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珠看向说话的钱氏,眸子中含了几分冷意。
第82章 送礼
只见钱氏手抵在太阳穴上,不住按揉着,显然是有些精神不济。但饶是如此,看向赵月珠的目光里像是粹了毒药一般,其阴狠毒辣让人不寒而栗,只觉得脊背发毛。
赵月珠确是丝毫不为所动,盈盈笑道:“是遇见了几个唬人的山野毛贼,但幸得骠骑将军的公子搭救,总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抵达苏州。”
钱氏微微一愣,她本来还欢喜着赵月珠这一遭算是名声尽毁了,落入匪窝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出来的,劫匪可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不死也要脱层皮。但没想到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化解了,还不动声色的抬高了身价。
站在娄氏身后的赵月玉,已是嫉妒的红了眼睛,赵月珠怎么就那么好命,进土匪窝里不但没被凌辱,反而还被刘渊搭救,敢情好的事情都让她摊上了。
也不知他们两人是不是花前月下、互诉衷肠、暗通款曲。而自己只能苦苦痴恋,一腔柔情无处倾诉,只能暗自神伤,把那点子小心思藏在心中最隐秘的地方,碰不得说不得,只怕是一厢情愿。
白氏听见钱氏如此说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弟妹,你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见不得月珠好,非要寻点事情出来,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们大房也不是好糊弄的。”
钱氏拍开丫鬟的手,坐直了身子道:“大嫂的话我就不明白了,月珠遇见土匪迟早会人尽皆知,不先找好一个说辞,不光是月珠,赵府的名声都会受影响,我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赵月珠看一眼赵老夫人,只见她盖着眼皮子,又是一贯的开始假寐,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
赵月珠安抚的看了白氏一眼,示意她自己无事,继而对着赵老夫人甜甜一笑:“祖母,我从苏州带回来了一些特产礼物,现在分给大家可好。”
赵老夫人这时倒是掀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一只眼睛闭上了,另一只眼睛眯着一条细缝观望着。
立时有下人抬上来了两箱奇珍异宝和十几匹缎子,让屋中众人挑选。
赵月珠呈给赵老夫人一串手串,檀木制成,隐隐有沉郁的香气流动。
虽然名贵,但赵府里也不是没有,光是赵老夫人随身挂着的迦南木手串就价值不菲,赵老夫人实在没有看上眼,刚要敷衍几句,不料摸着手串有些粗糙,心下一阵讶异。
赵月珠微微笑道:“祖母,这手串上面有大师雕刻了整篇的金刚经,耗费了数年的心血才完成,也是二舅舅四海经商的时候意外所得,听说祖母常年礼佛,舅舅便说要让月珠带给祖母,还请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赵老夫人让李妈妈拿来了西洋镜,龇着眼睛一瞧。果然看见檀木珠上镌刻着细小的梵文,有的地方比头发丝儿还要细,可见匠人的鬼斧神工、心思巧妙,若没有匠心独运,又怎么能制得出这般巧夺天工的物件。
赵老夫人心下实在欢喜,对这手串爱不释手,摩挲来摩挲去就是不愿意搁下,越瞅越是喜欢。
偏偏面上还要显出一副矜持淡然的样子:“月珠丫头有心了,的确不是凡品。”
“祖母喜欢就好。”赵月珠敛下眉眼说道。
白氏得了一个白玉做的如意,玉质温润,做工精细。
钱氏得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珊瑚树枝繁叶茂,枝干遒劲,通身殷红似血,是难得的上品。钱氏越看越是喜欢,一反刚才的咄咄逼人,笑得真心实意了几分。
赵月敏得了一柄扇子,扇面上是大家所作的山水画,她拿在手中随意把玩了几下,脸上显出一些嫌弃之色,随手就把扇子交给了丫鬟,赵月珠看见了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
赵月敏看见赵月珠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气的牙根痒痒,心中腹诽她装什么大尾巴狼,就算是铁做的,她又能打多少颗钉子呢。
赵月玉和赵月芳都得了一串绿松石项链,赵月芳笑着谢过了,接过项链后开心得脸都红了,捧在手中欢喜极了,极为爱不释手。
赵月玉则是扁了扁嘴,学着赵月敏的样子,把项链给了丫鬟。
赵月珠依旧笑得和气,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她们喜欢也好,鄙夷也罢,她心意到了便不愿意过多理会。
倒是赵老夫人摸着手串,如获至宝,打算细细琢磨一番,便挥了挥手就让众人散了。
回到秋水阁,黄莺对赵月珠说道:“小姐,主子邀您霁月楼一叙。”
黄莺见赵月珠皱起眉头要拒绝,忙又说道:“主子说有一个人小姐非见不可,是小姐生母身边的妈妈,周彩云,主子去苏州一边办差事,一边就是在寻这个周妈妈了,她有些话要告诉小姐。”
赵月珠眸光闪了闪,有异样的光彩一闪而过,心中像是被木锤大力撞击了一下,胸腔子微微震动,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微微颤抖,沉沉道:“去备马车吧。”
到得霁月楼的包房,刘渊面窗而站,身姿挺拔如松柏,忽而转过身来对着赵月珠脉脉一笑,说不出的旖旎动人。
他目如朗星,鼻若悬胆,两道长眉斜飞入鬓,面容棱角分明。若是寻常女子见了,怕是三魂都要失了七魄,为他的风姿折服。
赵月珠眼中露出一丝惊艳,虽然对着这张脸看的久了,但每一次相遇都不能不赞一声姿色过人,美貌无双。
五官明明就是秀丽的模样,但佐之斧凿刀刻一般的下颌线,平白多出了几分硬气。
刘渊走到桌边,打开了朱红色食盒,小心的端出两盘点心:“这是德御斋新制的玫瑰酥和豆沙糕,我知道你喜爱吃甜食,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赵月珠看见了刘渊眼中的小心翼翼,还有放下了身段的讨好,唯恐自己会拒绝,她轻轻叹了口气,捏起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花香瞬间充盈口腔,清新而馥郁。
有玫瑰花的香气,又有一股奶香,糅合了馅料的甜腻,入口芬芳又清甜。
“的确很好吃。”赵月珠称赞道:“只是我今日来不只为了品尝糕点的,公子说的周彩云又在哪里?”
刘渊抿嘴一笑,拍了拍手,片刻后,一个随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老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面上爬满了皱纹,走路间也有些踉踉跄跄,似乎一条腿受过伤。
只是她面容恭谨,神色尊敬地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本能的就想要信任她,觉得她是一个可靠之人。
她艰难地对着刘渊和赵月珠蹲了一个万福,受伤的腿扭成一个奇异的姿势。
赵月珠只是打量着那老妪,也不说话,虽然面上自持,但心中早已经是翻江倒海,她对自己早逝的亡母有着特殊的情感,只要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能让赵月珠百感交集。
看到眼前的老妪,赵月珠有一种本能的亲切,心也像棉絮一样轻飘飘的,软乎乎的,像是一只找到了根的雏鸟。
那老妪瞥见了赵月珠,先是神情有些困惑,继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不错,她就是张娇娇的女儿赵月珠。”刘渊开口道。
老妪朝着赵月珠走近几步,抬起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似乎要将赵月珠看得更仔细些。
她揉了揉眼睛,似乎要揉去眼底的泪花,再睁眼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红,浑浊的老眼泛着水光。
“周妈妈,你的孙儿会得到救治的,你只需要把张娇娇是怎么死的再讲述一遍。”刘渊淡淡道,看向那老妪的眼神中含了一丝警告。
老妪伸出手想要触碰赵月珠,但又讷讷地放下了手,低着头似乎是在犹豫。
赵月珠却是一把握住了老妪的手,语气温柔地说道:“我曾听得母亲身边有个最得力的周妈妈,服侍母亲最是尽心尽力,今日可算是见到了,妈妈虽然没有与我相处过,但情分还是在的,我见了妈妈,就跟见了亲人一般,一点都不生分,妈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周妈妈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起来,双眼一红,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泥首磕头:“小姐,奴婢有罪啊,夫人死得那么冤,我却不能将真相说出来,我日夜难安哪,多少个日子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闭上眼就是夫人临别之际的痛不欲生。”
“周妈妈不必如此,真正应该被谴责的是害人的凶手。”赵月珠用力搀起了周妈妈,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了,但面上还是尤为哀戚不忍,晶亮的眸子泛着些水花。
周妈妈脸上犹自挂着泪痕,颤颤巍巍道:“夫人是被钱叶清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害死的,钱叶清与钱漠有首尾,被夫人无意之中发现了,钱叶清为了掩饰罪行,毒害了夫人,旁人看起来是夫人郁郁而终。但其实个中隐情难以言说,还有赵老夫人,纵着钱叶清为虎作伥,对她的恶性视而不见。”
赵月珠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屋子里寂寂无声,良久后,她才慢慢抬起头:“谢谢妈妈如实相告。”
第83章 时疫
及至周妈妈离开了,赵月珠依旧神色平静。除了深埋眼底的那一抹痛色,和攥紧的拳头,她的表情动作无懈可击,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听着的不过是旁人的故事,远远的,不相干的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房塌了一块,滚滚泥浆倾泻而下,掩埋住了原本还算鲜活的肺腑,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张开了嘴大口喘息。
但胸腔依旧开始痉挛,一抽一抽的痛。喉头也哽住了,鼻腔酸酸的,眼底有泪花漫上。
刘渊看着赵月珠如此,凝着的眉眼间有心痛之色,如果可以,他宁愿代替赵月珠去痛,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都是生母早亡,都活在疑云之中,身边的阴谋一个接一个,催促着他们不得不坚强,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但刘渊转而却是一番玩世不恭的模样:“你不会想要哭吧,那我可招架不住,大不了我帮你处理了钱叶清就是。”
“不必了,钱叶清的命,我自己取。”赵月珠语气愈发寒冷,脸色冷冽的仿佛万古不化的坚冰,望向窗槛外的一方碧空,蓝莹莹的通透得很,像是一块上好的绢帕。
钱叶清还有老夫人,饭要一口一口吃,账要一笔一笔算,赵月珠矍然不会姑息她们。
赵月珠仿佛把恨意埋在了心底,日日照旧看书、赏花,时不时去白氏的院子里坐一坐,与白氏闲话家常,但却丝毫不提周妈妈的事情,好像那件事只是投入水池里的一颗石子,溅起了几圈涟漪就没有了生息。
向赵老夫人请安时,也是态度恭敬,行礼如仪,没有半分逾矩,俨然是个体贴乖顺的孙女。
偶尔见到钱氏,赵月珠眼中也毫无恨意,眸子清澈的不见一丝杂质,没有情绪也没有喜怒,嘴角也是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平静地叫着“二婶”。
这让黄莺都看不懂赵月珠了,思来想去,大概明白赵月珠的主意,为了不打草惊蛇,才隐藏了自己的心绪,只为了有一朝能攻蛇七寸,打一个措手不及。
赵月珠吩咐黄莺道:“二婶最近安静的不太寻常,你让人多盯着她点,还有她身边的罗妈妈,也是个不安分的,派人查查底细,不要错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渔网铺的越大越好,总要见个分晓才好。”
黄莺应下了,刚要转身离去,又听见赵月珠在身后说:“让钟涛跟着点胡三,摸摸他的底子,务必不要被发现了。不然他一人怕是招架不住,豫亲王的手下必然有过人之处,只远远瞧着就好,不求摸透他的脾性,只愿寻些蛛丝马迹。”
回到屋子,春兰进来服侍赵月珠更衣,赵月珠看见她手势一顿,怔愣了片刻,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春兰掩饰道:“没事没事,小姐的簪子松了,我替小姐紧一紧。”
说完就端着脏污的水盆出去了。
赵月珠看着春兰的背影蓦然笑了,仿佛是看见一样极为有意思的东西。
只是那点子笑意透着蚀骨的寒冷,虽然嘴角弯着,但眼睛里一片清明。
这日给赵老夫人请安,赵月敏的丫鬟茴香递给赵月珠一杯茶水,不经意往赵月珠脖子里一瞥。
顿时吓得手一抖,茶水大半都洒了出来,有些还泼洒到了赵月珠的裙幅上。茴香迟疑着不敢上前一步,只拿眼神瑟缩地看着赵月敏。
赵月敏皱了皱眉头:“你看我做什么,这么不小心,我看你这丫头是皮紧实了,是该领上几棍子松松皮肉了,没眼力见儿的,还不重新沏了一杯茶给大姐姐。”
茴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奴婢不敢,请小姐责罚。”
赵月敏品出一些不对劲了,凉凉地看了赵月珠一眼,对着茴香说道:“你这幅样子作什么,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么,吓成这副模样,难道是遇了鬼了不成,乘着阎王还没收你,快把话说明白了,不然仔细我捶你。”
茴香一张小脸吓的煞白,往赵月敏的方向膝行了几步,仿佛赵月珠是洪水猛兽,魑魅魍魉,只要挨着一点都使不得。
“小姐..大小姐的身上好像染了时疫。”茴香一边说一边爬回了赵月敏身边,似乎对赵月珠躲避不及的样子。
厅上众人听了茴香的话,都是一阵哗然,看向赵月珠的眼神中也带上了忌惮,外头时疫闹得正凶猛,一如洪水猛兽,现在可好,赵府也出了一个瘟神,怎么安置都让人头疼。
赵老夫人看一眼李妈妈,李妈妈会意,几步走到赵月珠身前,与她隔了一人的距离,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回老夫人,大小姐脖子上的确有红斑,看样子还不少,与之前流行的时疫症状一般无二。”
连着赵老夫人在内,众人都是一脸惊惧,时疫是何等可怕,一个不慎,就能要了性命。
赵月玉现在恨不得马上夺门而去,免得自己也被感染上了。一双眼睛又是阴沉又是幸灾乐祸的看着赵月珠,心中想着:赵月珠你这个小蹄子,我看你现在还怎么翻身,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钱氏对着老夫人大献殷勤,让罗妈妈斟了一杯茶水,亲自递给赵老夫人,想要装模做样的宽慰几句。
但话还没说出口,脸上像是见了鬼一般,往后避开了几步,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赵老夫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斥责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没礼数,把赵府当什么地方了,平日里的礼仪都给狗吃了不成?”
钱氏焦急道:“李妈妈,你快看看母亲是不是也染上了时疫,我怎么见着母亲耳后也有红斑。”
赵老夫人大惊失色,李妈妈也是一阵惊愕,连忙去看赵老夫人的耳后。
果然看见了黄豆大小的几处红点,仓皇地说不出话来,不自主的后退了几步,眼中带着惊恐。
赵老夫人却是急了,急急问道:“如何?”
李妈妈只能如实说了,赵老夫人手指微微一颤,蜷曲的指关节松了一松,原本捏在手间的檀木手串骨碌碌滚落在地,打了几个圈儿后停在了钱氏脚边。
钱氏刚想捡起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弹,远远避开了去,恍然大悟道:“母亲,一定是月珠图谋不轨,想要陷害母亲,这手串是她送给母亲的,她一定在手串上抹了脓汁,才害得母亲染病。”
赵老夫人望一眼地上的手串,面上的寒意愈来愈甚,仿佛要凝成一层霜一般,看着赵月珠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