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惭愧的低下了头:“大哥说的是,我会给她一纸休书的。”
赵月珠心中冷笑,休书算得了什么,她要的是钱叶清的性命,她要钱叶清给亡母偿命,钱氏坏事做尽,休想善了。
罗妈妈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一场歇斯底里的闹剧暂时落下了帷幕。众人各自散去。
回秋水阁,香草解气的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看这回二夫人还怎么翻身,她这么恶毒,就该被万人唾弃,死后被小鬼拔舌头,来生进入牲畜的轮回,不得超生。”
赵月珠不置可否的一笑:“不要忘记了,她还有一个首辅爹当靠山,这一下还不能让她万劫不复,差了一把火。”
赵月珠突然唤道:“黄莺,胡三查得如何了。”
黄莺说道:“回小姐,胡三已经有了一妻两妾,而且惯常流连风尘之地,实在不是个良人,怕是玉莹姑娘所托非人了。”
门外的珠帘哗啦啦一响,黄莺追出去一看,回来道:“小姐,是玉莹姑娘。”
赵月珠怅惘道:“胡三为人风流,早一日看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86章 滑胎
三日后,香草焦急地奔进来说:“小姐不好了,玉莹姑娘从昨日就不见了,门房说她是从后门自个儿出去的,也不见带个下人,门房劝了她几句,说最近京城里不安生,好歹也带个丫鬟,玉莹姑娘只是说办点事情,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不曾想过了这两日都没有回来。”
赵月珠吩咐道:“你去告诉钟涛,玉莹一定是去找胡三了,让他去胡三常去的地方守着,务必把玉莹带回来。”
香草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玉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是被钟涛抱回来的,脸色苍白,满是泪痕,精致的妆容也哭花了,看上去很是狼狈,就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朵孤花,雨打风吹下不住颤栗,柔软娇嫩的黄色花瓣不堪重负。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衣裙上大片的血迹,殷红殷红的,像是绽放了大朵大朵的杜鹃花,似乎要展现尽生命的最后一抹血色。
若不是与恶魔做了交易,又怎么会如彼岸花一般,红得如此妖娆而诡异,开到荼靡。
玉莹右手紧紧按着肚子,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眉头紧紧皱着,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羽睫覆下,贝齿咬着下唇,硬是咬出了几个红印。
她脸色难看如金纸,虽然她已经极力隐忍了,但喉头还是溢出几丝破碎的呻吟,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微弱的哀鸣,听得人心尖就是一颤。
后门进来后,钟涛把玉莹交给了黄莺,由两个婆子抬了进去。赵月珠吩咐香草去请大夫。
大夫走后,赵月珠见到玉莹的时候,她虚弱的靠在床上,被服侍着喝过了药,脸色好看了不少,只是还有些苍白,她紧紧抿着唇,咽下喉咙深处漫上来的一丝哽咽。
她似乎是在看着赵月珠,但眼神空洞而迷茫,没有任何焦距,神思仿佛飞到了遥远的不知名的某处,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没有痛苦,没有争斗,没有倾轧,有的只是欢声笑语。玉莹的嘴角苦涩的弯起。
赵月珠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拉住了玉莹搁在被幅上的手,娇嫩而冰凉,她来回揉捏着玉莹的手,想要传递一些热气,但却是徒劳无功,任她怎么搓揉,那手依然冷得跟块捂不化的坚冰似的。
玉莹拉回了神思,一闭眼,滚落两滴清泪,缓缓诉说道:“他把我推倒在地,不肯承认我肚子中的孩子,他还羞辱我,说我人尽可夫,他关了我两日,逼我喝下了滑胎药。”
玉莹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大眼里蓄满了哀痛之色,像极了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由于过于弱小而无力抗争,只能捧着伤口独自舔舐。
玉莹的痛苦勾起了赵月珠心中的隐秘。曾几何时,她也如玉莹一样失去了腹中的胎儿,腹中生命流逝的痛苦历历在目,看着玉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同情。
为人母的心思大概都是一样的,为了孩子愿意生,愿意死,愿意抛弃一切只为求一个安稳,而胎死腹中的痛苦又有几人能体会得到,不亚于剥皮抽筋、白煮油焖。
至亲的生命在身体里流失,自己却无能为力,抓不着又留不住,只能悲哀的嘶鸣,一遍一遍喊着始作俑者的名字,只求着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玉莹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一抽,翻身跪在床板上,扯着赵月珠的衣袖说:“大小姐,我要报仇,你那么有本事,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只有让他痛不欲生,他日九泉之下,我才能有颜面面对我无辜死去的孩儿。我要胡三生不如死,我要他为我的孩子偿命,我要他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赵月珠沉吟着没有说话,良久才轻声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回苏州,忘记这一切,寻一个普通人安度一生。”
玉莹轻哼一声:“大小姐不必试探我了,你当初接我来不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了吗。但我不怪你,我只是恨透了那个负心郎,我要他偿命,我们母子被他害到如斯田地,他休想当甩手掌柜。”
赵月珠似笑非笑的看着玉莹,语气凉薄如水:“你又何尝不是待价而沽呢,你意外得了孩子,凭你的身价,大可以为自己赎身,寻个好人家,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若是遇到真心人,更是两全的好事。
但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知道自己在苏州花茶坊待不下去了,就想办法跟着我来了京城,不就是想攀附高枝吗。若是说实话,你自己也不肯定孩子是谁的吧,不过是你一个利用的工具。”
赵月珠抚了抚玉英的肩头,娓娓道:“你这次瞒着我去找胡三,也是以孩子为要挟,与他谈判吧,只可惜你错看了他,他狼子野心,为人狠辣,竟是给你灌了红汤,害了你的孩儿。”
“你..你胡说什么..”玉莹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被人勘破心事的慌张。
赵月珠语气愈发寒冷:“但是,我既然把你从苏州带来了京城,自是一早就知道你的心思,并且对你有所求,你想要报仇,这也不是难事,只是需要你重操老本行,打响名气,我要你接近豫亲王孙萧,只要得了他的青眼,胡三是他的手下,便不愁没有办法处置胡三。”
玉莹听后神色颇为动容,但还是把赵月珠的话仔细想了一遍,赵月珠也不着急,只是看着玉莹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反复挣扎。
赵月珠缓了缓神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立场评判你的所作所为,你有你的无奈,失去孩子你也万分痛苦,我只是为你指了一条路,走不走全在你一念之间。”
过了好一会,玉莹犹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笃定:“大小姐,我愿意听你的。”
赵月珠神色间显出几丝感怀,悠悠道:“旁的以后再想也不迟,你且好好休养。毕竟身子要紧,只有将养好了身子,才能筹谋之后的事情,路还远得很,总要走扎实了。”
出了屋子,赵月珠先对着黄莺吩咐了几句有关玉莹的事,后又对着香草说:“走,去看看祖母,听说祖母病情有了不少起色。”
香草劝阻道:“小姐,老夫人说了,免了请安,除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妈妈丫鬟,旁人一概不见。”
赵月珠狡黠一笑:“见不见是祖母的事情,去不去就是我的孝心了。虽然祖母这样说了,但还是走一遭为好,免得落人口舌,说我这个做孙女的薄情寡义,嫡亲的祖母病了,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来到德芳院,李妈妈果然拦住了赵月珠:“大小姐,小姐的心思老夫人知道了,但老夫人的时疫还没好,实在不宜见人,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赵月珠显得有些为难:“我知道祖母是心疼我们这些小辈,我知道祖母安好也就放下心了,只是我听说二婶好像不太好,竟有些魔怔了,祖母是不是派个人去瞧一眼?若是真的得了疯症可怎么好!”
李妈妈眉毛倒竖,不客气地说道:“大小姐也看见了,老夫人院子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哪有多余的人,二夫人不好,自然有二老爷去请大夫,我们可是自顾不暇了。”
赵月珠了然一笑:“如此,我就不耽搁妈妈了。”
出了德芳院,香草解气的说道:“现在二夫人可是众叛亲离了,连一向偏袒她的老夫人都见死不救了,可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让她心存歹意,不安好心思,把赵府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一个遍,谁还搭理她,如今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我记得老夫人的衣物都是送去杂物院焚烧的?”赵月珠似乎有些好奇的问着香草。
“是的,就因为这,还有两个下人得了疫病去世了。”香草有些唏嘘的说道。
赵月珠不置可否的一笑,不再说话。
几日后,赵月珠听香草说,首辅钱望派人来接钱叶清回钱府,迫于压力,赵毅也同意了。
香草愤愤不平道:“二夫人做了这么多坏事,就这么轻易饶了她吗,未免太便宜她了,也算她会投胎,有一个好的娘家。不然可有的她受的,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赵月珠却是轻轻哼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道:“放心吧,过两日他们就会乖乖送钱氏回来了。”
香草心中疑惑:“怎么会呢,二夫人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钱府既然接二夫人回去了,不对着二老爷施个威,怎么会甘心。”
赵月珠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第87章 灵堂
果不其然,三日一过,钱府就把钱叶清送回来了,钱府来接人时可是趾高气昂的,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钱叶清是钱府娇滴滴的女儿,由不得赵府的人随意欺侮。若是有那些不长眼的,钱家人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句句话都带着刺儿,句句话都捧高踩低,彰显出钱家的门楣如何高贵,赵府娶了他们女儿就该好好养着,偏要折腾出这些事情来。
可是这次送钱叶清回来,一个个的都像是蔫儿了的茄子,半句狠话也说不出,好像钱氏是一个烫手山芋,巴不得早点脱手。
自己先前甩下的话没了下文,钱府侍从的脸皮被打的啪啪的响,对着赵府的小厮也不再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刚把人撂下,就匆匆忙忙的打马离开,半分时刻也不愿意多待。
钱氏回了院子,赵毅就吩咐除了贴身的丫鬟婆子,闲杂人等都不许来往,概不见客,看好了不许放她出院子半步。若是有谁疏忽了,就自己去领板子,绝不轻饶。
一时之间,钱氏院子里的下人都是人人自危,她们可瞧得真真的,钱氏回来时可是蒙着脸的,露出的脸上都是红点子,说没点事情谁信呢,怕是也惹了时疫被遣送回来的。
活该她们倒霉,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伺候人,有了今天没明天,只盼着老天爷开开眼,别让他们这些奴才沾染了这病症,死得窝窝囊囊,好歹老天爷可怜可怜她们。
也只盼着钱氏这会消停一些,她的事情被掰扯了这一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走出去都要矮人一等,处处受人排挤。
但是虽然消息封锁了,但依旧有闲言闲语像长了脚一般跑出来。
流言越传越凶,有的说钱氏也得了时疫,浑身上下都是红斑,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伺候她更衣的丫鬟都长了针眼。
有的说钱氏得了疯症,在钱府发了病,活活咬伤了好几个下人,连人都不认识了,逮住谁就发作谁,哪里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体面。钱府被她搅得家宅不宁,人人苦不堪言,才只好把人又送了回来。
秋水阁里,黄莺回禀赵月珠道:“小姐,钱氏果然是得了时疫才被钱府送回来的,人人都都对她避之不及,被关在院子里,伺候她的下人都叫苦不迭呢,避她跟避瘟神似的,只怕一个不留神,招惹了她,不是被传染了就是被她打骂,只是我有个一起扛扫帚的姐妹,在钱氏院子里当差,偷偷告诉我钱氏大势已去,已经是油尽灯枯,就等着阎王爷来收她了,两脚一蹬,好去投胎。”
赵月珠眉目中有讥诮之色一闪而过:“她做了这么多恶事,欺上瞒下,男娼女盗,得时疫而亡,也算是便宜她了。不过我看她八成是投不了胎,许是变成厉鬼,生生世世受尽折磨,那才好呢。”
钱氏一命呜呼的消息传来时,赵月珠正在院子里喝一碗冰镇绿豆汤,绿豆煮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熬的绵密软糯,入口即化,再放入碎冰,浇上蜜糖。
那滋味,要多甜蜜有多甜蜜,又是冰冰凉凉的,解暑得很。赵月珠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绿豆冰沙,搁下勺子,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她接过香草递来的棉布,拭了拭手说:“既然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那我们就去给二婶磕个头吧。”
香草嘟着嘴,一脸的不悦,灵堂搭好了才来知会小姐,分明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端的让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不识礼数呢。也不知是谁办的差事,哪个院子里的人,没的让人唾弃。
到了灵堂,已经来了几个吊唁的客人,钱家人也多多少少到了几个,女宾正在哀哀哭泣,涕泗横流,眼泪珠子成串滴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与钱氏有多么厚重的情意呢。
殊不知几日前她们还看着钱氏被扫地出门,拦都没有拦一下,甚至还瞧了个热闹,眼下倒是姐妹情深了。
几个男宾眉目凝重,脸上的郁结之气拧成一团,似乎满胸腔的愤懑无处发泄。
钱氏的死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的病症已是无药可救。但毕竟是流着共同血脉的至亲,他们难免哀伤。
但他们这些叔侄兄弟就算觉得自己几日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但更愿意把钱氏的死推脱到他人头上,以证明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清清白白,而赵月珠正好是最恰当的人选。
一个面容玉白的公子哥儿一眼看见赵月珠,瞬间眉目无比凌厉,眼珠子一瞪,咬牙切齿,毫不顾忌地道:“赵月珠!你如何还有脸来,姑母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应该偿命。”
说话的是钱望的二孙子,钱明的长子,钱烈。
赵月珠冷冷一笑:“这话真是可笑,我什么时候谋害过二婶了,满口饭好吃,满口话可不好说,你可不要忘了,二婶被接回钱府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虽然有些精神不济,但好歹也是个齐全人儿。
在钱府走了一圈,被赶回了赵府,这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不管怎么看,二婶的死都和钱府脱不了关系吧,怎么就赖到我身上了,可容不得你信口胡诌。
这里是赵府,不是钱府,说话还是要有些顾忌,而且二婶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急着甩锅吗,有如此家人,难怪二婶被送回赵府后郁郁而亡,真真是可怜。”
钱烈一时无法反驳,气结道:“你..你强词夺理,妄言妄语,混淆黑白。”
钱明的小儿子钱迅拉住了钱烈,低声道:“此女机敏狡诈,奸滑诡谲,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祖父交代的话你忘了不成。”
钱迅然后转头对着赵月珠清雅一笑,说不出的雍容华贵,清风霁月,浊世佳公子也不过如此了:“赵大小姐,我二哥性子急了一些,并不是有意要冒犯于你,还请你谅解宽心,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说完就一揖到底。
赵月珠澹然道:“这是自然,钱家和赵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结秦晋之好,相互照应扶持,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也不为过,二婶若是还在,也不会希望看见我们两家有摩擦,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说完,赵月珠别有深意的看了钱烈一眼:“不过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我们赵家也不会姑息。”
钱烈被她一看,只觉得浑身凉嗖嗖的,竟是说不出话来反驳。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后悔懊恼自己怎么被一个姑娘家震慑到了,实在是让他不甘,想要再激她几句,衣袖却是被钱迅拉住了,钱迅轻轻摇了摇头,让钱烈不要再惹事。
赵月珠在众人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接过妈妈递来的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忽然,外面有人唱道:“首辅大人到,豫亲王到——”
只见钱望与孙萧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钱望面须白净,看上去精神矍铄,看得出常年浸淫书卷,很是有些读书人的风骨,而且有着身居高位之人的势气。
他面色冷凝,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之中有一丝悲色,上过香后在灵位前站了一会,神情越发悲戚,面上涌现起难以言说的痛意。
仿佛极力隐忍的万般情绪就要宣泄而出,他咬紧了后槽牙,脸上青筋跳动,但终究是一言未发。手握成拳抵在唇畔轻声咳嗽了几下,逼回了眼眶中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