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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盛唐风华 第274节

房间内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好像是那些武夫的邋遢营帐,与往日香气扑鼻陈设典雅的江南风光迥异。

杨广瘫坐榻上满面红光,脚下滚着几个空酒坛,龙袍上也满是酒污。

可见在宇文化及登楼之前,这位荒唐天子一直在疯狂酗酒。

加上之前与徐乐饮宴,如今的杨广已然酩酊大醉,虽然意识还清醒,但是已经不能行动。

在他身旁,则是细钿礼衣打扮的萧后。

与杨广的酒醉癫狂之态不同,萧后端坐在杨广身侧面无表情如同一尊雕塑,虽无嗔无怒然自有威仪,俨然如同朝会官员。

她这身礼服乃是皇后接受臣子朝拜所着,此时穿戴出来,再保持端然正坐形态,还是把宇文化及当作臣子看待。

望着两人的模样宇文化及也有片刻恍惚,毕竟做了杨广多年臣子期间又险些因犯律而被斩,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哪怕今日举兵反叛,天子积威仍在。

不管在心里曾经幻想过多少次如何在杨广面前挽回颜面,把对方踩在脚下,可是等到真见面的时候还是有些心慌意乱乃至有些惶恐。

刹那间宇文化及只觉得身躯一阵发软,险些匍匐在地向杨广请罪。

不过这个念头旋起旋消,马上就被杀心与野心所取代。

帝王威仪天子气魄,在兵甲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宇文化及握紧手中直刀,胆气重又足壮,推开面前家将以及司马德勘,手执直刀来到杨广父亲面前,以刀尖对准杨广面门,脸上露出那种长安城侠少无赖凌虐弱小时常见的狞笑:“昏君!今日叫你认得阿爷!事到如今,可有什么话说!”

杨广费力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宇文化及,随后又把眼睛微合,悠然道:“破野头,你可知罪?”

“知罪?”

宇文化及看看杨广,随后仰头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你居然问阿爷知不知罪?

好啊,阿爷知罪!阿爷领兵谋逆,犯了灭族大罪,但是……那又如何?”

宇文化及笑声陡然停止,脸色也变得狰狞可怖:“来家父子死了!江淮骁果灭了!关中骁果反了!便是宿卫军也已经被我斩尽杀绝。

如今江都已是我的天下,你这昏君手下无一兵一卒可用,纵然阿爷犯罪,你又能奈我何?

难道如今还有人会听你的话,抓阿爷论罪?

还是有天兵天将来灭我的族?

来啊!让他们出来,让阿爷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人呢?

你倒是把人叫出来!”

平日里也是被杨广吓得狠了,一朝得势宇文化及便有些癫狂,手提直刀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以刀尖戳着案几上的残羹冷炙。

“看看!这便是皇帝过的日子,果真是快活胜过神仙。

外面的军士粮草已经接济不上,便是喝一口粗劣村酿也要求爷爷告奶奶,你这里却是美酒肴馔应有尽有。

人间享乐莫过于帝王,有这等好处,也怪不得谁都想做皇帝!你杨家两代天子,好日子过得够久了,也该轮到别人享几天福,你说是也不是?

你自己无能且专横,除了醇酒美人其他全都不管不顾,谁若是多说一句便要人头落地。

似你这等天子活到今日已是异数,还妄想让人怕你?

笑话!阿爷告诉你,你杨家的天下要改姓了!”

因为用力过猛,宇文化及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直刀乱挥乒乓有声,那些杯盘被他扫得到处都是。

他越扫越是兴奋,仿佛挥刀扫荡的不是酒具器皿而是天下诸候各路枭雄。

“如今的天下轮到你阿爷来坐了,这等好日子也该我享受几日。

你的那些子弟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没人能翻得了天!至于你……“宇文化及转头看向杨广,冷笑两声:“若是你肯向阿爷讨饶,求得阿爷心软,说不定还会留你一命。”

不等杨广开口,萧后却抢先呵斥道:“放肆!许国公堂堂栋梁,怎生出你这等不孝之子!身为臣子如此目无君上,就不怕报应?

你以为如今大兵在握便可为所欲为,简直是笑话!尔等乱臣贼子纵然猖狂一时,终难逃报应临头!尔窃据神器觊觎大宝,自有上苍治你之罪,等到报应临头时,且看你怎样收场!”

“大胆!”

宇文化及怒喝一声,手中直刀圈转已经横在萧后粉颈之上。

萧后这两句话正中其软肋所在,也不怪宇文化及恼羞成怒如此模样。

所谓天谴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萧后这话却不无道理。

自汉末开始篡位者往往需要伪造谶语托言天意,其用心自然是希望愚弄百姓,让世人相信自己有老天保佑,登基为君天经地义。

所谓君权天授朕即天子,这话不光是说给老百姓听,也是说给文武官员听。

不管真假,都需要有这么一层伪装,才方便帝王坐稳龙椅。

宇文化及倡乱前后并没有谶语,突然说自己得老天青睐,其实很有些牵强。

他的底气在于自己世家身份以及背后关陇武勋世家的支持,但是萧后的话给他提了醒,自己想要牺牲司马德勘、马文举等人作为遮羞布,换取自己登基顺畅青史留名,那些关陇勋贵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万一他们有样学样,自己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

到时候治自己罪的人不知多少,怕是整个宇文宗族都难以保全。

就算这些人不至于如此,长安的李渊又能否放过自己?

那位刚刚登基为君的前任唐国公别看素有仁厚之名,自己每次见他都感到莫名的压力如山而至,如今这位仁厚君子已经篡位自立,兴师击逆也不足为奇。

这样算起来,能治自己罪之人怕是不在少数,萧后这话怕不是什么恫吓或是妇人诅咒,而是实打实的危机。

此番起事一是眼看关中勋贵即将被江南士人取代心中不甘,二是这些年来杨家父子对世家的打压让宇文化及怀恨在心,三则是自己兄弟宇文智及以及其他关中勋臣的撺掇。

几方力量合在一处,最终让宇文化及横心造反。

事先思存并不周全,如今发现情况不妙,也不知该如何化解。

他正在得意之时,容不得旁人说坏话,哪怕这话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他也不想听。

既然不想听坏话,就只有杀掉说话的人,先落个耳根清净。

他手中直刀的刀锋已经割伤萧后脖颈皮肉,血珠顺着刀口滴答落下,只要他再轻轻一推,萧后难免香消玉殒的结果。

就在此时,杨广开口了。

“破野头,你是越来越不成话了,只敢在女子面前逞威风?

许国公在天有灵,若是看到子孙这般模样,不知是何等模样?

似你这等人也配谋逆?

这江山纵然被你夺去,又岂坐得稳?”

宇文化及勃然变色:“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真当阿爷杀你不得?”

他说话间已将手中兵刃从萧后脖子上移开,横在杨广颈部。

可是杨广与萧后一样,对于加身白刃视若不见,并未露出慌乱恐惧之色。

“朕今日命丧小人之手乃是天意非为人力,尔等小人不过侥幸得手,又有何得意?

朕待你父子天高地厚,你忘恩负义背主谋逆,又有何面目在朕面前耀武扬威?

朕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轮不到尔等评判。

若是要杀只管动手,又何必多费唇舌?

你今日弑君,日后定然难逃一死,不过是迟早之事,又何必争执?

不过君王不应死于刀剑之下,你若想死后有面目见自家祖宗,便让朕死得体面些。”

宇文化及未曾料到,自从到了江南之后便日渐消沉的荒唐天子,死到临头居然如此从容。

不知是酒后狂放,还是看淡生死,总之此时此刻的杨广虽然是阶下囚,可是气度远胜自己。

好在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把今日目睹此事者尽数灭口,否则日后传扬出去,只怕自己就没面目面对文武群臣。

他原本想要等待马文举带人前来,借马文举之手除掉杨广。

可是等到现在马文举和他的部下还是不见踪迹,杨广这种态度又让他觉得如芒在背,怎么都不舒服。

当下将心一横,朝司马德勘吩咐道:“取一条白绫,结果了这昏君性命!看在我与他两代相交份上,留他个全尸。”

司马德勘连忙道了声遵命,随后伸手去拉杨广。

杨广却将手一挥打开司马德勘的手,自己挣扎着起身,昂声道:“你这操贱业的小人,有何资格搀扶于朕?

朕自己会走!”

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萧后,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梓童,朕怕是要先行一步了,你且保重自身,好生活下去,替朕看着这群乱臣贼子如何死法!”

说话间他将身一转,头也不回向外就走,虽然脚步蹒跚但是走得极为果决,并无半点畏惧之意,边走边大喊着:“大好头颅谁人取之?

大好头颅,谁人……“边说边向前走,房间内留下他的呼喝声以及笑声。

是日,大业天子杨广为司马德勘绞杀于迷楼内,大隋至此而亡。

天下由治转乱,正式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

四方豪杰六合奸雄皆趁机而起,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神州,刚刚太平了几十年的百姓,不得不重新面对乱离时代!

第七百三十六章 肝胆(一)

江都今晚注定是流血之夜。

不但杨广被害,那些原本见宠于杨广的江南士人,也同样面临灭顶之灾。

早已对南人得势不满的关中勋贵以及骁果挥舞屠刀大开杀戒,更有人代为指引道路充当向导,借着这场兵变除掉自己的仇人、政敌,就算是偶尔的口角嫌隙些许细故所结下的所谓“冤仇”,也借着乱军之手加以报复。

紧闭的门户被撞破,乱军呼啸而入狂笑而出,身后则是熊熊烈火满地尸骸。

今晚的江都,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城中到处都是乱兵,街道上已经满是血污与尸体,空气中的焦臭味道薰得人直欲作呕。

有人哭自然有人笑,曾经一度失意的关陇勋贵,此时大多在家将簇拥下拈髯微笑,口中则不住念叨着:“不成话,实在是太不成话。

破野头到底是个浪荡子做不得大事,纵兵劫掠滥杀无辜,实在有伤天和。”

不过他们的慈悲仅此而已,嘴上的言语并不影响他们制造杀戮,不光是江南士人遇害,就是关中人也同样难逃屠刀。

所谓关中勋贵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亦有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