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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娇俏 外室娇俏 第6节

“你听她瞎掰扯,她什么时候来月事,我能不知道吗?”云夫人撇嘴,“以前在王府,人家天天掐算着日子去书房给王爷送汤,也没见她送出个小公子小郡主来。”

云夫人声音不高,却听得连翘翘面上刺挠,悄声提醒:“云居士,斋堂到了。”

午膳时,净觉师太领王府来的居士和弟子们齐念般若经,再由负责斋饭的师父分三轮上菜,都是简单过水焯过的叶子菜。

连翘翘木着脸咽下去,别的姬妾也都面有菜色,苦不堪言。

直到最后一轮,斋堂的师父给她们一人分了块龙须糖,连翘翘方才眼前一亮,咕咚咽一口水,眼睛冒绿光。

“这是沂王府送上山的供品,特拿来给居士们尝尝,以此感念我佛的恩泽。”净觉道。

要在过去,区区一颗龙须糖,连翘翘瞅都不稀罕瞅一眼。她被明月楼当闺阁小姐一样娇养长大,妈妈担心她吃糖会痴肥,素来将糖果、柿饼、蜜饯一类的物事当洪水猛兽。

可是,一连吃了十五日的素斋,那甜滋滋脆松松的龙须糖在连翘翘眼里,无异于蟠桃仙果,珍馐美味。

“多谢净觉师父。”

她净过手,忙不迭从妙圆手中双手接过一圈圈白酥包裹的糖酥。旁的姬妾稍有矜持,也很快虎口夺食一般,取过属于自己的那份。

油润润蜜煎煎的香气涌入鼻腔。

连翘翘没来得及入口,便听到吴姨娘哽咽一声:“就是这个味儿,是王府大厨房蔡娘子做的糖!”

不久,过去的王府贵妾们纷纷开始抹泪,一会儿哭诉沂王爷走得早,弃她们于不顾,一会儿抱怨清岚庵的日子艰辛,起得比鸡早活得比狗累。

连翘翘对沂王府没那么多惦念,两指捏龙须糖,白糖熬浆挂的糖丝稍一用力就扑簌簌往下掉,下雪似的落了一桌子。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云夫人拭泪,听她们还在哭哭啼啼的就来气,瞧一眼净觉师太古井无波的面容,呵斥道:“既然都到了清岚庵,就再不是王府的人,哼哼唧唧的像什么样子?你们瞧人家连翘翘,吃好喝好睡好,气色鲜亮,腰身都圆润了一圈……”

“咳咳咳!”

连翘翘拍着胸脯,一颗枣子大的龙须糖卡在喉咙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灌了半壶冷茶才咽下去,好不狼狈。

妙圆见了,忙端上一碗米浆,让她喝下去润喉,边轻拍她脊背,为她顺气:“连居士,喝慢点,别再呛着了。”

连翘翘呛得眼泪花花,连声道谢:“谢谢小师父,麻烦你了。”

妙圆笑嘻嘻的,递给她一条月白绡帕。

连翘翘稀里糊涂接了,擦干净嘴角,瞧了瞧帕子角落绣工精湛的青色凤蝶,为难道:“这样好的帕子,叫我弄脏了。妙圆小师父,等我回头再绣一条新的还你。”

“连居士有心了。”妙圆笑道,“一块手绢罢了,不值当什么。”

*

后半夜,连翘翘陡然自睡梦中惊醒,新贴的窗纸上树影蹀躞。

她踉跄着爬起来,茫然看了看昏蒙蒙的屋子。

昨日因沂王出殡,接连午课、晚课都跪在大雄宝殿,跟着净觉师太念那份用羊脑笺与泥金写就的《大般若经》,直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嘴唇发麻。

一回寮房,连翘翘就趴在铺了张羊毛毡的薰笼上倒头呼呼大睡,歪斜着身子,裙摆皱巴着缩到膝上,一双莹莹如玉的小腿在深秋寒夜里冻得发红。

她嘶了声,揉一揉酸痛的脖颈和双膝,哆哆嗦嗦披好斗篷,心想,午膳晚膳时都喝多了茶水,既然醒了不如去净室解手,省得天蒙蒙亮就被尿意憋醒。

连翘翘打着呵欠,趿拉木屐,随意披一身杏白棉斗篷,推开寮房木门。

咿呀一声,在阙静的禅院中仿若狐鸣。

日间浑朴清雅的殿宇,高大粗犷的银杏古树,在夜色中宛如张牙舞爪的暗影,诡谲而恐怖。

屋外北风凛冽,银杏沙沙作响。

连翘翘吹得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她胆子不大,一手扶住冷冰冰的墙面往回廊尽头走去。

相隔一扇扇房门,时而能听到一侧禅房内模糊的呼噜声,磨牙声和翻身的窸窣声。

净房门前黑黢黢的,连翘翘出门急,没带上烛台,此时伸手不见五指,小腹又酸又涨,山上风一吹,她腿就一紧。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十多天前刚到清岚庵时,小尼姑妙圆对她们说起过的故事。

连翘翘不住胡思乱想,又想起上山时撞见的,那位死于非命的少女。明明去京城报过官,可也没有后文。

她跟狗撵似的解手,舀起水缸里的一瓢冰水,急匆匆净过手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寮房跑。

清岚庵夜里熄灯,周遭漆黑一片。

连翘翘没走几步,就察觉不对。她来时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么?

心头突地一跳,再用力向下坠去。

连翘翘起了一身冷汗,努力睁大双眼适应昏昧的光线,往廊外一瞧,院子当中的银杏树枝叶稀疏。

呼,连翘翘舒一口气。

居士们所住的禅院是个回字型,她走半天不到,不过是走错了方向,只要穿过院子,经过银杏树走到对角,就是她的寮房了。

“真是,哪有那么多鬼打墙,怪力乱神的事。”连翘翘小声嘀咕,“就是有鬼,也不敢来清岚庵吧。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她大着胆子,斜穿过庭院,走到银杏树下时,忽然瞧见树根虬结处,立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

“什么人?!”连翘翘小声惊呼。

“连居士。”妙圆微笑。

昏暗中,她银盘似的脸上露出纸扎人一样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连翘翘仿若未觉,语气软和地问:“哎,你吓死我了。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妙圆歪了歪头,大而无神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了她半天,方才道:“算了,我不多问。连居士,你跟我走吧。”

“去哪儿?”连翘翘心生疑惑,“我认得回寮房的路。妙圆师父,都这个时辰了,有什么事不如做完早课再说?”

她紧跟着妙圆的步子,路过寮房时想推门进去,却被妙圆捉住手腕。

连翘翘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她用力往外扯,没想到妙圆小小一个女尼,力气比她要大上许多,一手压住她肩膀,一手拽住她小臂,将她整个人制住。

“小师父。”连翘翘哭丧着脸,“咱们以前不认识,我来庵里也没惹过你呀。先松手嘛,好不好?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一醒来,保管什么都忘了,一定不会跟净觉师太告状的。”

妙圆冷哂:“想换个安静地方说话罢了,连居士在怕什么?您闹出这么大动静,招来不知深浅的人,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连翘翘后颈剧痛,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轻飘飘地跌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章 绑架

连翘翘是被冻醒的。

手脚如同冰坨子,被粗布死死缚住,轻易挣动不得,又酸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腹内空空,猛然睁开眼睛不由头晕目眩,看什么都不大分明。挨过一记痛击的后脖颈,想必是淤青了,头发丝拂过都痛得龇牙咧嘴。

连翘翘怕极了,想哭,想叫人,可她嘴里塞了一块潮乎乎的抹布,哭都哭不出声。泪水哽在喉咙眼,反回来一股子酸臭的霉味。

连翘翘几欲作呕,可又担心秽物会返回肚子里去,紧闭双眼默念心经,方才按捺住反胃烧心的感觉。

湿淋的睫毛颤动,连翘翘强压下心中的委屈,勉力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这儿似乎是一间柴房,紧闭的木门朴素得只剩两扇门板,不像在清岚庵。

角落乱糟糟堆着的柴火,地上却不见厚厚的灰尘,粱上也没有陈年的蛛网,想来有人常来常往。

绑她来的人……连翘翘头痛欲裂,呜咽一声,想起昏迷前见到的妙圆。

连翘翘自忖与妙圆无冤无仇,来清岚庵之前更是从未见过,究竟为什么会强掳她至此地?

昏昏沉沉间,连翘翘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爹爹,人我给你带来了,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只是……我冷眼瞧她小半个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刮擦树皮:“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世面,你老子我什么沉鱼落雁没经手过?那位大人……得,你且先回去,天要亮了,别被净觉那老秃尼瞧见。”

“女儿这就去。”

连翘翘陡然一惊,这把雀鸟一般轻快俏皮嗓子的主人,不是妙圆又是谁?

爹爹,女儿……门外的男人可是妙圆的俗家父亲?他们父女俩绑她来做什么?

不及细想,柴房的门就被人嘭一声推开。

一位身形佝偻,头戴方幞头,颧骨陡峭,酒糟鼻又塌又扁的老汉迈入柴房。他头发枯黄泛白,秃噜一根脚指头的草鞋每走一步,就会哗啦啦落下一片油屑,走在田野乡间,抑或是市井坊巷里都不打眼。

连翘翘吓得呜呜出声,拼命往后挪动屁股,脚踝上细嫩的肌肤磨到粗糙的砂石,蹭破一层油皮,一丝丝地抽疼。

“连夫人,您别怕。”老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小老儿不会害了您的。”

连翘翘梗着脖子,半个字都不信。

又听那老汉用嘶哑的声音说:“小老儿我姓廖,行当里的人都管我叫廖九。大人听说沂王他老人家的事,想起您还在沂王府,心里头啊,那是七上八下。这不,好不容易打听到您在清岚庵,就叫我家闺女寻个空把您给救了出来。我闺女您也认得,法名妙圆,在清岚庵做事。这回,可多亏了她!”

他上前几步,取出连翘翘口中的抹布。

一股叫人胸闷恶心的焦油味扑面而来。

连翘翘皱了皱鼻子,向后仰脖子想躲,可她人被绑在柴房的梁柱上,退无可退。

廖九焦黄的大拇指抹过她滑腻的下巴,连翘翘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当即哕了一声。

“呵呵,得罪,得罪。”

廖九无赖似的笑出声,半点不在意连翘翘眼中的厌恶,反倒背着手,故意凑在她眼前摇头晃脑。

像这般在烟花之地长大,花重金教养的姑娘,平素是绝无可能给他廖九一人看的。

连翘翘冻了一晚上,花瓣一样的唇蔫巴了,但仍是唇红齿白,跟画里的仙人似的。

廖九也算见多识广,今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只能做花魁,等染上花柳病就去做最次等的船妓。有的人却如麻雀飞上枝头,成为沂王爷养在外头的娇妾。

“欸,可惜了。”廖九咂嘴,“沂王走得早,不然,以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做王府的贵人娘子!欸,欸欸!”

连翘翘干呕半天,胸脯一起一伏,好不容易缓过劲,虚着声音问:“你认得我?知道我是谁,还敢做这大逆不道、目无法纪之事?你,你们父女两个,不要命了?”

廖九哈哈大笑,却不作答,转而问道:“连夫人,大人要的东西,您可从沂王那儿得来了?”

连翘翘茫然:“什么?”

廖九狡猾而精明的眼睛一眯,阴沉沉道:“连夫人,您可想好了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嗖——啪!

一根不知何时被廖九拎在手里的荆条重重抽在连翘翘身上。

“啊!嘶,疼——”连翘翘惊叫出声,“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