加的,但我舅在医院守着我妹呢,他没心情去,我那天也有事走不开。你去帮我盯着。”张凯把声音低了低,道:“李东这个人做采买主任很多年了,有场口伙计举报他吃回扣,这次是大集,用的都是现金,那就更好捞油水了,如果价钱高了你就给我死命压住。”
红果为难了,“我不懂玉。”
她怎么压价?
“老廖和雷鸣懂,你要实在把握不住价格,你就多问问他们,价格方面起码要他们都达成一致意见,你才能同意。不要被李东牵着鼻子走。”
万一他们合起伙来呢?
“不会。李东这人太过自负,他早把另外两位得罪了。”
老板安排的任务红果没办法拒绝,不过去莫八镇她倒是可以顺带去找那姓叶的房东谈谈买铺子的事。
红果提了个要求,她带着那么多现金去木得,必须要配个靠谱的保镖。
张凯说保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是个红果没听说过名字的新人。
红果不同意,“让林虎跟我们去吧,他懂的多。”
林虎是吴伯招进来的人,张凯一直不怎么喜欢他,但红果执意要林虎,他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了。
那天天亮就出发,一行五个人,红果作为领导还要负责开车,俨然成了一个司机。
出了国境,都是山路,丘陵地带山路七拐八弯不好走,雷鸣一上车就睡觉,李东则坐在后排跟前面带路的老廖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大多时候都是李东在吹牛皮,老廖负责附和。
红果专心开车不参与闲聊,一路车辆不少,都是往莫八镇方向的,看来都是同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人烟,偶尔能看到几栋低矮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茅草屋顶的草编房。
这地方看上去比国内的边陲小镇还要落后很多。
其实莫八镇跟玉衡的直线距离很近,因为中间隔着一大片的山林,不得不绕一个大圈才能到达集市。
他们到莫八镇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小镇比红果想象的要繁华,临街都是两三层的小洋房,听他们说,这里贫富差距巨大,有钱的人极有钱,穷人则是生活艰难食不果腹。
在玉石大集附近找了个街边摊吃早餐,他们五人一人来了一份当地特色的鱼汤米线,味道鲜酸还挺有异国风味。
红果看着街上的招牌几乎都是当地文字和汉字双语,这应该也属于传统的汉字文化圈。
“莫八镇的有钱人几乎都是中国人,”李东指了指身后某个方向,“木得最大的军阀刚贵就是中国人,他们的营地从这里过去也就10公里,莫八镇、柬镇都归他管。”
军阀也是中国人?
红果只知道木得很乱,不知道这地方还有军阀,可能这都是互为因果的。因乱产生了军阀,因军阀而更乱。
正吃着,前面不远处走过去四五人,红果一眼认出了蒋伯,他在跟身边两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在说话。
李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认出了蒋伯,他皱了皱眉头,问向老廖:“哎,蒋任山身边的是谁?”
老廖摇头:“不认识。”
李东脚踢了踢埋头吃米粉的林虎,林虎抬头瞄了眼,道:“那是刁喜的大孙子和大孙女。”
那就是刁明德的哥哥姐姐?看样子比刁明德靠谱。
老廖也想起来了,“好像真是他们,人家是老板亲自带队来捡漏。”
“捡漏何必要老板亲自来,我们房头带队就足够了。”李东今天对红果特别热情,“房头,那边有卖煎蛋的,煎的鹌鹑蛋,要不要给你来几个?”
红果已经吃饱了,她摇头说不用。
大家吃完后就往玉石大集走去,这个大名鼎鼎的大集一年才举办一次,没有固定场所,就是在一大片的空地上,停了上百辆各式各样的车,大部分都是破旧面包车,小部分是皮卡,还有一些是小轿车,卖家在自家车前放个小桌子,摆上石头招徕客人。
他们逛了一上午都没什么收获,只买了三四块小石头,花了也就几千不到,今年来捡漏的买家多,但有好货的卖家少。
吃了午饭继续逛,逛到快四点,红果打算开溜去找叶房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老廖他们看上了一块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