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喜没有听懂。
“探花郎啊!”贺子越说,“新一批的考生入京了,等殿试结束,就会有新的探花郎出现,他也就可以摆脱这个称呼了。你说他上不上心?”
阿喜这才恍然,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探花郎”这个称呼,确实是陆谏不能提的痛处,明明科举已经过去一年了,他都已经换了两次官职,可是所有人见了他,还是会称一声“探花郎”。有时候走在街上,也会被百姓认出来,笑着打趣。
虽然大家都没有恶意,可是陆谏也确实受够了。
幸好……幸好马上就是下一科,等新的探花郎出现,他就可以做回他的“陆大人”了。
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心情都很好,连走路都带风,对于来礼部登记的考生们,更是和颜悦色,处处照看——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的。
不过事情就这样被贺子越揭破,陆谏还是有些尴尬的。
他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阿喜,“我见你日日早起,时时苦思,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可不是?我看她现在连吃饭都没有滋味了。”贺子越也说,“究竟有什么难题,说出来咱们一同参详,不比你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的好?”
阿喜本来想说这是自己的工作,纵然没有被要求保密,也暂时不能随便告诉他们,毕竟报纸发售之前,这些内容都不应该外泄。
但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眼珠微微一动,到嘴边的话就改了,“确实是遇上了难题。不是我不想向你们求助,但这是指责所在,不可随意泄露。不过,我们编修馆还缺几个顾问,你们要是愿意抽一点时间来担任,这稿子就能给你们看了。”
虽然目前分到自己手中的文章只有两篇,可是这个编者按,并不是写完这两篇就完事的。毕竟这只是《世界》报的第一期,每十天出一期,就要写一次编者按,她也就要揪一次头发。
若是能够往编修馆里忽悠一批顾问,把这些工作交给他们,岂不就轻松了?
而论到文采斐然、见识卓越,她的这几个兄长,在整个大越都算得上是佼佼者。甚至就连报纸上将要刊登的文章,也有两篇是他们写的,只是用了笔名,又转托阿喜投递到编辑部,所以还没人知道。
贺子越一听,都不问别的,立刻表态,“好啊,没问题!”
陆谏看了他一眼,才问,“这顾问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审阅文章,写一写评论和介绍。”阿喜说。
这个职位可不是她瞎编出来的,是陆裳之前就提过,她们现在又要办报纸又要印书,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但编修馆的规模必然只会越来越大,是时候招纳一批人了。
而除了负责日常工作的人之外,还要有一批在各方面颇有造诣,说话也有分量的顾问,既可以挑一下她们自己看不出来的毛病,也是一种对编修馆实力的认证。
审阅文章确实是顾问的主要工作,只有后面那半句是阿喜自己出于私心加上去的。
不过,相信秘书省的同僚们都不会反对。
听说职责是审阅文章,陆谏便没有多想。反正顾问这种职位,一听就是只挂个名,便也点头道,“我也没问题。”
阿喜便将手里的两篇文章分给了他们,“那你们看看吧,看完之后要写一份编者按。”
贺子越还没反应过来,但陆谏一听这句话,就什么都明白了。招顾问是假,想找人做苦力才是真。不过他没说什么,阿喜是妹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只会显得可爱,配合一下也无妨。
于是等阿喜去宫里上班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了两份写好的编者按。
同样在绞尽脑汁的同僚们,一听她说她的操作,顿时打开了格局,纷纷表示自家也可以找到顾问,问陆裳能不能把他们招进来。
陆裳:“……”她也没想到,第一批顾问是因为这种原因被拉进来的。
不过,对编修馆来说,入伙的人越多,好处只会越大,她当然不会拒绝。不仅不会拒绝,还打算再多拉一些人进来。
如果世家、寒门、名士、重臣全都是编修馆的顾问,哪怕只是挂个名,又何愁他们出版发售的作品不能畅销全大越,成为最具权威性的喉舌呢?
甚至陆裳的第一反应是,能不能邀请皇后陛下也成为编修馆的顾问呢?
当然,她不可能跟其他的顾问一样,或许可以叫……荣誉顾问?
第075章 标点
自从大越与草原开了互市之后, 烨京城里的胡人似乎也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就能见到一批。
刚开始的时候,京城百姓们会凑过去看个热闹。时间一长, 便显出了天子脚下居住的气度,见怪不怪。特别是那些卖吃食的街头小贩们,看到胡人,还会主动上前去招揽生意。
这也是他们最近才发现的,这些胡人似乎对食物情有独钟, 特别是他们没见过的种类,一定会买一点尝尝。
只要分量给得足, 胡人们既不挑剔味道, 也不讲价钱, 对街边小贩来说,算是非常优质的客户。
就连他们半文不白、口音浓重的汉话,听久了也觉得亲切极了。
这天,又有三个胡人结伴从街上经过,正好被卖腌粉的小贩瞧见, 顿时眼睛一亮, 连忙上前招呼,“几位客官,可要吃腌粉?量大管饱,童叟无欺!”
三个胡人应声停下, 渴望的视线落在他的腌粉摊子上。
成了!小贩心里乐开了花,一边就要把人往摊子上拉, “客官放心, 咱家用的都是真材实料, 管保你吃了一回, 还想二回!”
然而这一拉,却没拉动。
被他拉着的胡人眼神渴望,表情纠结,“拉吉,这个好吃吗?”
“好吃的。”拉吉的视线也在看着腌粉,语气却是坚定的,“但是我们今天去吃别的。”
“比这个好吃吗?”金尔特吸了吸鼻子,闻着热汤和调料散发出的香气问。
拉吉毫不迟疑,“当然!”
这下小贩不高兴了,“嘿!你们要去吃什么,就敢说比我的腌粉好吃?”
拉吉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道,“我们要去状元楼。”
小贩:“打扰了。”
奇了怪了,这些胡人平时不是小气吧啦,从不往大酒楼里去,只青睐街边小摊的吗?大家都说,是因为胡人那地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也没什么钱,所以得节省一些。
省钱嘛,不丢人。平头百姓,谁不是计算着手头那几个大子儿过日子?
但是怎么就突然要去状元楼了呢?莫非是在哪里发了财?这般想着,小贩心里一阵惆怅,看来以后要少三个客人了。
这么一想,顿时生出了几分挣钱的急迫感,小贩立刻抖擞精神,叫卖起来,“腌粉,好吃的腌粉——”
而这时,拉吉已经带着他的两个小伙伴来到了状元楼门口,转身朝他们招手,“就是这里。这里的食物非常美味,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你们一定要尝试一下!”
金尔特和齐尔拉跟上来,对视一眼,再看看状元楼高大端整的门脸,都有些迟疑,“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当然!”拉吉挥了挥手,语气笃定,一边伸手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我们现在有钱了,不是吗?”
金尔特和齐尔拉闻言,做出了跟他一模一样的动作,抬手去摸腰间的荷包。
状元楼的店小二何等机灵,光是旁听这两句,就已经猜到了究竟,连忙笑着迎上来,“三位爷,用饭吗?里面请,今儿后厨才进了新鲜鲈鱼,这可是难得的美味,就剩了最后一条,您三位是正好赶上了!”
一听这话,三人顿时不再犹豫,大步进门。
“楼上雅间已经没有空位了,三位爷就在大堂将就一下吧。”店小二随后跟进来,引着他们来到角落一张空桌前,“大堂的桌子不收桌位费,我再给您三位送一碟子炸豌豆,下酒最香!”
听说有送菜,三人立刻干脆落座。
点完了菜,小二到后厨去传菜,立刻就有一个报童凑了上来,“三位老爷,买报纸吗?秘书省新出的《世界报》!”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厚厚一摞报纸往桌上一送,“世界”两个大字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这两个字,他们都是认得的,事实上,他们的行囊里还有一本初版的《世界》,也正是因为这本书,他们才会结伴前来烨京。
见金尔特和齐尔拉都看着自己,拉吉便没好意思说自己没见过这报纸。特别是转头一看,酒楼里每桌客人都捧着一份报纸在细读,他略一沉吟,谨慎地问,“多少钱?”
“五文钱一份。”报童说着,抽出一份递了过来,“一份四页,八面都有字,抵得上一本书了,买了您绝不吃亏!”
拉吉听到价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数出五个铜板,“来一份。”
付了钱,拉吉伸手取过报纸,低头一看,顿时一阵头晕。无他,这报纸上的字既小且密,即便是以汉语为母语的读书人,都得适应一会儿,何况他们这三个汉语本来就是半吊子的外国人?
不过拉吉的想法很朴素,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赚了。一般的书籍上,一页也就一二百字,但是这份报纸显然并不是这样,算起来肯定是自己赚了。
而且他定睛细看,发现这份报纸的句与句之间,居然用一些奇怪的符号隔开了。这样一来,不需要自己断句,理解起来反而更容易。
而且一旦习惯了排版,慢慢地也就能看懂内容了。
只是没等他看完一篇文章,就听到旁边有人拍桌子,“岂有此理!”
拉吉吓了一跳,小心地看过去。
便见一个中年男子将手里的报纸拍在桌上,口中嚷道,“这个什么标点,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酒楼里人虽然多,但却并不嘈杂。因此这人一开口,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堂内顿时一静,原本小声说话的人都闭了嘴,转头看过去。
“看什么?”那中年男子被那么多人盯着,有些羞恼,又不肯服输,眉头高高地扬了起来,“我难道说错了吗?这句读之事,乃是经学之要,岂可这般轻忽?”
有人露出愤愤之色,但是他一上来就将经学抬了出来,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中年男子见状,立刻露出得色,正要再说,就听酒楼外有人道,“道理虽然如此。不过你我又不是圣人,写出的文章想来无需阅读之人专门研究句读。”
众人又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衫,头戴方巾,手持折扇的年轻士子从门外走进来。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同样衣着打扮的人,看起来颇有气势,再加上他方才那句话,一露面就镇住了众人。
那中年男子见人们的视线都被新来的吸引,顿时不快,“你又是什么人?”
“阁下在酒楼里高声喧哗,想必是要与人议论。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是什么人?”那年轻士子含笑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不过听了你的话,不甚赞同,也有几句话要讲,与我是什么人并无关系。”
“好!”这话说得众人忍不住暗暗叫好。
呃……好像有人真的叫出来了。
酒客们的视线“唰”地一下转到了角落那张桌上。见这里坐着的竟然是三位胡人,更是惊诧。
刚刚拍手叫好的齐尔拉,在众人的视线中讪讪地收回手,有些不安地看向拉吉,小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位兄台不必担忧,你没有说错话,不过是说出了心里话罢了。”年轻士子笑着朝齐尔拉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中年男子,“我倒觉得,这‘标点’十分实用,省了许多猜谜的功夫。”
众人都笑了起来。可不是吗?有些句子断句的时候,真跟猜谜差不多,断错一个位置,全篇的意思就变了。
拉吉见对方善意,也忍不住附和道,“我也喜欢这个标点,对我们非常有用!”
这话又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众人都可以想象到,胡人学习汉语有多么困难,有了这标点,确实降低了不小的难度。
何况这标点只是在报纸上用,而这报纸售价如此低廉,显然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有了这标点,阅读的门槛便大大降低,又有什么不好?
当然,或许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好。但是宫中那位陛下显然是铁了心要扶持寒门,而这报纸更是秘书省那群女官折腾出来的东西,傻子才会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反对的意见。
那中间男子眼看众人都站在了对面,顿时恼羞成怒,骂道,“与胡人沆瀣一气,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年轻士子面色顿时一冷,“与胡人交好,贸易互市,是朝廷的政策,你这是在质疑陛下?”
中年男子自然不会承认,“我们是在说标点的事,你不要胡乱发散!这读书之人,若是连句读都不懂,那就不配钻研学问!如今弄出这标点,看似降低了门槛,实则却是让更多无才无德之人混入了读书人的队伍,只会使得人心浮躁,再无人耐得住寂寞去钻研经典,长此以往,自然礼教不兴,纲纪败坏!”
“我听明白了,”年轻士子煞有介事地点头,“阁下这是在杞人忧天呢!”
这话立刻惹来哄堂大笑。年轻士子朝众人一点头,继续道,“圣人以教化天下为己任,这标点可以降低阅读的门槛,让更多人有机会读书识字,正是教化之功,你却说不好,我就不解了。莫非一定要将经典束之高阁,只有三五人有资格阅读,才是好的?”
“当然了,我看阁下的心胸,恐怕连三五人都容不下,最好只有你一个人有资格阅读,你说圣人说了什么,圣人就说了什么,是也不是?”
那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又想不到反驳之词,只能大喊一句,“竖子无知!”然后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