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到钱丰的住处,韩瑞漫步而出,这个时候,才有闲心,仔细打量荆州城池的风貌,繁华景象,自然不能与长安相比,不过,到底是传承千年的古城,即使屡受战火摧残,但是根基仍在,休养生息,很快就恢复原样。
武德初年,南朝时梁朝王室后裔萧铣,拥有兵众四十余万,控制了东自九江、西至三峡、南抵交趾、北距汉水的大片地域,在荆州江陵城称帝,想与大唐分庭抗礼,李渊闻讯大怒,立即派遣李孝恭与李靖两人出征,一举攻破江陵,平定南方。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百姓总是容易善忘,时间是抚平创伤的最好良药,这么多年过去,在大唐的治下,荆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衣食不愁,谁还记得,当年的梁帝是谁。
看到城墙上斑驳的痕迹,韩瑞心中也有几分感叹怀思,却见夕阳从东门上空徐徐落下,隐藏在城楼的垛口之后,厚重的紫红云层呈圆弧状,包围着透明蓝色中间的金黄色的霞光,街道行人,渐渐稀少,百姓住宅屋上,升起了袅袅轻烟。
在绚丽的晚霞映照下,巍巍的古城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显得凝重安详,古朴典雅,雄伟壮观,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和神秘。
按照驿站小吏的描述,韩瑞茫然在街巷穿梭,幸好城中坊市,也是秉承的长安城,方方正正,笔直纵横的构造,即使找不到地方,也不至于担心迷路。
不过,对于韩瑞来说,荆州江陵城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地图,又没人引路,凭着口头上的左右描述,想到找到准确的地址,真有几分难度,然而,鼻子底下的那张嘴,可不只是用来吃饭而已。
觉得自己有几分迷失方向,韩瑞立即停步,街巷上悄悄地,行人寥寥无几,店铺宅第,已经关上了大门,秋风呼呼扫过,卷起了几片残叶,孤寂寥落。挥去眼前的尘埃,发现眼前人影晃动,韩瑞连忙上前拦阻,和煦笑道:“这位……兄台。”
“你,什么事情?”这人是个青年,见到韩瑞突然拦路,自然吓了跳,不过看到他笑脸迎人的模样,似乎也没有歹意,这才淡定下来。
“兄台有礼了。”韩瑞拱手笑道:“向你打听点事,可否赐教。”
“但讲无妨。”青年好似也是读书人,就是吃这套,如果直接询问,反而觉得韩瑞无礼,文人书生,就应该委婉含蓄,这才称之为礼。
韩瑞诚恳说道:“在下初来此地,想要寻亲访友,可是不怎么熟悉城中的道路,万望兄台可以指点一二。”
“好说,你准备去往何处?”青年问道,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
先表示感谢,韩瑞再说道:“请问江陵县官舍,应该朝哪个方向而去。”
“江陵县官舍,往这边……”青年突然止声,上下打量韩瑞,忽然之间,表情有些隐晦的了然,变得更加热情起来,灿然笑道:“想必兄台也是……同路,同路,请随我来吧。”
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韩瑞暗暗寻思,不过也没有点破,有人愿意带路,总比自己没头脑的乱走好,心里已经在考虑,待会应该怎么含糊其辞的应对。
只是,那个青年有几分急切,根本没有盘探韩瑞的底细,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急声道:“兄台,走快几步,我们来迟了,再慢的话,就赶不上了。”
韩瑞没笨到询问赶上什么,笑了笑,趋步跟行。
事实证明,驿站小吏的指点,并没有错误,在青年的带领下,再穿行两条小巷,就到了江陵县的官舍,这是成片的建筑,青墙灰瓦,占地广阔,房屋院落错落有致,里面居住的是江陵县的官吏,这是公职房,不是私产,调任免职,就不能住在里面了。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给夜暮吞食殆尽,西方空中,昏沉朦胧,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家家户户,已经悬挂了灯笼,烛光摇曳,映照身上,有种温馨的感觉,就如同韩瑞现在的心情,想到快要见到钱丰,心中更多了几分热切。
“兄台……”
韩瑞就要开口,询问钱丰的具体住处,那个青年已经欢喜说道:“兄台,到了,到了,你看,那里就是钱主簿的家。”
嗯,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找钱丰的,韩瑞心中迷惑,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昏暗的夜暮之中,有个灯火通明的宅院,显得十分耀眼醒目。
“已经开始了,我们快走。”
不等韩瑞有所反应,青年立即扯住他的衣袖,小跑而去,韩瑞不由自主,快步跟上,片刻之后,就来到宅院之前,借着犹如白昼的灯光,韩瑞抬头观看,大大的钱字,印入眼帘,应该是这里没错吧?韩瑞猜测,随之热闹的声浪传入耳中,里面,似乎在宴客。
“糟糕,真是迟了。”
见到锁闭的大门,青年心急火燎,似乎是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韩瑞微笑,轻声提醒道:“敲门……”
“对啊。”青年眼睛亮了,犹豫了下,立即上前,拉着门环轻轻敲打,里面的声浪如潮,完全盖过敲门的声音,青年咬牙,又加重了力道。
咚咚几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吱呀声响,大门开了,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探身而出,看到韩瑞与青年两人,皱眉问道:“两位公子,有何事情。”
“这位小哥,我等是前来参与宴会的。”青年连忙说道。
仆役迟疑道:“可是,宴会已经……”
“我等来迟了。”青年好像不怎么习惯求人,态度有几分生硬,小声说道:“小哥,你就行个方便吧。”
“这个……”仆役很是为难。
“实在是事出有因,所以要当面向贵主人赔罪,小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能否帮个忙。”韩瑞笑了笑,拳在袖中,缓缓递了过去。
麻利的伸手,闪电般的缩回,同时掂量了下,分量真重,仆役眼睛掠过惊喜之色,态度立即来了个大转变,笑容可掬道:“难得两位有这份心意,小的怎敢阻拦,宴会才开始而已,二位快些进来。”
望了眼有几分瞠目结舌的青年,韩瑞微笑说道:“兄台,请吧。”
啊,青年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迈步而进,突然意识到,能够进来,多亏了后面的陌生人,又慌忙转身,带着两分窘迫,低声道:“兄台先请。”
读书多了,真是迂腐,韩瑞心中摇头,举步而进,来到了院中,这里已经摆了二十来席,地方尽满,容不下人了。隔着花丛,院中的宾客,却是没有留意,外面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举觞共饮,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兄台,好像没有坐席了。”青年小声说道,别人坐着吃喝说笑,自己在旁边站着观看,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韩瑞非常淡定,转身看向仆役,微笑道:“不要紧,想必小哥会为我们安排的。”
拿人钱财,为人解难,这是规矩,仆役摸着怀中沉甸甸的物事,硬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眼珠子悄悄地转了圈,沉吟说道:“厅里倒是有空席,只是……”
关系还有亲疏之分,宴席自然有上下之别,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所以韩瑞又握拳伸手,笑如春风道:“这样,就没有只是了吧。”
又是同样的分量,仆役笑得着眼睛都眯在缝里,出手这样阔绰,足够达到上席的标准了,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在前面引路,绕过了前院,拐了个回廊,由侧边向厅中走去。
青年随行,可是心中不停的挣扎,犹豫说道:“兄台,这样子,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韩瑞随口说道:“你不乐意,那就请回吧。”
青年想要坚守原则,可是考虑到,与前途相比,偶尔违反原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所以非常无奈,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随行。
客厅宽敞,布置素雅,也有十几个客人,不过似乎没有开宴,三三两两,各自围成几个小圈子,轻言笑语,颇为热闹。
“你们倒是好运气。”仆役悄悄笑道:“郎君没来,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们。”
“小哥,谢了,见到你家郎君,我会向他提议,好好奖赏你的。”韩瑞笑道,拆开珠帘,慢腾腾的走了进去。
“公子真是风趣。”仆役低声笑道,以为韩瑞在说笑,况且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担心他乱说,看了眼犹豫不决的青年,轻轻的摇头,懒得理会,悄无声息的退步而去,还要看门呢,希望再来头大肥羊……
帘佩叮当,显得有些突兀,厅中众人听到了,不由看去,发现韩瑞的身影,颇为陌生,打量了两眼,却没有在意,继续与身边同伴轻聊。
厅门前的青年见到这个情形,顿时添加几分胆气,深深吸气,学着韩瑞的模样,走进了厅中,下意识的不看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韩瑞身边,局促说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刚才……真是谢谢了。”
“你为我引路,我带你进来,两清了。”韩瑞说道,随意打量厅中的布置,墙上悬挂着字画,隔着远,没看清出自谁家的手笔,侧边立着绣布屏风,上面刺绣着百雀迎春图,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麻雀,栩栩如生,十分精巧雅致。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