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路上小两口之间没怎么说话,但她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反正以前安容和就是这么对她的。她没有过真正的夫妻相处模式,只知道比对着自己来,这么一比,嘿,这女婿还非常不错,棒极了!
安然:”……”
一家五口回到大院,姚刚叫几个人来把家具卸下,宋致远又走了。几乎是她们一进大院,所有人的目光就“刷刷刷”集中到她们身上,这么拖家带口的很明显就是来常住的啊。
赵银花和刘宝英帮着把铺盖包裹提上楼,很热情的左一声婶子”右一声“婶子”,顺便指着介绍哪儿做饭,哪儿洗菜洗衣服,哪儿是公共厕所,哪儿又是垃圾堆,新鲜事物的冲击,很快冲散了老太太的紧张和拘束。
倒是铁蛋,显得比她还拘束。
宿舍本来就小,现在忽然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和家具,瞬间给挤得水泄不通,安然准备烧水招待邻居们,大家全都自觉的走了,说家里还有事,晚上吃过饭大家再聊。
三门柜卧室里是放不下的,安然干脆放客厅里,把上次的钢丝床放柜子后,这不就搭出一个容一人起居的小隔间来了吗?柜子前面,白净素雅的色调,门一开,里头是大人孩子五个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柜子后面,以后就是宋大工程师的窝了。
老太太忙着烧水,给她和铁蛋洗澡,不能脏了闺女家的炕。
安然呢,把小猫蛋往铁蛋怀里一揣,就准备做饭了。搬家第一顿,肯定得吃点好的,她捏着钱上厂食堂打了五人份的老酱土豆烧鸡,又买了两斤大白馒头,家里的菜也没买多久,还新鲜着,用芹菜炒个肉末,再用薄荷烧个鸡蛋汤,有肉有蛋的两菜一汤就出锅了。
楼道里好几个孩子都走不动道,站那儿闻味儿呢。
铁蛋兜着小猫蛋,也是馋得直咽口水,可他得忍住,来了城里不能给小姨丢人,就一个劲的喝水,白开水“咕唧咕唧”下肚,再闻一闻妹妹的奶粉香,他就心满意足啦。
宋致远回来得挺及时,到家的时候饭菜刚好上桌,他洗洗手就自顾自的坐桌边,小猫蛋正歪歪扭扭拿着个勺子喂哥哥吃鸡蛋羹呢。
小丫头平时对他爱答不理,可今儿一整个白天没见他,居然对他咧嘴一笑,舀了半勺蛋羹,歪歪扭扭想要送他嘴边,“七七,七七。”
虽然,勺子不知道沾了几个人的唾液,蛋羹又碎又嫩有股腥味儿,可这就是个软软的,白白的,啥也不会说的幼崽,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小家伙,居然知道要跟他分享了,一颗金刚钻直男心软了软,他大概能知道安然同志为什么这么疼爱孩子了。
鸡肉又嫩又鲜,土豆满满的酱香味儿,铁蛋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老太太主动要接过孩子去喂,好让安然先吃。
“妈咱们快吃吧,不用管,让她自个儿吃,待会儿咱们吃饱了再喂她。”小丫头虽然还笨拙,但再怎么泼洒,也还能吃进嘴不少,一顿饭下来自个儿就能吃半饱,大人再随便喂几口就行了。
那一碗薄荷鸡蛋汤,清香的薄荷味,简直就是她的最爱,“刺溜刺溜”能喝半碗。
***
眼瞅着老人带孩子下楼了,宋致远终于忍不住说:“安然同志,你帮我想的办法呢?”
“别急,你先帮我把工作落实下来。”
宋致远气结,“有什么意向吗?”
这人好的地方就是很开明,知道尊重人,不会大男子主义。
“二分厂工会主席。”
宋致远挑眉,定睛看她。
“嫌我能力和资质配不上?总得干干看才知道啊,毕竟我在梦里可是掌管着市值千万的大公司呢。”
“你放心,我不为难你,你要这么跑去说‘我家属想当工会主席’肯定不行,我教你,你过来。”窸窸窣窣,她越说,男人的眉头越舒展,到最后居然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一晚,宋致远还算自觉,知道那张钢丝床就是他的归宿,洗漱完抱着被褥就过去睡了。包淑英和安然,就带着俩孩子睡卧室,铁蛋可得意坏了,早早的穿着小内裤躺床上,让姥姥和小姨一左一右睡他两边,一会儿挽着姥姥,一会儿挽着小姨,小猫蛋也有样学样,玩得满头大汗。
大概,这就是安然两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吧。
***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们刚吃饱出去玩儿,胡光墉和刘解放就上门来,“小安同志,你家小宋不在家吗?”
“不在呀,大清早的就出去了。”安然把拖把一扔,双手叉腰,“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忙啥,家里油壶倒了也不扶一下。”
刘解放果然上钩:“哎哟他是天天都这么忙吗,还是就最近几天?”
“最近几天呗,对了领导你们来得正好,你们看看我家这日子,一家老小五张嘴就指着他这么点工资,看厂里有没有适合我……”
话未说完,刘解放就把她堵住:“小安啊你们作为家属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宋副的日常起居,让他能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你在厂里的事我也听说一些,做人还是得谦虚,宽容……”
安然嘴上答应得好,心里暴躁:你在教我做人?
下楼的时候,刘解放就得说道几句:“书记您也看见了,小宋的家属,简直就是个无知妇女,一张口就是要工作,咱们厂里欠她的吗?要谁家的家属都跟她一样,那咱们还怎么搞工作?”
胡光墉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看人不能光看表面,有的人她表面粗浅,其实做事很有章法,咱们现在缺的不就是这种人才吗?”
他对安然揪出偷水贼这事十分满意,整个厂子这么多人愣是被蒙在鼓里,她一来就旗开得胜,足以看出她的能力。
工青妇干的都是很繁杂的没有什么专业技术难度的工作,不一定要有多高的专业技能,只要能处理复杂情况就行。另一面,他也想通过安排家属工作来留住宋致远,他这样的人才,要不是部委直接下调令,多的是大单位请他。
而刘解放,想的只是他的升官路,琢磨着怎么把自个儿弄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压根想不到厂子未来长远的发展,更别说一个国家民族的未来。
所以,胡光墉打心眼里是看不起他的,只不过为人老道,不表现出来而已。
打扫完卫生,安然提溜上小箩筐,就准备出门买菜去了。小跟班刘宝英从后面追上来,“小安等等我。”
“院里兜着小猫蛋那孩子,真是你姐家的?我咋没听说你还有姐姐呢?”
“我也没见过,孩子可怜,反正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还能多个小保姆呢。”说着,俩人就笑起来,都知道是开玩笑故意吓唬孩子的话,光凭她给他扯那么两身让全院孩子羡慕哭的新衣服就能看出来。
“咦……你不是说猫蛋她爸不见人嘛,前面那个不就是?赶紧追上去问问。”刘宝英胳膊肘拐了拐安然。
她不得不追上去,宋致远那家伙也不知道在想些啥,垂着个脑袋。这一带跟二分厂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算得上是以前的“大学城”,文革开始前这儿有阳城师专和阳城医专两所学校,现在大学停止招生了,早没了往日的生机。
“喂,大工程师发什么呆呢?”安然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把,谁知却把他吓得“啊”一声。
安然心说:这家伙是不是干坏事做贼心虚了,平时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动一下的人。
男人回头,一脸疑惑:“你好,请问你是……”这女同志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两根黑亮的麻花辫垂在耳后,灿烂得就像一朵带露珠的玫瑰。
美得让人晃神。
不止他晃神,安然也晃了。因为这人并不是宋致远,而是她的一个老熟人,秦京河。
“对不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她硬着头皮打招呼,其实心里还蛮愧疚的,这是第一个被她抛弃的男人。
秦京河闻言弱弱的笑了笑,“是吗,请问小女同志如何称呼?”
“我叫安然,你呢?”
虽然这张脸不会有错,可当他说出“秦京河”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心头恍惚。毕竟,这也算她第一个付出过真感情的男人。
上辈子跟宋致远离婚七年后,她直到1980年于偶然间认识了秦京河。当时他是阳城师专一名穷酸讲师,不仅年纪跟宋致远差不多,就是长相身材也差不多,瘦高个,戴眼镜,白皮肤。也不知道他身上哪个特质戳中了她……反正,一个漂亮女人想要追逐男人,那是轻而易举的。
那个时候她的成衣铺已经初具规模,承接了市内好几所学校的校服制作,已经不再为温饱发愁了。而秦京河呢,就是个穷酸大学老师,靠不多的工资肯定支付不了他购置各类典籍的费用,于是她自掏腰包为他买书,甚至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她一次性买了几万本,替他挽尊。
那个时候,感情是真的,可矛盾也是真的存在,他连自个儿都快养不活了,老母亲还左一个电话右一封信的催他寄钱,家里还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等着他的工资过活。为他花钱安然可以说是为了真爱,可让她给面都没见过的老太太寄钱养活兄弟姐妹,她也不傻,直接拒绝了。
而且,她当时还提出,如果真要进一步接触的话,还是得见一见双方家人。于是,见到老太太的第一面,她就甩出两千块钱,让老太太主动提出跟秦京河断绝关系,以后秦家兄弟姐妹自力更生,当时老太太为了拿到钱,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给儿子告状了。
面对怒气冲冲前来质问的秦京河,安然爽快承认,并且提出分手。
虽然后来他曾无数次到她家门前和铺子前苦苦挽留,可安然再也没有回头。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并不适合她。
后来,秦京河成了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秦河”——华国史上第一个获得若贝利文学奖的作家,他写的诗一经印刷就被抢售一空,他的小说也成了一个时代年轻人的必读佳作。名和利都有了,可他依然在怀念她,把她写进他的小说,他小说里的每一个主人公都有一位跟她一样的初恋白月光。
安然虽然已经对他没有了想法,可面对第一个被自己抛弃的男人,她是有一丢丢愧疚的。不过,也就只在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今天来对了。
本来只是带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看看,谁能想到真就提前遇到他了。
离开阳城师专,刘宝英还奇怪呢:“你家两口子咋怪怪的?遇到也不多说几句话,他来这儿干啥你问没?”
安然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好奇不似作伪,刚才他们“两口子”说话的时候,她自觉的站在一边没有跟过去,但距离只有十米……而她在大院里跟真正的“宋致远”是几乎天天见的,这样都没认出来,如果换了别人呢?
气质这种东西,除非非常熟悉的人,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秦京河是个文弱书生,因为贫穷和不得志,整个人都是灰暗的,弱弱的。
而宋致远呢,就是个充满电的工作机器,他认真,专注,自信,充沛,永远昂扬,永远向上。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光看照片,不深入接触的话,完全有可能以假乱真。
安然可以肯定,要再把穿衣风格和发型改造一下……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师专附近有个自由市场,很多农民都到这儿来卖农产品,蔬菜特新鲜。安然和刘宝英各买了几样新鲜菜,看还有人卖老鸭,一只肥得屁股圆溜溜都快走不动路的鸭子,要是炖出汤来,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厚厚的金黄色的鸭油,安然不带犹豫的买下。
鸭子是好东西,炖出满满一大锅汤来,够一家子喝两天。
人口多,没法子,她首先考虑的就是份量足不足。
“两位女同志,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顾慎言迎面走来,一身解放装笔挺极了。
人英俊,气质好,工作也是直接对接大领导的岗位,你就说吧,哪个女人受得了?反正,刘宝英是直接红了脸。
“小安同志这是上哪儿?”
“买菜啊当然是,顾秘书出来办事呢?”居然在这边遇到厂里万千女同胞的梦中白马王子,刘宝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女,谁能想到人孩子都上中学了。
“是的,我来办点事,你们要回厂里吗?要不一起搭公共汽车吧。”
刘宝英高兴得都快蹦起来,没办法,她整天在家里实在是太闲了,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八卦。这位钻石王老五,她们都不知道聊了多少次。
他俩一问一答,安然实在是没兴致听,自顾自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宝英不见了,顾慎言追上来,“安然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
啥?!
安然被油到了,他们啥关系,他跟她撒娇?还一副怨夫模样,她鸡皮疙瘩掉一地了好吗?
“顾慎言同志,您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是已婚妇女,您一未婚青年说这种话,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顾慎言没想到她居然说得出这么冷硬无情的话,心道果然和安雅说的一样,她变了。
“开玩笑的,我就告诉你一声,工会主席的位置我坐定了。”
“哦,是吗?那提前恭喜你。”安然头也不回的走了,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她安然要办事,那都是办成了才说的。
***
不过,最近的安雅是真春风得意。
因为她的举报,公安在二分厂围墙发现一枚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雷。顺着地雷上的编号查到这是一枚从市公安局库房里流落出来的,顺藤摸瓜,居然发现市局一名科长平时就有私藏军火的形迹,再一查,原来是个间谍。
安雅因举报有功,被评上“阳城市五好青年”的荣誉称号,街道办唯一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可不就到手了吗?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能上大学,她能不高兴吗?走路那都是带风的!
路上遇到安然,她眼角都不扫一下,甩着头发扭着腰就走了。
安然:“……”小丫头片子,一个大学生名额就把你能成这样,以后要再有点成就还不得上天?由此可以推断,这“人”应该不是重生,而是穿越。
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的安雅前半辈子挺不幸,先是跟顾慎言被分手,因为谈的时间长了,在阳城市的名声很不好,很难再找到好婆家。后来,又断断续续遇到两个男人,都是快到谈婚论嫁又崩了,最后不得不嫁了个普通工人,日子经常捉襟见肘,后来还去服装厂跟她借过钱。
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了,从她脸上能看得出来,是个历经磨难之后看淡世事的中年妇女,绝对不可能这么小人得志,喜形于色。
看来,这位“穿越者”应该年纪不大,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头,但从小家庭不幸福,物质生活不充裕……不然,也不会贪她四十块稿费。
不过,防备安雅是一面,另一面,因为她的提前检举揭发,也端了一个间谍窝子,安然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没有任何恶意,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一旦犯了她,她才不管是真安雅还是假安雅,一样收拾。
第二天,刘解放又来了,不过是他一个人,赶在宋致远出门前堵在门口:“小宋最近忙啥呢,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