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蛋居然大人似的叹口气,“我陪我妈妈。”
安然都给愣了,她啥时候学会说“陪”的呀?这孩子,真是冷不丁就能冒出几个大人都不经常说的词汇。
虽然心里感动,但安然是真不需要她用快乐的儿童时光陪她做饭的:“去吧,妈妈胆子大,不用你陪。”
小猫蛋继续叹气:“爸爸啥时候回来啊?”
“你想爸爸了吗?”
“嗯呐。”
安然心头一软,看来是自己这段时间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表现得太明显了,心里说声对不起。大人的事大人干,孩子只要负责开心就行了,“想爸爸的话你就先去玩儿,等元宵煮好,我带你给爸爸送去怎么样?说不定能看看爸爸。”
“真的吗?!”小猫蛋眼睛立马就亮了,乐颠颠的边走边念叨她能看爸爸啦,她要把最大的元宵留给爸爸。
其实元宵就是粗大版的汤圆,从表皮到馅儿,用料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大小不一样而已。安然把东西做得货真价实,每一个都足有鸡蛋大,全包好再下锅煮,太阳落山满锅子就飘得又白又胖。
直接用盆捞了一盆,拿上十几双筷子,她就带着小猫蛋上实验室去了。
这一次,门口站的守卫没以前多了,萧若玲没出来,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嫂子。”年轻人很瘦弱,跟两年前的张卫东差不多,只是谁能想到他却已经是大学毕业四年的人了呢?
这是学机械的高材生,名叫杨宝生,跟宋致远一样,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儿。
“叔叔,我们给我,我爸爸送元宵,我,我能看看我爸爸吗?”
杨宝生本来肯定不同意的,可奶声奶气的孩子,他也不忍心拒绝,宋工在里头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说不定嫂子和孩子来了也好,还能帮着劝劝他。
安然把一盆热乎乎的元宵递过去,“带进去给大家分着吃吧,辛苦你们了。”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谁不想好好过个年啊,离家近还好,这几个是宋致远一个电话,他们就从天南海北奔赴而来,连年都没过完呢。
没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的瘦条条的男人走出来,小猫蛋傻眼了,有点不确定地问:“爸爸?你是我爸爸吗?”
男人抬头,脸色苍白得就像吸血鬼,黑眼圈比大熊猫还重,嘴唇一周青黑青黑的,胡子都老长了。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安文野。”
刚才一路上还兴奋得叽叽喳喳小喜鹊似的人,顿时就委屈的扁着嘴巴,“妈妈,我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呀?”比大院里卫东大哥哥的爸爸还病得厉害。
他本来就是冷白皮,这么熬,不像吸血鬼才怪。安然一瞬间也心疼得不行,“没事,爸爸没生病,是工作太累了。”
小丫头听懂了,忽然声音就哽咽起来:“那不上班班了,爸爸我们回家叭,不上班班了。”她揉了揉眼睛,珍珠样的眼泪花子就哗啦哗啦流下来。
见爸爸还不跟她回家,她忙带着哭腔说:“我不花钱钱啦爸爸,我乖乖哒,我再也不吃东西啦……呜呜……”
宋致远本来无所谓的,忽然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就被击中,眼窝子酸得不像话,一把抱起女儿,把头埋在女儿头发里。
安然擦了擦眼泪,傻孩子,你爸爸不工作,世界上就要多千千万万个跟你上辈子一样不幸的孩子,无数个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家也没有的孩子啊。
宋致远抱着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安然离得有点远,也没听清。
小猫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哭着喊着不要爸爸上班班,就要让爸爸回家家,安然抚着她后背,轻轻的安慰:“乖,爸爸马上就能回家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真……真的吗?”大眼睛里是晶莹剔透的泪水,鼻尖红红的,可怜到让人掉眼泪的小人儿啊。
宋致远都舍不得撒手了:“猫猫。”
安然本来还挺难过的,忽然听见这肉麻至极的两个字没忍住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猫蛋还挂着眼泪呢,赶紧抬头纠正:“爸爸我不叫猫猫,我叫小野。”
爸爸真笨,工作忙到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哼!
“猫猫,也是小野。”这么肉麻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安然感觉耳朵里都要冒出鸡皮疙瘩了,天哪,这还是两年前那个看见孩子就皱眉头的金刚钻直男吗?
她不知道,是工作让他变得这么肉麻,还是思念。
“好叭。”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爸爸没忘记她的名字,那她就是多了一个名字,也不吃亏哦。
“爸爸你哪天回家鸭?”
宋致远犹豫一下,很爽快地说:“今晚,今晚就回家。”
“真哒???”小猫蛋高兴得直接破音了,转身就跟妈妈说:“我爸爸今天回家哟,妈妈你给爸爸做好吃的没?”
“真能回去?”安然不信,看他样子可不轻松。
“师哥确实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嫂子,实验室我们顶着,不会有事。”杨宝生忽然插嘴道。
直到此时,安然才发现,这小伙子一直在门口站着,肯定也把肉麻兮兮的那两声“猫猫”听进去了。
可宋致远的心理素质真是够强的,他居然全程面不红心不跳,就像那天在大礼堂被闺女“吧唧”一口,闺女都会害羞,就他面不改色。
安然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吃醋,他爱孩子,就四舍五入约等于爱她,爱这个家吧。
反正大多数男人对女人的爱,可没对孩子的爱持久和真诚。
被妈妈牵着的小猫蛋,那叫一步三回头啊,“爸爸要回来哟?”
“嗯,回。”
“哇喔!我爸爸今天回家哟,妈妈!”
“妈妈我超想爸爸,对不对?”
“对。”小丫头,明知故问,还一定要让别人肯定她才行。
“妈妈我爸爸爱吃什么呀?”
安然想了想,宋致远除了麻辣不是那么喜欢,其他都不挑,如果能是甜口会更好。
小猫蛋忽然又神来一笔:“妈妈我们吃鱼鱼叭?”
安然忽然灵光一现,是啊,宋致远作为海城人肯定是喜欢吃鱼虾海鲜的,但以前她总是做酸菜鱼,也看不出他的喜好。
如此说来,她花在这个“丈夫”身上的工夫确实不多,连人喜欢吃啥都没闺女清楚……反正,他也不一定知道她喜欢什么,扯平了。
安然一路听着她高兴得近乎亢奋的絮叨,心里是又酸又甜,她的女鹅这辈子终于有了个完整的家庭,一对爱她的父母,多好啊。
***
时间太晚了,国营菜市场已经下班,买不到鱼了,就连黑市也散得差不多了。安然正愁没鱼呢,铁蛋忽然说:“姨,牛伯伯来了。”
“唉哟牛哥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牛正刚手里用草绳拎着两条大草鱼,“不了,你嫂子让我给你们送两条鱼来。”
安然跟他共事两年了,知道他人挺好,很照顾自己一家子,总觉着她拖家带口日子难过,钓到大点的鱼都会分一半给她们。
小猫蛋还记得,这是常给自己家送鱼鱼的牛伯伯,“谢谢牛伯伯。”喜滋滋接过大鱼,她小手还提不动,干脆抱怀里,还没死透的草鱼就摇头摆尾挣扎起来,吓得她“哇哇”叫。
铁蛋比安然还紧张,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过去,一把抢过大鱼往地上扔,本意是怕鱼咬到妹妹,哪想到一把直接给鱼摔死了。
安然:“……”
这还让她怎么拒绝嘛。
“牛哥今儿运气好?钓的鱼还挺大。”
“可不是咋地,我去海子下头的清水河钓的。”
红星海子啊,因为天然铀矿坑的关系,很少有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安然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被开发成五a级景区的时候,可是鱼虾成群,海子周围一圈都是以鱼虾为特色的小饭馆。
如果红星海子里养不了鱼,那那些鱼是哪里来的?可她曾经吃过很多次,亲眼看见鱼虾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安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红星海子在二十年后其实已经被人为改造过,让它变得适合鱼类生存?
要进行这种改造,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铀矿被开采,至少开采了大半。可以她在政商文各方面的接触,从未听说过官方开采的消息,莫非是私人行为?
铀矿石意味着国家的核燃料,核能力,华国之所以能崛起,与它是一个拥核大国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想想吧,有核,就是有大杀器,而且是数量足够多,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在射程范围内的话,帝国主义还敢这么硬吗?看看五十年后的北方熊国就对了,哪怕经济再衰落,哪怕苏维埃已经解体,可帝国主义还是拿它没办法。
要想打击一个拥核国家,就要做好被同等核报复,甚至加倍核报复的准备……任何一个国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核燃料要是落到私人,或者私人代表的别国手里,这就是让别人捡到了大杀器……安然决定,这事她得放心上。
她和宋致远能发现这个铀矿坑,就一定有办法让祖国赶在被别人开垦之前捷足先登!谁,也别想抢走国家的宝藏,哪怕是一粒土,一片树叶,也是国家的。
鱼挺大,每条足有三斤多快四斤,安然处理干净后开几个花刀,用点少少的玉米粉和盐巴腌制上,等杀出血水后再用梨醋和冰糖调好糖醋汁儿,没有芡粉勾芡,只能将就着再加点酱油上色做好准备,小猫蛋一直在大门口眼巴巴的瞅着,等宋致远回到门口,她就喊起来,安然这才开始热油下鱼,炸。
清油放得足足的,鱼肉又腌制入味儿,没几下就炸得外焦里嫩,鱼皮成了诱人的金黄色,出锅,淋上糖醋汁儿,再撒上点葱花和香菜,这一道酸甜可口,香嫩无比的糖醋鱼不就出锅了嘛。
小猫蛋本来已经吃下一整个鸡蛋大元宵的人又巴巴的抱着小碗碗,吃起来。
铁蛋也不例外,不过兄妹俩吃鱼那是相当有经验的,不用大人帮忙,一根根把鱼刺挑干净,表皮被糖醋汁儿一泡,软软的,酸甜的,里头的肉白白的,嫩嫩的,别提多好吃啦!铁蛋这个从来不夸小姨的人都说:“做的真好吃啊小姨,不怕你骄傲,我包文篮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呢!”
“我,我安文野也是哟!”
安然看向宋致远,心说还不夸夸你安姐?
然而,人只顾着埋头吃鱼,饿死鬼似的,一个人至少吃了一整条。
看来是真爱啊,安然心里得意的想,爱吃这个你早说啊。
吃过鱼,一家子这才心满意足躺回床上,小猫蛋可能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吃太多了,又开始在床上翻滚,宋致远洗干净又刮了胡子,露出的一张脸简直跟吸血鬼无异。
“怎么,事情很严重吗?”
宋致远闭着眼睛,闻着熟悉的家的味道:“嗯。”
安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连泰山崩于前都没反应的宋大工程师都如此沮丧的,“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倒是说啊。”
小猫蛋也滚到爸爸怀里,鹦鹉学舌:“你倒是说啊。”
事情跟安然预料的其实差不多,那王锋不仅偷了氰化钾,还连夜毁了战机静力试验的数据。轻型战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重量要足够轻,虽然能运载的武器装备数量和机油远不如重型战机,但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空中格斗,需要四个字——身轻如燕。当然,体积小,重量轻,雷达反射面小,作战时的生存优势更明显……而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尽可能多的静力试验是非常重要的。
“什么是静力试验?”
”静力试验是结构试验的内容之一,借以观察和研究飞行器结构或构件在静载荷作用下的强度、刚度以及应力、变形分布情况,是验证飞行器结构强度和静力分析正确性的重要手段【1】。“宋致远面无表情的,仿佛在背书。
安然一个字没听懂,真对不起曾经的……额,到底是物理老师还是化学老师或者她没学过的材料结构方面的,她门外汉到连这个问题该归属于哪个学科都不知道,还真帮不上忙啊。
宋致远人虽然还紧绷着,但他终于是知道照顾妻子的感受了,轻轻解释一句:“这是物理学范畴的事,需要上百个加载器、加载点和测量通道,短期内我们补不上来。”况且他没说的是,专业的事要专业人才干,他们实验室现在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物理学家,即使从别的地方申请调配,能不能成熟稳定的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为项目保密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王锋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
年前,宋致远被妻子一提醒,当天晚上检查出数据丢失后,连夜就用实验室里唯一一部红色电话给部委联系了。此事非同小可,部委连夜敲开副主席的门,把这事一说,一查,两天后就有了确切消息,这王锋确实是造反派安插进来的人,当初题目也是造反派买通试卷印刷工人,泄露出去的。
出题的是相关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泄题几乎不可能,他们费了老大劲才拿到题目,让他事先准备好。
可谁知道,费了老大劲把他安插进来,他却因为吃不了科研的苦,再加造反派内部斗争不断,裙带关系盛行,本来答应给他的好处也没兑现,他这才“毁约”,想法子准备调回海城。
而等确定他身份,他人已经成了植物人,想要让他吐点什么也不可能了。更何况现在的数据全是纸质材料,已经被他一把火化为灰烬,想要恢复无异于做梦。
宋致远责怪自己太大意,应该再做一番背景调查才对,现在让整个团队的心血付之一炬他就是最大的罪人。可以说,这半个月他没回来一方面是在想办法积极补救,另一方面也是在惩罚自己。作为团队的核心人物,或者领头羊,让自己团队里出了害群之马,他真的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