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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盛唐风华 第168节

这也倒是罢了,本来胡人就是虎狼之性。他也从来没把和执必部的所谓盟约当回事。只要能利用执必部收拾了刘武周就好。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武周居然在这样情形之下,轻兵反击,就将上万执必部青狼骑打得大败!

恒安鹰扬府强悍若此,在对付了执必部后,再度南下,又将如何应对?

就算他们没有粮秣……天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粮秣!现在什么都是说不准了!

王佑还在唧唧哝哝的诉说自家离开执必部之后,如何辛苦南返,一路吃了多少辛苦,有多少苦劳。

而此时此刻的王仁恭就想拍案而起,集结起全部兵马,将沿途布置成铜墙铁壁,防范刘武周的必然南下侵攻之举!

这马邑郡中,分出胜负,也就在这段时日之中了!

第三百七十章 南下(七十九)

数十锦衣家将,正在校场之中,操练得热火朝天。

天候尚且寒冷,但是这些锦衣家将都穿得单薄,有人甚至还打着赤膊。但为世家家将,尤其是李家的家将,不是看门护院就够了。李家世代为将,家名就是一场场血战打出来的。但为李家锦衣家将,操练的全是战阵上杀人的技艺!

几十条汉子,或者持沉重长矛对进。或者负重疾奔疾走。或者舞动石锁打熬气力。还有人盘槊反复练习击刺格挡。已经习练得人人满头大汗,在这冬日清晨中只是冒着腾腾的白气。

李世民也在这些家将当中,就穿着一身短打。拿着一杆马槊只是习练盘槊压下再反刺一招。每一击刺,槊杆都是剧烈震动,贯足了气力。已经击刺了上百记下去。浑身上下,早就汗湿,身周地上,一片水迹。

要论武艺,李家这一代,还是未长成人的李元吉最有天分。现在不过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能压过不少成年家将。经常被人夸奖为当年慕容家绝代双骄一般的人物。但李世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天分,可自七岁开始,每天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总会与家将一起习练不辍。这份苦功下得,李家子弟,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这些时日入善阳以来,除了饮宴之外,王家绝不与李世民商谈半点河东军如何参与郡中军事的事情。要是李世民去求见,多半又是被王仲通拉着一场痛醉。

两次这般下来,李世民干脆也绝足不去寻王仲通说话了。每日就和家将泡在一起打熬筋骨习练武艺,几日下来,反倒是将途中的疲倦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精神振作了起来。

心中默数到一百这个数字之后,李世民收槊站定,缓缓吐气。今日筋骨完全活动开了,持槊一百记击刺之后,反而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直要溢出来也似。

李世民走到兵器架边,又抽出一杆马槊,陡然大喝一声:“李豹!”

一名豹头环眼,不到三十岁的精悍家将抬起头来。这家将打着赤膊,肌肉贲突,身上累累都是创痕,一看就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阵才活下来的。正是现下李世民麾下,最为能战的一名家将,当年也是李渊身边的亲卫出身,交给李世民使用。按照李渊的话说,多了这样一名家将在身边,临阵的时候,就好比是多了一条命!

李世民扬手就将马槊掷了过去,李豹抬手接过。两人横过身子,屈膝张腿,宽同肩膀,马槊平举齐胸,都拉开了架势。

李世民又喝了一声:“来!”

李豹一槊猛刺而来,李世民后手用力,抖动槊锋,用力下砸。啪的一声打得李豹手中马槊一沉,接着就是一记凶狠反刺!

这一记击刺,李世民已经自觉圆熟无比,发力也顺畅至极,实在是完美的一记击刺!

李豹侧身让步,只是后撤半步,就已然争得了时间。同样后手用力,被砸下去的马槊带着猛烈风声如毒蛇一般直弹了起来。接着手腕一滚,马槊转动,就已经绞住了李世民之槊。李世民手中马槊,一被绞住,就再难前进,只能发力回撤。而李豹就势进步,马槊向前一送,槊锋已经指向李世民咽喉,然后陡然停住。

李世民匆忙撤步,平槊在胸,仍然维持住门户,两人相对不动。

校场边突然响起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二郎,又输了罢!”

李世民转头,长孙无忌披着大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场面。大氅上有冰雪残痕,正不知道一大早又到哪里转了一圈去了。

李世民一笑收槊,并不说话。李豹也收了门户,对李世民笑道:“二郎已经大有进境,战阵上也能算是一把好手了,就是经验还缺点,这是急不来的事情。反正拼命的事情有咱们,二郎这身本事,已然足够了。”

李世民笑着摆手:“输了就输了,犯不着说奉承话。李豹,你这本事,在太原城中,也算是数得着的了罢?”

李豹伸手接过李世民的马槊,摇头笑道:“小人算得什么?四郎现下,就能和小人打个有来有回。世子身边李彪几人,更是强过小人多多了。而侯车骑儿子,也是这一辈有数的强手,那才是太原城内无双无对!”

李世民微微皱眉,李豹口中的侯车骑之子,叫做侯君集,是大隋车骑大将军侯定的儿子。侯定因罪免,家名不振,干脆让这个儿子投到晋阳来。侯君集性子轻狂暴躁,但一身本事,真是震动晋阳。但李世民想与他结交,侯君集却只是在李建成门下打着磨旋。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自家那位大哥手底下,实在是人才济济!

李世民摆手,让一众家将退下。也不要从人,自己去兵器架边取了粗布,用力擦着身子,直到将血脉揉畅了,收住了汗,到时候再披上衣衫,免得骤冷骤热纠住了筋骨。

一众家将推开,只有长孙无忌来到李世民身边。李世民一边用力擦着身子,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长孙无忌摇摇头:“今日又去走了一圈,联络了一些人。都说北面现在没有消息传来。而善阳城外关防严密,我们想派哨骑向北,也派不出去。”

李世民微微有些焦躁:“难道就一直在这善阳城中耽搁下去?这刘武周,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就在云中城等死不成!”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无言以对。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声鼓声响起,从郡府方向遥遥传来。

李世民一震,但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疑惑的望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也望向李世民,两人目光撞上,都满满是询问之意。

鼓声再度响起,这次响动,就是一连串的急促鼓声!直敲入每个人的心底!

李世民张大了嘴巴,猛然一拍大腿:“郡府聚将!出大事了!这马邑郡,终于要决出个胜负了!”

长孙无忌猛然转身:“我这就去郡府看看!”

李世民扯过袍子,胡乱裹在身上:“同去!某就算是硬闯,也要到这郡府中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南下(八十)

大隋继承宇文家北周之制,平时养兵于各郡之中。战时聚兵,中枢命将,率而出征。而郡中之兵,平时耕作,农闲操练。则朝廷在养兵上节省了好大一笔开销。而这些绝大多数为良家子自耕农的郡兵,也没有前代那些长久为兵的军队那些或者要挟上官,或者宁愿劫掠也不愿作战的那些兵痞习气。

正是采用了这样的养兵之制,北周以贫瘠之地,才能与富庶强大许多的高家北齐相抗,最后还击败对方,一统了整个北中国。

自北周起,每个郡中,摆在郡守面前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军事。所以一般每郡郡府衙署之中,都有阔大的校场,以为聚将聚兵之用,农闲时候,往往郡守还要在校场当中,亲自训练召集而来的农兵。

虽然时值末世,各项制度渐渐崩坏。就连原来只是一个动员训练机构的各地鹰扬府,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个实际作战的军团。而在内地各郡,往往各郡都将军务废弛,原来的校场鼓亭也都移作他用。但是在边郡之中,这举郡都是在位战争做准备的遗风,尚且留存!

此刻在马邑郡郡府衙署校场之上,树立在校场中的鼓亭之内,数名亲卫,正在狠狠敲打着一面巨大的皮鼓。鼓声如雷,只是在校场内外回荡,在整个善阳城中轰响!

鼓声七通,正是聚将号令。

而在衙署节堂之上,一向服饰以简单舒适为主的王仁恭。此刻却换了一身甲胄,正按剑而跪坐在上首几案之后。他的儿子王仲通,也披着甲胄,端正跪坐王仁恭侧后,双手按着膝盖,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节堂内外,亲卫密布,神情肃杀,兵刃如林。

率先而至的就是王则,入内之际,甲胄碰撞,铿然有声。直入节堂之后,只是平胸朝着王仁恭行了一个军礼。

王仁恭只是一摆手,王则就转而到侧面上首之处,一下站定,身形挺拔,纹丝不动。竟然颇有大将气度。

王仲通在后,只是冷冷的看了自家堂弟一眼。

王仲通虽然身负甲胄,但常年沉溺酒色,脸色又青又灰。虽然勉力披甲,但只觉得这数十斤的分量沉重不堪,还好是跪坐随侍在自己父亲身侧,要是站而侍立,王仲通只怕自己会累晕过去。

哪像王则,站在那儿,一身甲胄合体之极,腰背始终挺得笔直,在王家子弟当中,当真是有着出类拔萃的英风锐气!

就连王仁恭,虽然满腹心事,但是王则入内,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大是满意模样。

王则之后,郡中将领,次第而至。这些郡将,自从上次兵乱之后,王家子弟不少已经退出军中。而又将马邑鹰扬府的老人提拔了起来。一时间原来马邑诸将低落的士气,又振作了起来。

虽然战力比不上恒安鹰扬府那一群虎狼,但是马邑鹰扬府毕竟也是边军。一旦聚将鼓声响起,这些军将一个个来得飞快,人人顶盔贯甲,每人入内,都是一个平胸军礼,然后肃立一旁。节堂之内,只听见甲叶碰撞之声,未曾听闻半点人声,军中肃杀之气,只是聚将这么一个环节,就已然展露无遗!

王仁恭阴沉的面孔,也终于展现出一点笑意,极其轻微的颔首表示认可。而跪坐在后的王仲通,更是热血沸腾。如此虎狼,都是他们王家父子手下,还在这里忍着那刘武周做什么?就是偌大声名的唐国公李渊,也未必能当这马邑虎狼一击!

若不是盔甲实在太过沉重,王仲通说不定就要站起,振臂高呼,带头向父亲请战,先扫平马邑郡内,再南下以争天下,让太原王家,变成整个天下的主人!

节堂之内,数十马邑鹰扬府军将,肃然而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王仁恭身上。只等王仁恭开口。谁都知道此刻局势,突厥南下的烽火信号,也早就燃动了不少时日。陡然之间,王仁恭召唤大家,说不定就要做最后一击,结束这马邑郡双雄并立的局面!

鼓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一直在几案之下掐着手指的王仁恭缓缓松开了手。

不过屈指九十余次,此刻集结于城中,不当值守之任的军将,就已然全部集齐。并未超过百数。本来王仁恭还有借机发作,处置迟来军将以立威信的打算,现下已然是用不着了。

他目光转动,扫视诸将。这些军将,俱都一副恭谨听命面孔。

王仁恭按剑缓缓起身,他是高大身材,虽然年老,但此刻披甲而立,仍然渊停岳峙,威仪无限。纵然前些时日,才有闹出兵乱之事。但是王仁恭的威望,仍然未曾大衰,往日声名,也都尚在,仍然能稳稳掌控住马邑鹰扬府的局面。值此乱世,但为军将,也需要这么一个有威望的主帅去追随,好在这乱世当中,博取属于他们的功名!

王仁恭沉声开口:“某对尔等如何?”

诸将忍不住纷纷对视一眼,这话又该从何回答而起?

王仁恭入主以来,宰割全郡百姓,也要供整个马邑鹰扬府足兵足食。更将马邑鹰扬府扩充到了上万战兵的规模,不少人跟着水涨船高。虽然一时间太多王家子弟把持军中,可一场小小兵乱之后,王仁恭就让大部分王家子弟退出了军中,将他们都提拔了起来。

这恩义,的确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虽然王仁恭对马邑百姓手段太辣,让不少人心中有所腹诽。但这个世道,也该有人倒霉,他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又有什么法子?

大家既然还留在马邑鹰扬府中,就是打着踏实为王仁恭效力的主意。但有什么差遣,王仁恭只管吩咐就是了,难道大家还能不听命不成?还说这些话来质问大家做什么?

诸将转着心思,一时间无人答话。眼看着王仁恭的面孔又阴沉了下来,王则已然越众而出,抱拳躬身。

“郡公恩义,高可及天,下透泉壤。但有人心,无不想为郡公粉身碎骨,死而后已!郡公但有所遣,纵然刀山火海,末将等只一往无前!”

诸将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抱拳行礼下去:“末将等但凭郡公号令!”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八十一)

诸将这般表现,似乎还不能让王仁恭完全满意,他仍然按着佩剑,冷冷的扫视诸将。依然跪坐在他身后的王仲通,也顾不得和王则之间的那点心结了,挤眉弄眼的拼命朝着王则使动眼色。

王则看到王仲通眼色,顿时反应过来。一咬牙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更凑近了一些,抬头只是看着王仁恭。

“郡公!叔父!小侄身受叔父多年抚养之恩,才拉拔到今日地位。这条性命也只是叔父的!叔父但说,要小侄去与谁战?哪怕是杀到江都,将大业天子的头颅给叔父带来,也只要叔父一句话而已!”

王则跪下,就已经看得马邑诸将只是一惊。

大隋军中制度,甲胄在身之际,就是面前是大业天子在,也不过就是抱拳躬身而已。随随便便就膝盖着了地,哪里还有点身为军将的气节在?让军将怎么还有颜面去带麾下的人马?大家都是吃刀头舔血饭的,一旦被麾下儿郎瞧不起,就别想儿郎们跟着你去拼命了。

不过王则是王仁恭侄儿,上跪亲长,也算勉强有个说法。可王则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诸将一时间震动得连心智都已经失却!

纵然已经是王朝末世,纵然大家都知道天下群雄纷起,盯着的就是那空出来的至高之位。可现在大家名义上,还都尊奉着大隋正朔,大业天子,仍然是大家的君上!

王则就这样毫不在意的将取回大业天子头颅的话说了出口,这一刻所有人无比真切的感觉到,这大隋天下,真的是完了!

在这乱世,世家凭其门第,寒门靠着拼命,各争上游,各安天命也罢!

王则一番话说出,转瞬即起,按剑回头,两眼血红的看着诸将:“尔等如何说?”

王则语气狰狞无比,王仁恭只是冷冷注视诸将,节堂内外,亲卫们肃杀而立,紧紧握持着手中兵刃,只等王仁恭一声号令。

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说得?难道大家去给刘武周卖命不成?那位唐国公也远在天边,且他麾下自有那么多世家子弟投效,还有河东三大鹰扬府,大家投过去,也不过是做炮灰的命运。且今日要是不对王郡公痛切以表忠心,这节堂大门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罢罢罢,大家认了就是。不管王仁恭要大家去打谁,哪怕杀到江都真的去弑天子也罢,大家只跟随就是,看跟着王仁恭,在这乱世当中,能不能博出一个丰厚功名!

一名看起来最为老成的马邑军将,一撩战裙,缓缓跪下。身后一众马邑军将,终于在甲叶碰撞声中,双膝落地。

那老成马邑军将垂首道:“郡公,你就说让咱们去打谁罢。谁要是不拼命,谁入娘的就不是人养的!”

往日这些边地军将的粗俗谈吐,是最让王仁恭生厌的。他的家门之高,在大隋门阀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向上可以追到东汉之世!什么唐国公,什么独孤家,什么宇文家。在王仁恭看来不过都是一些鲜卑军奴而已。中原大地,正该由王家来挥斥方遒,而不是在边地和一些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军汉赤佬打什么交道。

所以王仁恭刚愎森严,从来对于这些军将不假辞色。

可是今日,这些军将粗鄙表忠心言辞入耳,王仁恭森冷的面孔上,却终于泛起了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