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脸色如常,“不如夫人把这些写在纸上,让老奴差人去办。”
丁宝枝摇头,“不行,徐嬷嬷,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放心别人经手,还是我亲自去吧。”
“夫人要绣什么?”徐嬷嬷忍不住提醒道:“切不要讲究过头,大人在朝中被许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府中女眷过于铺张,定会惹来麻烦。”
小门户的女子高嫁更该当个贤妇,为夫家排忧解难,哪有刚嫁进门就穷奢极致吃相难看的?
丁宝枝微笑道:“徐嬷嬷放心,我这是要着手准备送去慈宁宫的绣品。别的我不会,但是女红针线还算拿得出手,最好赶在太后寿诞之前完工,如此就算不能为府上增光,也不会扯薛府和梁国公府的后腿。”
徐嬷嬷听完高看她不知多少眼,她甚至不忘提到梁国公府,那何止温柔贤良,简直心思玲珑面面俱到。
徐嬷嬷松了口,“夫人预备何时回府?”
“尽快,会赶在大人之前回来。”
徐嬷嬷这下更加满意,亲自送丁宝枝和珠珠出府。
珠珠才出府门便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丁宝枝,“夫人好厉害呀,我都听说了,您原是宫中典衣呢,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太后赏识,那得多精致漂亮。”
“熟能生巧,多练就好了。”
“可是这不都是天赋吗?徐嬷嬷说我手笨,连杂活都干不好,我就一定没有刺绣的天赋。”
“世上用得着天赋的地方极少,许多人都在做着不擅长的事,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天赋在哪,勤学苦练才是最踏实的。”
“夫人是在说我吧。”珠珠怯怯一笑,“我会努力的。”
丁宝枝笑了笑,走边问她:“你姐姐在我二姐府中当什么差?”
珠珠摇摇头,“不清楚,但是我姐姐有本事,她什么都会,从小都是她照顾我,才让我变得这么四体不勤的,嘿嘿。”
“你们老家在哪?家里人怎么会让你们姐妹少小离家出来讨生活?”
“我们...老家在东州,离京城可远了,我和姐姐一直是老爹带大的,后来老爹病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变卖黄牛,换成盘缠到京城来,想着要是能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奴婢也吃喝不愁了。”
丁宝枝微微一顿,“原来是这样,苦了你们了。”
说着,二人来在京城布庄最集中的街市,丁宝枝径直走进一间生意算不上最好的铺子。
店里伙计本来都在打瞌睡,见来人了‘蹭’一下起身。
“夫人里边请,要看什么料子?”
丁宝枝四下看了看,“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道:“掌柜的今日还没来呢,进货去了。”
“他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快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
伙计一愣,“夫人认识我们掌柜?”
“不算,只是知道他。”
伙计见她惜字bbzl如金便也不继续问了,但店里有客人也不能继续睡,他只好挠挠鼻翼走到边上整理布匹。
等了约莫一刻钟,店铺外停稳一架骡车,嘴上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架,将骡车栓在门口。
板车满载着颜色艳丽的布匹丝绸,通通用油纸罩住,一掀开叫人眼花缭乱。
伙计小跑出去帮忙搬货,边搬边对那男人道:“宋掌柜,店里来了位夫人,问买什么不说,就说要等你来。”
宋掌柜叼着烟斗眯眼往店里张望,的确有这么一位貌美的夫人,白玉兰似的洁净,静幽幽朝他颔首。
“夫人。”宋掌柜抽着烟斗上前,“怎么称呼?”
“姓丁。”
宋掌柜默认她夫家姓丁,问:“丁夫人找宋某人何事?”
丁宝枝道:“掌柜,听说你有湖州织坊的路子,店里最近有湖州来的白坯布吗?我想看看。”
宋掌柜摘下口中烟斗眯眼看她,想不到她看上去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懂行。
“夫人有亲戚在宫里?”
“没有,宋掌柜,有料子我就拿,没有我可就走了。”
“有,有,夫人稍等。”
她话音斩钉截铁,显然胸有成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促成这桩买卖。
宋掌柜进仓库搬出两匹白坯丝绸,丁宝枝过了过眼便拍板定下,要了三匹。
结账时掌柜的观察了几眼她的神色,最终还是没宰下去,给了个实诚价。
等丁宝枝带珠珠走了,他还走到门板边上,抽烟斗目送她远去。
“这娘们绝对是宫里出来的。”
伙计不解问:“为什么啊?”
掌柜的一拍他脑袋,“你说呢蠢货!”
宫中时常有人私吞采办的银钱,吞了钱该买的东西当然不能少,于是宫里人就只能做假账,去买大差不差但更便宜的货。
虽然宫里买什么上哪买都是定死的,可宫人不是死的,他们大可以在账目上写今天买了李四家的十二斤水果,实际却到王五家买十斤,只在李四家买二斤。
而宋掌柜就是那王五。
丁宝枝从前在宫里不管采办,听得多看得多,久而久之也摸清了当中的门道。
若是没有嫁给薛邵,或许她这会儿都有自己的生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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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镇抚司。
毛丰坐在桌案前,等薛邵读完曲州送来的线报。
薛邵眼底阴鸷,将纸张揉捏成团,轻飘飘丢开在手边,纸团滚了滚,跌落桌案。
他问:“上次在曲州为什么没查到这个戴左明,他是户部左侍郎的小舅子就这么难查吗?”
毛丰道:“早该想到的,这整个户部从根上就烂了,章启正能被马志忠收买,他底下的人能有几个干净?想必戴左明就是奉了他姐夫和章启正的命令,携钱款逃往曲州,让曲州知府帮着藏身,躲过这阵清查阉党的风头。”
薛邵丢手指敲敲桌案,“把户部翻过来查。”
毛丰称‘是’,道:“章启正一倒,就连五年前的贪污也bbzl浮出水面,户部这帮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他想到什么,脸色踌躇,“那个...薛邵。”
薛邵不耐,“嗯?”
“你老丈他...是户部郎中。”
薛邵反被提醒,皱眉问:“你刚才说,谁帮着戴左明藏身?”
毛丰道:“曲州知府啊,我们前段日子在曲州还见过他,叫魏光禄。”
“魏光禄?”薛邵嗤笑,“好好查查我这老丈。”
起初毛丰还不知道薛邵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回去一翻案宗才发现曲州知府魏光禄有个小妾叫丁金枝,是丁鹏举二房的女儿。
如此一来...
丁鹏举既身为章启正的下属,又有个女儿在魏光禄那,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章启正的长子章鸣远。
是该好好查查!
这边薛邵回到府门已是傍晚时分,日落橘红,霞光温润。
丁宝枝忙了一天,买回布料、丝线、染料,在珠珠的帮助下赶在天黑前染完了三匹白坯布,挂晾在东院,等待阴干。
薛邵迈入东院便见到为了方便行动只穿着素净麻裙的丁宝枝,她正手握一根不知哪找来的竹竿,仰着脖子抻平丝绸上的褶皱。
珠珠发现薛邵来了,刚要出声便被制止。
薛邵摆手将她遣退院外。
三匹染作秋香色的丝绸还潮湿着,如同一顶华盖将底下忙碌的丁宝枝挡了个七七八八,唯有风起才能吹开柔软的丝绸,让薛邵窥见她有条不紊的身影。
曾经有许多次,薛邵刻意路过尚服局。
她总是很忙,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间很少,有一回就像现在这样,二人相距不过几步之遥,因为隔着晾晒的织物,他才得以在她面前稍作停留。
那时候他也只是个侍卫,马上荣升锦衣卫百户,调离紫禁城。
想对她留下一句什么,可她认不出自己,自己也不该招惹一个宫女。
这厢丁宝枝正用竹竿拨弄着丝绸,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个人影,险些吓得惊叫。
“薛邵...”她惊魂未定道。
薛邵似乎心情不错,“你这是在做什么?染布?”
丁宝枝点了下头,继续趁着天色还亮折腾她的丝绸。
晚霞轻轻柔柔笼罩着她,银杏叶沙沙作响,忙活一天她发鬓松散,额发汗漫,薛邵走过去将她脸侧的碎发勾到耳后。
“怎么这时候晒?天黑不就没太阳了?”
丁宝枝清晰感受到他指尖滑过耳后的酥痒,匆匆自己将头发理了理,说道:“才染完的布不能晒,颜色会坏。”
薛邵捻捻那绸子,“这是要做什么?”
丁宝枝道:“噢,我心想既然万岁爷提到了那幅《金刚经》,哪怕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客气寒暄,我领完赏也该有些表示,若没有感谢岂不失礼?”
“原来不是给我的。”薛邵双手环胸,点点头,“也行,那这回你要绣什么?”
丁宝枝想到什么似的,眼波流转向他,“你帮我想想,给太后做寿礼是绣《无量寿经》还是绣松鹤延年的贺寿bbzl图更好?”
薛邵眉尾一扬,“每年各地官员为太后贺寿送上的贺礼成百上千,你何必点灯熬油地刺绣,我花钱找人去买不是更方便?”
丁宝枝却道:“朝中士大夫要都这么想,唯独你府上送去贺礼是你夫人亲手绣制的,这份心意也该脱颖而出了。”
薛邵含笑默念,“我夫人亲手绣制的,好,那就有劳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