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刺客骤然得知这些,神情凄楚恍惚,“我叫木兰,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给我取这个名字,我以为他只是喜欢这花洁白无瑕,像他一样君子端方,原来竟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木兰是个孤女,她的父兄皆追随顾威战死沙场,自幼她便被顾威接进府中照顾,前两年顾威非要逼她嫁人,她不愿意,她气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还要将她嫁给旁人,便赌气离家出走。
原以为能等到他担心不下出门寻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谋反被杀的死讯,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只知道她最爱的人死在了淳熙帝的手中,她便要为他报仇。
“呕,”木兰心绪起伏,气血攻心,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她抬起头,狠狠盯住徐晗玉,“你给我的解药是假的!”
徐晗玉往后瑟缩了两步,没错,那药的确是假的,她既然在匕首上淬了毒,又怎么可能在身上留下解药。
那颗毒药用的药材全是清热解毒的,可惜药性相冲,若是身体健康之人服下也没什么大碍,可若是中了那匕首上的毒再服下这药,片刻之后便会毒性攻心,加快毒发。
方才她同这木兰说了许多话,便是想分散她的注意,让她注意不到这毒发的征兆,免得她先杀了自己泄愤。
“我虽然现在伤了腿,但是上半身无碍,你若是想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她警惕地说。
木兰此刻的确浑身乏力,别说杀了徐晗玉,就是站起来都很勉强。
“不若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们身旁就是河流,岸边有不少浮木,你抓住一块跳进水中,顺着河流往下,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木兰看了一眼溪流,的确岸边有些浮木,她现在没了力气,过不了多时便要晕过去,这的确是她目前生还唯一的办法了。
“快些拿主意吧,你再同我僵持下去,等追兵到了,你可就没命了。”
到了此刻,木兰心中反而没了怨恨,“都说端慧皇后生性聪敏,想来你是向她学的吧,难怪他会这么喜欢她。”
徐晗玉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是打算采纳她的建议了。
“不过,你小瞧我了,”木兰冷冷地说,“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要为他报仇是我的事。”
说罢,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徐晗玉,拖住她往河水中滚去。
她杀不了徐晗玉,拖住她要么一起淹死,要么就看天意吧。
徐晗玉虽然通水性,可是脚上有伤,身上还拖了个人,根本游不起来,好在这个木兰终于在水中昏了过去,松开了手,徐晗玉扑腾着抓住一根浮木,趴在浮木上,顺着河水往下,不多时也昏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飞燕山上灯火通明,兵士们拿着火把还在山道上来回搜寻。
敏王皱着眉头,不停地呵斥着手下,“一个个都是废物,那刺客带着景川公主,你们都能让她给跑了。”
方才他出现及时,解了行宫的危机,已经在陛下那里得了好感,淳熙帝心里记挂着徐晗玉,命令他出来搜寻。
“殿下,那刺客功夫了得,想必已经带着公主逃出飞燕山了。”
“不可能,”谢斐说道,“那刺客的马已经死了,他们没有马,出不去这飞燕山。”他正沿着发现马的地方来回探查。
“这里已经快出飞燕山了,那刺客便是没了马也能离开。”近卫军首领说道,谢斐皱着眉,仔细端详倒在地上的马,这马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疾驰被累死的。
“殿下,卑职建议立刻带兵下山搜寻,封锁周边各处城池,谨防刺客带着公主逃窜他地。”
敏王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近卫首领的建议,“那陆将军带着一支精锐部队去往山下各城池调兵继续搜寻,务必找到那刺客将景川公主救回来,其余人同我回行宫护卫陛下,谨防还有漏网的刺客再次行刺。”他心里虽然也舍不得徐晗玉,可是眼下陛下那里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可不能让太子捡了漏。
敏王的决定不容置喙,众人纷纷散去,谢斐却仍然留在原地,不过此刻也没人顾得上他。
谢斐此刻心乱如麻,可越是如此,他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低下身子,举着火把,仔细看着倒地的马,突然他发现马背上几个细小的伤口,他伸手去摸,是银针。
他忽然响起七夕那夜,徐晗玉打算从腰间摸出的正是这样的银针。
这马是中了她的毒,而非那近卫首领说的被累死了,马中了毒必然发狂奔驰,她定然在这途中被马从背上扬了下来。
谢斐立刻回身沿着马的足迹搜寻,终于发现一处的陡坡草丛上有被压过的痕迹,他不假思索便跳下陡坡。
这坡直通河流,河岸边隐约有点点血迹,那河岸处的尖石上还挂着一块锦缎的布条。
谢斐施展轻功,顺着河流疾驰,不停打量着河面,既盼着找到她,隐隐又害怕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终于,他看到在河流转弯的一处礁石处,卡了一根浮木,木上正悬着一道身影。
谢斐奔过去,他的足底早已磨出了泡,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他轻轻将那人抱起来,总算看到那张被他镌刻心底的面庞。
平日里这张脸上大多是居高临下的骄傲神情,嘴角总是挂着算计旁人的浅笑,可现在却双眼紧闭,毫无血色,她的头上还插着他送她的那只玉簪,谢斐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过。
徐晗玉恍惚间,好像有水滴落在脸上,是下雨了吗,她缓缓睁开眼,哦,原来是他在哭啊。
她怎么见到谢斐了,真是奇怪,谢斐就这么喜欢她吗,哭的这么伤心。
“徐晗玉,你不准死,”谢斐咬着牙,哽咽着说,他扯开衣服绑住徐晗玉的伤腿给她止血,然后抱着她走到岸边的草丛上,轻轻将她放下。
徐晗玉不仅腿上有伤,背上还中了一掌,身上发着热,怎么看也撑不回去了。
谢斐点燃了火,又继续抱住她,不断给她输着真气。
他身上有些伤药,全给徐晗玉用了,就连临出南楚时,谢虢给他的仅有一颗的救命丹药也给徐晗玉服下。
可是徐晗玉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害怕她就这样一睡不醒,不停地跟她说着话,“徐晗玉,你快醒过来,你不是最怕死了吗,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死了,不然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可都要便宜旁人了。”
“你醒来啊,阿玉,我早就不恨你了,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要吓我。”
谢斐就这样紧紧抱着她。
可能是那颗救命药真的起了作用,徐晗玉慢慢转醒,恍恍惚惚之间一直听见有人轻轻哼唱着让人安心的童谣。
“难听死了,”徐晗玉嘟嘟嘴,小声抱怨。
谢斐眼睛一亮,定定瞧着她。
徐晗玉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怪渗人的。”
谢斐抽抽鼻子,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谢少岐,你又占我便宜,”徐晗玉语气不好,可是心里却暖暖的。
“哼,我就是要占你便宜,我要占你一辈子的便宜。”谢斐扯着嘴角说。
“幼稚死了。”
“不准你说这个字。”谢斐轻轻掐了掐她的脸。
徐晗玉懒得和他计较,“怎么就你一个人,皇姨父没有派大军出来找我吗。”不应该啊,姨父这么疼她,她还是为了救他才被刺客掳走的。
“派了啊,不过你们北燕的人真是蠢死了,一群人像猪一样,如果不是小爷我聪明,你还在那石头上卡着呢。”
谢斐真是的,怎么说话又像在江州时那般幼稚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是谁领兵出来找我的,太子吗?”
“是敏王。”谢斐又将她抱紧了些,怕夜间风大吹着她。
“那就怪不得了,若是太子怎么也要多寻一会儿。”
“你和敏王是有多大仇,怎么这么见不得他好。”谢斐只是想引着徐晗玉多说两句,生怕她又昏睡过去。
不过谢斐无心的一问,倒是勾起了徐晗玉的童年阴影,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过,就连她姨母都不知道,此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围着这火堆,她倒是有了给抱住她的这人倾诉一番的欲望。
第56章 痴心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敏王刘勋十四岁,虽然她自幼早慧,可那个时候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刘勋从小就很喜欢她,可是那眼神总让她感到害怕,便不喜欢多理睬他。
那段时日,端慧皇后生了病,她心里担心,总是偷偷去宫里供奉佛祖的静安殿求神拜佛。
那一日,她是傍晚过去的,静安殿供的佛像很多,她不知道哪尊佛更灵一些,索性都拜一遍,走到一处偏殿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偏殿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正趴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年岁和她相仿,脖子上套着狗链,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咿咿呀呀地不知叫着什么。
狗链被一个华服少年握在手中,那人正是刘勋。
徐晗玉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刘勋一手牵着狗链,一手拿着鞭子,正使劲地往那女孩身上抽去,那女孩身上的衣服被抽的破破烂烂,但是隐约还能辨认出这衣服正是她前些日子穿过的一套。
徐晗玉衣服很多,穿过一两次便不穿了,她也不知道这些穿过的衣服会丢到哪里去,但怎么也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
刘勋的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嘴里不断念叨着,“小阿玉,做我的狗快乐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给你骨头吃好不好,你说话呀,好不好!”说着又往那女孩身上抽去,女孩被堵住嘴,哪里说得出话,只是拉住刘勋的衣摆,不断磕头求饶,脑门上一直流着血。
这场面实在是吓人,徐晗玉一时睁大了眼,被吓得不敢动弹。
忽然那女孩没了反应,似乎是昏死过去了,刘勋好像也累了,正当徐晗玉以为他要放过那女孩的时候,刘勋忽然狠狠踹了那女童一脚,神情不耐地说,“没意思,还没上一个坚持的久。”
说着拖住那女孩随意便丢进了旁边的一口枯井中。
徐晗玉不是没见过杀人,可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带感情的杀人,就像是拎着一个牲口,一个货物。
看见刘勋接着舔了舔手上的血迹,徐晗玉实在忍不住了,害怕被他发现,她小心地退后几步飞快地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回去以后,她便发了烧,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醒来后,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噩梦,姨母重病在床,她不知该给谁说,索性就压在心里谁也不说,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忘记,或者有朝一日杀了刘勋这头恶鬼。
“……那之后我不穿的衣服都让侍女们拿去烧了,就怕又被那个疯子偷去。”徐晗玉低声说。“还有一次西齐送了一匹难得的粉色软锦,姨母命人给我做了一身衣裙,可漂亮了,我特地穿着去参见陛下的寿宴,刘勋看见了直夸我漂亮,那眼神恶心的要死,后来我就再也不穿那条裙子了。”
刘勋的某些癖好,谢斐也见过,他不想说出来又吓着她,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不说这些了,有朝一日,我一定抓了刘勋给你泄愤。”
“你不是一直巴结他吗,怎么现在就倒戈了。”徐晗玉瞪了他一眼。
谢斐一顿,“我巴结他还不是为了在金都立住脚跟,反正我现在抱住你这根大腿了,只要你能保我的命,我立马就倒戈,他还有好些把柄在我手上,等我们回去了我全都报给公主殿下。”
徐晗玉被他逗的一笑,“本公主的大腿是你想抱就能抱的吗,我的公主府可不养没用的人。”
“那可怎么办,谢某身无长物,想来就这张脸还算值钱,不如我委屈一些,以色侍公主如何。”
“臭不要脸。”
两人打趣了片刻,气氛又归于静默。
柴火堆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谢斐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心里不断后怕,差一点,他就见不到她了。
原来他对她的恨是如此势单力薄,轻轻一击就溃散开去。
“那年中秋,我本来是有话要同你说的。”
火星映照着谢斐的面庞,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浓密的阴影,徐晗玉难得在他的神情中看到如此的脆弱和彷徨。
她不觉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问,“你原本想同我说什么?”
谢斐凑到她耳边,把声音放低,“我想同你说,我已经写信求父亲了,求他准允我娶你为妻,父亲没有回绝我,说要见见你。”
徐晗玉没想到他那时竟真的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如今物是人非,再听此话,一时呐呐不知如何答他。
“我不需要你回我什么,你也大可不必又生出多余的愧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没有看不起杜若,也绝不会因为你只是一介孤女就负了你。”
原来是为了她那日说的话,徐晗玉胸腔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有些话到了嘴边险些便要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