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腿伤好了不少,只是方大却从此落下了残疾。
如今大夫人将莹雪的月例升为了每月二两银子,已是够一家的嚼用,丝竹便也辞了铺子上的活计,专心伺候父母。
莹雪每每在家瞧见姐姐与父亲的哀切模样,心中对那刘府主子的恨就加深了一层。
恰在刘婉晴出嫁的前几日,刘府借着出了个世子女婿的东风,将刘一宁与光禄寺少卿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下来。
一时间,刘府风头无两。
莹雪听了这消息后,便挑着灯烛,生生熬了好几个大夜,替自己缝制了一条月白色边、烟粉色底的肚兜。
她知晓自己的优势便是美貌与这身白皙滑腻的皮肉,纯白与烟粉色相衬,定会为她增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既是要以色侍人,就将这点“色”发挥到淋漓尽致吧。
时光如隙,转眼便到了刘婉晴出阁的日子。
莹雪自从那一日在东葫芦巷与墨书匆匆一面之后,直至今日都未曾再与墨书相见过。
一是她已磨了心志,从今往后只想着为自己和亲人脱了奴籍,不再叫人欺./辱践踏了去,二是心内愧疚使然,无论如何总是她主动退了与墨书的婚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墨书。
从前也是她太过奢望,总想着自己谨慎度日,总能与墨书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却不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中,美色过人也是怀璧其罪。
既如此,索性她便用这傲人的美色去一步步往上爬吧,爬到无人敢再伤害她的亲人,爬到无人敢再轻贱利用她。
*
刘婉晴出阁的这一日,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莹雪被喜婆安排在了新房旁的西厢房内,只说世子爷未曾收用莹雪时,她只能以通房丫鬟自称,今日更不许她出去乱晃,省得损了新婚夫妇的福气。
喜娘说这话时语调很是尖酸刻薄,可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坐在床榻上不语,安静和顺的似盏美人灯。
前几日,莹雪已从夏至那儿问清楚了镇国公府内的人际关系。
镇国公正妻乃是沈氏,出自没落的洛阳宗室,也算是有些皇室血脉。沈氏生下三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傅云饮,次子傅云萧,以及幼子傅云筝,嫡女则排序为四小姐,名唤傅云婕。
除了沈氏以外,镇国公还纳了二房良妾,分别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叫傅云芷,另一个叫傅云欢。
镇国公内的人事也算不上复杂,两个庶出的小姐等闲从不外出,沈氏的幼子傅云筝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又因身子孱弱,自小便养在别庄上。
镇国公老太太喜静爱佛,一月只让小辈去晨昏定省两次,若不是顶顶要紧的事,从不出佛堂半步。
莹雪思忖了一会儿,仍是觉得自己要将全副身心皆放在傅云饮身上。
媵妾的名声不大好听,将来若是侥幸怀了孩子,兴许也会沦落到去母留子的境地。
她总要先爬上良妾这个位置才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韬光养晦,不能让刘婉晴疑上自己。
*
端方院的新房内。
刘婉晴头上戴着的凤冠贵重不已,她的脖子已是被压得挪动不得,脸上厚敷的脂粉也令她倍感不适。
只眼前微微晃动的凤头花烛,入目所及的鸳鸯戏水玉石屏风,以及铺在纱窗上以及梨花木桌上的“喜”字彩贴,皆让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哪个闺阁里的少女未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郎?只期盼着他英俊伟岸,丰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相持相护。
如今她能嫁给傅云饮,当真是全了年少时的闺梦。
一时间,与镇国公府有亲的夫人小姐皆说笑着走进了新房内,逗弄了刘婉晴一番后,便一齐候着傅云饮来揭新娘的盖头。
约莫等了一刻钟后,身着暗红色黑底锦袍的傅云饮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他束了个红玛瑙玉冠,愈发衬的眉眼清隽出挑,眉梢里掩出三分快意。
他听从喜娘的指示,将刘婉晴的红盖头掀了开来,又与刘婉晴喝了交杯酒。
黑曜石般的眸子扫过整个新房,却没发现那抹清丽的身影,他掩下心头的失落,与几位相熟的婶子见礼后,便去了正堂迎接客人。
刘婉晴心下愈发甜蜜,方才她忍着羞意瞥了几眼矜贵俊秀的傅云饮,一颗心更是狂蹦乱跳了起来。
她想,自己往后必是要做好世子爷的贤内助,替他生儿育女,统管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思及此,刘婉晴不禁想起了出嫁前一夜母亲塞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一想到世子爷也会如画册上那般疼爱自己,刘婉晴的双颊便羞红的如火烧过一般。
夜幕渐深,傅云饮也终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旧友。
他身上带着些饮过桃花酿的微醺酒意,双眼却依旧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凉的夜风,与身后的东昉说道:“大奶奶带来的丫鬟都在端方院里?”
东昉不解其意,只挠着头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里。”不在端方院里,还能去哪里服侍?
傅云饮瞪了一眼东昉,他时常不解,自己身边的小厮为何会蠢笨得像只猪?
而东昉也发现了世子爷望向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方才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大奶奶带来的那个媵妾。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名唤莹雪。
世子爷莫非是在询问她的住所?
“罢了,我懒怠与你多说。”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刘婉晴已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许久,听见屋门的响动后,她方才含羞带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云饮径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抬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刘婉晴。
方才他与刘婉晴凑近了喝交杯酒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又袭上了心头。
傅云饮愈发觉得自己怪异,为何他独独不抗拒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只是新婚之夜总该要与正妻圆房,因着傅云饮自己的隐疾,他便对刘婉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说着,他便自己解开了外袍,朝着临窗的软塌上走去。
刘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云饮是不欲与自己圆房的意思,她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些颤抖:“夫君,您这是何意?”
傅云饮知晓自己此举伤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断不可能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拿话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刘婉晴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眼里蓄起了点点泪花:“夫君可是嫌弃妾身才貌愚钝?”
傅云饮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冷下脸色,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我自是会给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这话一出,刘婉晴便软倒在了床榻上,眼里满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自己的美梦竟被爱恋了多年的心上人亲手戳破。
因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会给自己体面和尊重。
只是,独独给不了自己男女间的爱意。
第25章 心机婢女 “想让傅云饮在将她纳入心间……
且不论与新房那儿是何等的喧哗热闹, 莹雪却早早地洗漱净身,伏在床榻上望着姐姐幼时为自己缝制的布娃娃怔怔地出神。
自大夫人那日提起要将姐姐放在她的荣禧堂做二等丫鬟后,莹雪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下来过。
她并不想去探究姐姐遭此大罪与大夫人有没有干系, 这事便是没有经过大夫人之手,也与二少爷脱不了干系,总有大夫人推波助澜的手笔在。
这些仇与债,莹雪皆一笔一笔的记在他们身上。
所以她如何肯让姐姐去仇人的院子里贴身伺候?殊不知哪一日又遭了什么阴私磋磨。
思来想去,也只有将姐姐留在身边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世子爷的一个通房丫鬟罢了,连妾也算不上, 根本没本事将姐姐安插进镇国公府内。
莹雪灵透的杏眸一黯再黯, 心内也是一阵千回百转的愁思,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便是新媳妇拜见公婆的时候,刘婉晴从刘府内带了冬至、夏至、莹雪三个大丫鬟, 以及十个二三等丫鬟, 并马嬷嬷一家为陪房。
莹雪身份特殊些,不必早起去伺候刘婉晴起身,她便候在正屋门外, 等着待会儿在世子爷跟前露一露脸。
虽则新婚这几日大小姐必是不会让自己近世子爷身的, 可她也总不能让世子爷忘了自己才是。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工夫, 庭院内才迎面跑来一个面貌清俊的小厮, 莹雪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便笑着问了声好。
东昉的视线却牢牢黏在了莹雪身上, 只见她一身素衣荆钗,衬出清媚姣美的容颜,只静静伫立在廊下,却如同空谷幽兰的雪莲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东昉不免在心内感叹了一句, 这等美貌,怪道世子爷会对她这般念念不忘,世子夫人当真贤惠大度,竟舍得将这样的女子送于世子爷做媵妾。
东昉兀自出神,却没瞧见傅云饮正立在正屋内的门槛后,一脸阴沉地打量着他。
傅云饮早已瞧见了站在廊下的莹雪,只这月余不见,她竟消瘦清减了不少,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了一般。
他正在心内思索着要不要与莹雪搭几句话时,却遥遥看见东昉那傻小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莹雪瞧。
傅云饮压下心内的微微不适感,忽而开口道:“杵在院子里做什么?还不去将早膳端来?”
东昉这才从莹雪的美色中拔身而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后,便小跑着去小厨房提了一笼食盒来。
莹雪回头朝着傅云饮屈膝行了礼,正欲平地崴个脚,也好让他瞧见今日自己精心描绘过的淡妆,却被他辨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打断:
——“莹雪,进来伺候。”
莹雪应是,立时便跟在傅云饮身后进了端方院的正屋。
东昉也紧跟而入,将食盒摆在梨花木桌上后,方才退身出去。
刘婉晴这时已梳洗完毕,昨日傅云饮不愿与她圆房一事的确是令她伤心不已,可她也知晓来日方长的这个道理,她真心相待世子爷,总会让他明白自己的好处。
是以今早刘婉晴并未传唤贴身丫鬟来服侍早膳,她本打算亲自服侍傅云饮布菜用膳,哪成想莹雪这个没眼力见的丫头竟坏了她的好事。
刘婉晴笑意一滞,便对莹雪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吧。”说罢,便贴近了傅云饮几步,便要扶着他入座。
傅云饮立时便后退了几步,堪堪避开刘婉晴染上丹寇的纤手后,蹙着眉与莹雪说道:“你且在这儿伺候着吧,哪儿有让你家奶奶亲自布菜的道理?”
莹雪瞧出了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处之间的生疏和别扭,她便当没瞧见刘婉晴笑意愈僵的脸庞,乖顺地点了点头后,便将食盒内的精致菜碟搁在了梨花木桌上。
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对而座,莹雪便给刘婉晴夹了些枣泥山药糕,又给傅云饮舀了一碗牛乳羹。
傅云饮当下只能瞧见莹雪那双嫩如青葱的柔荑,指节纤细白皙,削挺如葱根的玉手在墨黑木筷的映衬下愈发灵致惹眼。
傅云饮不免多瞧了几眼。
刘婉晴食不知味,勉强朝着傅云饮挤出个笑容道:“夫君,也不知云萧和云婕素日钟爱些什么,我便备下了玛瑙玉钏和墨玉扇子为礼,会不会太简薄了些?”
傅云饮语气淡淡:“夫人不必担忧,云萧和云婕皆是懂事知进退之人,断不会嫌此简薄。”
刘婉晴余下的体己话便再也没了由头说出口,傅云萧还算好相处,可那傅云婕却不是盏省油的灯。
往日里自己千般万般地讨好她,她皆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还总笑自己的穿戴寒酸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