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秀才是女直细作?玉小乙真个这么说吗?”
李清照居住的宅院,是她父亲李格非用毕生积蓄买来。面积不算太大,但也是三进三出,颇具典雅之气。赵明诚外放,以至于那赵府在李清照看来,无任何留恋之处。偌大的宅院,只她孤零零一个,总有些寂寞,于是便搬回了老家居住。
不过,赵九等几名赵府亲随,也随她一同搬过来,负责保护,照拂李清照起居。
平日里,李清照除了和三五好友相聚之外,便留在家中,整理金石,或抚琴轻歌,别有滋味。
赵福金端坐在主位上,面露惊异之色。
她听了李清照的陈述之后,嘴角微微一翘,“老师以为,玉小乙说的真假?”
李清照沉默了!
半晌后,她轻声道:“最初,自家也不信他之言,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却让自家不得不信。
他说:位卑未敢忘忧国!
自家倒觉得,能说出这种话``语的人,必是胸怀坦荡之人。说不得那李秀才,真个便是女直细作呢?若如此,小乙杀了此人,倒也无甚大碍,反而是我大宋之福。”
“位卑,未敢忘忧国……”
赵福金脸色一变,喃喃自语。
她站起身,在屋中徘徊片刻,“老师,今日传来消息,御史大夫秦桧,和女直人已经达成约定,想来不日便会签订盟约。若那李秀才真是女直细作,只怕这其中,更有周折。既然女直人不吭声,那咱们也不要理睬,便让这件事平息下来。
不过,小乙却不可以在京师逗留太久,万一走漏了风声,怕官家会问罪于此人……
尽快送他出城吧,他早一日离开东京,便早一日脱离这是非,于他也有好处。”
李清照想了想,点头表示赞成。
不过,她旋即又道:“可小乙前去杭州,身边无甚可用之人,终究不是一桩好事。那杭州应奉局都监看似权力不小,实则受诸多牵制。且江南人士,排外之心甚重,小乙既然做了这天大好事,倒不如再帮衬他一回,福金以为这样可好?”
“如何帮衬?”
赵福金不禁感到疑惑。
她是帝姬,可是对这朝中政务并不太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倒是李清照笑了,轻声道:“不瞒福金,此事自家也有些私心……前些时日,我一闺中好友,便是丰乐楼的马娘子曾找上门,求我为她一亲戚安排个差事。她那亲戚,而今在济南府任都监,据说武艺高强,兵法出众,可是性子太耿直,以至于不得上官所喜,每每受到压制。我听人说,而今杭州总管出缺,不知可否予以安排?
照马娘子所言,她那亲戚倒是个有本事的人,杭州又无战事,正好可以盯着小乙,莫让他再惹是非。”
杭州总管,是负责杭州军事训练的武官。
其地位低于杭州太守,但是却不受杭州太守所辖,归于路军监所属。
不过而今东南路的军监也未曾安排妥当,此时出任杭州总管,便几乎平级与太守。
这种层次的武官,和玉尹那个都监相比,不晓得要高出多少等级。
必须由枢密院任命,绝非等闲人可以担当。
李清照是赵福金的老师,提出这个请求,赵福金倒也没有感觉不快。相反,她这样做,反而让赵福金感觉着更贴心。于是沉吟片刻,赵福金问道:“那人叫甚名字?”
“关胜,济南府都监。”
“这样吧,这件事我回去后,寻叔叔问一下,想来不成问题。”
“既是福金开口,必可成功。”
“那……何时送走小乙?”
李清照想了想,便回答说:“小乙在京师多停留一日,便多一分麻烦。
不如这样,天一亮便安排他出城,想来他在京师,也有些关系,只要出了京师,便可无虞。”
赵福金点头表示赞成。
“如此,便请老师速速安排吧。”
李清照答应了一声,告辞走出了客房。
已经过了丑时,再等些时候,天就要亮了。
她把赵九找来,“九哥,那小乙可歇息下来?”
“已经歇息了……不过方才他托我送信给他几个朋友,告一声平安。”
“你答应了?”
“喏!”
李清照沉吟良久之后,突然问道:“九哥,你当年从军中出来,为阿舅效力。算算也有十余年了,可曾想过,再入军中?”
“啊?”
“九哥乃当世好汉,留在这开封城里,也难有用武之地。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出路。那玉小乙此去杭州,身边却没甚可用之人……若论诗词歌乐,他或许不俗,但行军布阵……且这厮行事放纵,胆大妄为,若没个人看着,只怕他去了杭州,也会惹出祸事。九哥若愿意,何不和他同去?
我方才为马家姐姐的远房亲戚,向茂德帝姬求了个杭州总管的职务。
九哥到了那边,不妨与他多亲近,说不得可以重新在军中立足,搏一个功名在身。”
赵九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他本就是军人,当初不得已从军中退出,做了赵府的护院。
十几年下来,他一直也希望能重回军中,可是却苦于没有机会。而今李清照提出来,赵九也立刻心动。犹豫一下之后,他躬身道:“全凭夫人安排,赵九无有不从。”
李清照笑了!
她点点头,示意赵九下去准备。
而后便上了寝楼,在窗前坐下……在这寝楼一隅,摆放着一张奇长古琴,赫然是当初玉尹在快活林与吕之士决战之前,在土市子里淘来的那张古琴。只是玉尹见识不够,看不出这古琴的来历,便交给李清照来鉴定。此后,玉尹北上边塞,回来后又有种种事故缠身,已经把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但李清照却未曾忘记,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张古朴的古琴,俏媚娇靥上,闪过了一抹极为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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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玉尹醒来。
在几个下人的帮助下,穿上了衣服,收拾好了行囊。
随后,他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从李府角门出去,就见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面。
赶车的人,赫然是赵九。
他朝玉尹点了点头,也没有吭声,一脸肃穆之色。
而在马车旁,李清照则在几个婢女陪同下,披着一件锦袍,俏生生站立。
“小乙,而今非常之时,你实不宜在京师久留。
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你那几个兄弟,在城外等候接应,送你前往杭州就任。这路途甚远,便让九哥随你前去吧。我听他说,你身子虚弱,这伤势没个半年时间,恐怕难以康复。便让他跟在你身边,另外过些时日,新任杭州总管将会就任,到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那人是马娘子远方亲戚,也算不得外人。”
玉尹听了,不由得一怔。
他旋即明白了李清照的意思,这是要为他和丰乐楼说和。
说实话,他和丰乐楼并没有太大恩怨,种种纠纷,大都是意外造成。
对马娘子一家,玉尹心中还是存着些感激。当初若非马娘子帮衬,只怕他那玉家铺子,也开不长久。虽说这份恩情玉尹没有领受,但他而今占居了玉尹的身体,便要承受这份恩情。
李清照既然这般说了,玉尹自然不会再去和马娘子斤斤计较。
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压低声音,“请转告马娘子,让她……多小心她家那个上行首。”
“呃?”
李清照愣了一下,旋即眸光一闪,“你是说……”
“李秀才虽然死了,但他来开封府一载,却有不少勾当。
我知道几个名字,若李娘子有能力,不妨代为调查一番,免得将来闹出什么祸事。
另外,李秀才家的小娘子,与他并无干系,还请李娘子帮忙,多多照拂。”
李清照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玉尹这才放下心来,在下人搀扶下,来到马车旁边。
突然,他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轻声道:“李娘子,可否与小乙知,究竟是哪个救了我?”
李清照笑了笑,上前在玉尹耳边低声说出了赵福金的名字。
“茂德帝姬而今就在我府中,只是不太方便露面。
她托付我转告小乙,此去杭州,当和光同尘,且不可以再意气用事,招惹是非。”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那张绝美的面容。
玉尹咬着嘴唇,沉吟一下道:“请转告茂德帝姬,便说小乙定会记下她的叮嘱。”
李清照笑着点点头,“快上车吧。”
玉尹不再赘言,在下人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赵九朝李清照微微欠了一下身,而后扬鞭催马,口中一个呼哨,马车碾碎了清晨路面上的坚冰,缓缓驶出小巷。
李清照站在门阶上,目送马车远去。
不知为何,这心里却多了分惆怅之情……
与此同时,在李府庭院中的一座楼阁上,赵福金扶着窗台向外眺望。站在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马车从小巷中驶出,循着清冷长街,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脸上,闪过一抹苦色。
玉尹这一走,怕这开封府内,会清静许多。
只是……赵福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心里面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
杭州吗?
赵福金叹了口气。
离开京师,对于小乙你而言,也许是一桩好事。
只是你走便走了,为何又留下这许多麻烦来呢?李观鱼,李观鱼……赵福金喃喃自语良久,突然沉声喝道:“曾择何在?”
“奴婢在!”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矮胖无须男子,正是八月十五那天,带玉尹前去见赵福金的那个太监。
“曾老公,你去打听一下,前日死在秀才巷的那个李秀才,是何时来到京师,都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给我打听仔细,且不需走漏风声,你可听得清楚。”
曾择忙道:“奴婢明白。”
“去吧!”
赵福金挥手,示意曾择退下。
她闭上眼,靠在窗户栏杆上,许久之后,又是一声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