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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盛唐风华 第192节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杀王(十七)

刘武周大旗,与白虎旗一起招展摇动。率先而入群山所夹的山道之中。

山道两侧,群山莽莽,隐隐可见王仁恭花大力气营建起来的诸多军寨,分布各处。

这些军寨中,都有马邑鹰扬兵驻守。谁也不知道,在刘武周打出白虎旗之后,这些马邑鹰扬兵会不会趁火打劫,出而截杀自云中城出而投降的这数万军马!

刘武周就引中军,而为先导。中军之后,才是大队百姓。不少恒安鹰扬兵已然弃马登山,准备遮护百姓大队侧翼。

徐乐更在刘武周之前,数百玄甲骑,为全军先锋。每个人都披挂整齐,神情严肃。

局势如此,哪怕投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乐坐在吞龙马背上,回望后续跟进的旗号,还有大队卷动的烟尘。

山道狭长,随着大队越进越多,队伍也将拉得越来越长。那时就是这几万人最脆弱的时候,哪怕以恒安鹰扬兵的战力,只怕也到处都是破绽。

自己就是要将马邑鹰扬兵会有的蠢蠢欲动野心打回去!

徐乐猛然一抽马槊,向下一摆,扯动吞龙缰绳,向前而去。大队玄甲骑健儿,也紧紧跟随在徐乐身后左右,卷动烟尘,深入山道之中!

而在山上山下,军寨之中,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这绝不是驱使百姓前来攻寨的架势。哪有将百姓夹在中间的道理?这个时候要驱使百姓上前,一旦鼓噪起来,反而恒安鹰扬兵阵列都会被搅乱。只要各处军寨选调精锐冲击,恒安鹰扬兵就是一场大败亏输!

这真的是刘武周率领云中数万军民,前来请降了!

难道刘武周不知道,一旦投降。落在王仁恭手中,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拥数千精锐在手,不管投向哪方,只要能冲突出去,也总会有一份荣华富贵。带出去的兵多,则这份富贵大。带出去的兵少,这份富贵就小些。

除了不能落在王仁恭手里,天下之大,这刘武周哪里去不得?

可他偏偏带着几万百姓,前来降顺!

如此行事,只能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纵然马邑鹰扬府上下不愿意相信,却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就是刘武周是真的爱护这云中百姓,为了这几万云中百姓能多活下来一些,不惜自己成擒生死,也要带着他们,来求一条活路。哪怕是对王仁恭屈膝!

马邑鹰扬府上下,一直不大瞧得起刘武周。

当年为乡间土豪,想在马邑鹰扬府谋一个出身,结果被排挤。最终被赶往高丽投军。结果居然活着回返,得了鹰扬郎将之位。然后又重整已经破败不堪的恒安鹰扬府,短短数年之间,战力压过马邑鹰扬府。马邑郡中,人人仰望,多少轻侠少年,乡间豪杰,纷纷投效。

在马邑鹰扬府上下看来,刘武周不过是善于沽名钓誉而已,全部心思就是聚拢马邑实力,为他将来博取更大的权位富贵所用,迟早有一天,会带着整个马邑郡一起毁灭。

更深一层的心思则是,他们马邑鹰扬府的军将,多数都是几代为将了。除了那些大世家,还有谁够格驱使他们?刘武周不过乡间土豪出身,父亲就是个泥腿子,好容易才攒下点家当来。到时候让刘武周爬到他们头上,这叫人颜面如何挂得住?

种种原因之下,纵然王仁恭刚愎跋扈,在善阳兵变之后,王仁恭退让一步,这些马邑鹰扬府军将也就老老实实为王仁恭效力了。就算还有些观望风色之心,也没人想到会去投效王仁恭。

但是现下,一直被他们排挤,一直被他们诋毁的刘武周,居然做出了这般抉择。

为了云中百姓,不惜将自己交到王仁恭手里!

这些寨子里面的军将,人人都说不出话来。军士们垂下手中上好的弩机,互相对望,摇头感慨,竟无一人再想对着恒安鹰扬府和云中城百姓的大队发出一矢。

马邑鹰扬府军心,在这一刻,真的摇动了起来。

而此刻在山顶主寨,苏平安也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烽燧顶上,雅雀无声,每个人都默然无语。

原来摇动的旗号,这个时候都垂了下来。原来准备拼死一搏的肃杀之气,这个时候不知不觉都已经消散干净。

马邑鹰扬府中,马邑越骑算是纠合四方精锐。但中垒各营,几乎都是马邑土著。刘武周为云中百姓能做到这般程度,让人怎生能提起与他一战的心思?

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还想冲到刘武周面前,对他大喊出声:“别人都降得,你却降不得,早点丢下军马,逃命也罢!”

脚步声骤然响动起来,却是一名马邑越骑军将大步而上。

别的军寨督阵军将,临近黎明王仁恭才从马邑越骑中选调而出,赶赴各处军寨。但主寨这里,却是早就驻有督阵军将。

这军将也是王家门客出身,虽不姓王,也是信得过的心腹。

他冲到烽燧顶部,四下一望,就对苏平安大声道:“摇旗,传令!让各寨趁势截杀!这个时候击破刘武周所部不难!”

苏平安冷汗一层层的冒出,左右看看,麾下亲卫都带着怒意看着那越骑军将。

苏平安最后心一横,两手一摊:“军心士气如此,某怎么让弟兄们去卖命?”

那越骑军将想要上前,苏平安汗如雨下。他身后亲卫却抢上前去,狠狠瞪着那名越骑军将。

那越骑军将后退一步,扫视烽燧上诸人一眼。大声道:“反了你们了!给某备马,某去请王郡公号令,到时候看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那越骑军将转身疾疾下烽燧而去,苏平安狠狠一擦额头冷汗,对亲卫下令:“去联络各营军将,咱们要商量个章程出来!”

几名亲卫都是跟随苏平安日久的老人,纷纷点头领命而去。而苏平安麾下那些旅帅队正也都凑了过来,为苏平安加油打气。

“营将做得没错!刘武周这是最后一程了,为几万百姓他命都敢豁出去。要是咱们上去截杀,刘武周还不得和咱们拼命?到时候刘武周是完了,咱们也元气大伤!到时候王家人再派下来,咱们这些人还不是由着王郡公捏圆捏扁?”

“王郡公就想看着咱们两败俱伤,要是刘武周驱百姓攻寨,不用说,只能拼命。现下刘武周都要投降了,咱们却打个屁!”

“都是乡里乡亲的,刘武周做到这一步,某也佩服。这几万百姓,就放他们一条活路又能怎的?”

苏平安不住擦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冷汗,只是苦笑点头。

他胆色向来不壮,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将王仁恭心腹顶了回去,现下还在后怕之中。

不过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什么情形,走一步看一步也罢。只要马邑鹰扬府弟兄们齐心,相信王仁恭也不能将自家怎的!只是在王郡公面前才落的好,只怕全都白费了……

苏平安向山下望了一眼。

刘武周啊刘武周,某也算是对得起这几万云中百姓了,你是死是活,某也就管不着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杀王(十八)

飞骑如电,溅起碎琼乱玉,直向南而来。

这条云中之地向南而行的山径,算是出山最短之途,在山间穿行不过三十余里而已。其实就是一个加长了的山口形制。而这边的道路,也是从秦时就开始修建的驰道,虽然比不得内地道路宽平,在这云中周围群山之间,已经算是难得通途了。

所以马邑鹰扬府才选择在这里设下最为坚固的防御体系,死死堵住刘武周南下之途。而在其他地方,想要出山,至少都要在山间穿行上百里,而且道路崎岖狭窄险峻。在那些山路,只要设上几个烽燧,就已经足够。

三十余里道路,快马疾驰之下,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已经临近王仁恭大营。这数名骑士远远就亮出了令牌,守营之士,一见令牌,就立刻开营让他们而入。

这些骑士穿过外营,直入中营,王家锦衣家将又查验了一番,这才放他们入内。骑士们直入内营,被引到王仁恭中军大帐之外,又被下了兵刃,这才延入大帐。

王仁恭正在帐中,穿着紧衣窄袖的袍服,正看着帐中木图。木图之上,标明了这条山道上设立的军寨,密密麻麻,宛若一道铁壁,死死锁住这条道路。

王仁恭这身袍服,正是可以随时披甲而战的模样。今日看来王仁恭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刘武周拼死一战,说什么也要死死的将他挡在北面,让刘武周的恒安鹰扬府,彻底饿垮!

王则恭谨侍立在王仁恭身后,他已经披上了甲胄,正显出年少英武之态。不愧王家子弟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声名。

这几名骑士入内,王仁恭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几名骑士顿时下拜:“参见郡公!”

这些负责传信的骑士,都是特意从王仁恭最为信任的马邑越骑当中挑选而出。往来于前线和此前,随时传递最新军情。今日如此重要的关头,王仁恭都有些信不过各处军寨传信,而且军寨烽火旗号,能传递的军情也简单,无法传递复杂的情形。今日这般的传骑,王仁恭挑选出了接近百骑。而王仁恭也一直等着最新的军情传递回来!

“前面如何了?”

王仁恭没了半点世家主人,马邑郡守的矜持之态,又急又快的发问。

一名传骑抬起头来,满脸惶惑之态:“郡公,刘武周他……他……”

王仁恭怒道:“刘武周到底怎么了?”

传骑摇头:“刘武周他打出白虎旗请降了!”

王仁恭身形僵在当场,他身后的王则也张大了嘴巴。叔侄两人,围着木图已经推祥了半晌,一边等待着前面传来的消息,一边设想了每种情形。哪怕刘武周驱使百姓,在这短短时间内就打开了数个军寨,王仁恭都有了应对之策。还有数百马邑越骑还有王家家将,准备在最危险的时候掩护王仁恭撤退。

每种情形王仁恭都盘算到了极处,但却没有想到,刘武周居然是来投降的!

他真的将几万云中百姓,几千恒安精锐,看得比自家性命还要重么?他应该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留他一条活命!

传骑声音还在帐幕之内响动。

“……天色方明,刘武周就亲为先导,出白虎旗,引恒安兵,引数万百姓而南。沿路向南,不曾向军寨发一矢,就以恒安鹰扬兵卫护云中百姓,一路南下!”

王仁恭终于开口:“各处军寨呢?”

传骑摇头:“各处军寨守军,只是观望。也未曾阻拦刘武周大队向南!”

蓬的一声,却是王仁恭,重重一掌,击在木图之上!

木图之上那些代表军马的棋子,全都在王仁恭这一击之下跳了起来,洒落满地都是!

那些传骑吓得浑身一震,全都深深拜伏下去,不敢抬头。

王仁恭想要发作,但几名传骑在前,却强忍下来了,转身就入内帐。王则立刻跟了上去。

直入内帐之后,王仁恭犹自火气未消,飞起一脚,踢飞一个熏香铜炉,铜炉撞在胡床之上,香灰顿时到处飞扬!

幸得炉中未曾燃香,不然此刻帐中,说不得就要延烧起来!

王则望着王仁恭:“叔父!”

王仁恭冷冷开口,虽然竭力压制着自己语声,但里面蕴藏的怒火,似乎能将眼前所有一切都燃烧殆尽。

“……这些马邑村夫!见刘武周不找他们拼命,就一个个的顾全自身实力了。某岂是要这刘武周归降的虚名,某只要这刘武周的首级传到某的面前!”

王则拱手:“叔父,侄儿这就领马邑越骑上去,督催各营,立即出击,截击刘武周于这山道之中!”

王仁恭摇头:“这些马邑村夫,就算你去了,只怕也是推三阻四……”

王则急急道:“叔父,总要试上一试!”

王仁恭断然一摆手:“你立刻领马邑越骑,赶往地六寨,无论如何,不能让王仁恭越过地六寨而南!”

地字六寨,就是顶在王仁恭大营之北的最近一处大的军寨。越过此间,再有数里,就可以出山。王仁恭本来以为战事要蔓延到地字六寨,怎么也要几日时日,而那时候刘武周也应该和马邑鹰扬兵拼得两败俱伤了,只要引马邑越骑收拾残局就是。现下却没想到,立刻要在地字六寨,设下最后一道防线!

王仁恭又下令:“遣人去天字五寨,那座军寨守将,是我们王家子弟。让他先截杀刘武周大队!一旦有人动手,还搅乱了刘武周大队,那时候这些马邑村夫,也会赶出来占便宜!”

王则干脆利落抱拳拱手:“侄儿这便就去!”

两人内帐商议,就听见外帐之中,响动声不断传来。王仁恭顿足,和王则一起再度转出。

外帐之中,这个时候又多了十余名传骑。在外帐里拜伏下去一片。见到王仁恭出来,都异口同声的开口:“郡公,刘武周出白虎旗请降,各处军寨不击,刘武周数万军民,已经不断向南而来!”

王仁恭牙关紧咬,第一次有点失却了方寸,只是在心里狠狠咒骂。

“这该死的刘武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