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怎么敢称为您的保护人?”
“您这是要让我们羞愧死吗?”
听到卢库卢斯称他们为他的保护人,这群东方战士顿时慌了手脚,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而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则只有一个——和卢库卢斯的父亲,已经过世的老卢库卢斯对他们的恩惠比起来,他们为卢库卢斯所做的,非但远远不够,而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何德何能,竟然敢以救命恩人的儿子的保护人自居?
面对群情激奋的东方人急切的感情流露,卢库卢斯感动的苦笑着举起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出于对眼前的指挥者父亲曾经恩惠的怀念,也出于对过世老人的由衷爱戴,以及对眼前的卢库卢斯本人的信服,看到这个手势,东方人们立即闭上了自己的嘴巴,等着卢库卢斯的发言,就好像他们都是他最忠诚的奴仆一般。
“对于诸位的厚爱,我个人非常感激。”以一个罗马贵族所特有的优雅礼节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后,卢库卢斯眨了眨眼,将软弱的象征强憋了回去,“家父辞世已有几个年头,而我与诸位相处的日子则更久。”
“若是我侥幸没有使我的姓氏蒙羞,我当可以骄傲的说,如家父一般,我绝非挟恩求报之辈。诸位感念家父曾经的恩情而愿意将这份恩情还在我身上并视之为理所当然,而我则愿意视之为诸位对我的恩情。”
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卢库卢斯这番话说得前所未有的正式,而表情也前所未有的严肃——于是,东方人们都愣愣的看着他,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显而易见的,卢库卢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到了这时候,卢库卢斯反倒垂下头,沉默起来。
看到卢库卢斯这副神情,一干东方人也越发郑重起来——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是不值得卢库卢斯这么认真的。
沉默了一会之后,卢库卢斯才重新抬起头,缓慢而沉重的开口:“这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因为无论我如何组织词句,总难免会给人落下挟恩图报的话柄。但这些话我又非说不可。所以我恳请诸位,凭着咱们这些年来的交情,凭着你们对我的了解,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要认为是你们的恩人的儿子在要求你们些什么,不是。”
停顿了一下之后,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似的,卢库卢斯用力的点了下头:“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个赖你们保护才得苟活的可怜人,他并不要求你们什么,只请求你们听他说他的意见,然后凭你们的品德去判断、行事。”
说着,卢库卢斯及时而果断的摆了下手,制止了东方人反对他之前发言的意图——因为东方人自始至终都牢记着他的父亲曾经的恩情,是绝不会允许恩人的儿子摆出如此低下的姿态的。
诚恳的看着东方人,卢库卢斯舔了舔嘴唇,一口喝光了整整一杯葡萄酒,之后才再次开口:“我恳请诸位想一想,想一想我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诸位从他那里得到的恩惠——他不顾军队里士兵军官们的反对,以军令强行制止了那些征服者的抢掠;他不顾包税商人的威逼,主动降低了诸位家乡的税额——而诸位从他的行为中所获得的好处,我就不必多说了。”
“想想看,在庞培从他的手里偷走了军队的指挥权之后,那些为庞培所征服的城市的人们所遭受的——杀戮、**、抢掠,和沉重的税赋——这些所有战败者所必将承受的命运。我父亲的仁慈将诸位和诸位的家人从这样悲惨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使你们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尽管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听到卢库卢斯的话,一群东方人顿时眼含热泪嚷了起来:“啊,您所说的这些,我们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上。我们怎么会忘记,是那位仁慈宽厚的恩主在征服我们之后,又从他那些可怕的军队中拯救了我们?”
“既然诸位还记得这些事,我恳请诸位想一想——如果诸位得别人仁慈的施恩而从悲惨的命运中得到解脱,而获得了安稳和美的生活,那么我们又怎能对此无动于衷,而将本该我们遭受却由于他人的美德而得以避免的悲惨命运,经我们的手强加到别人头上?”
“这……自然是不能的……”这么回答的时候,东方人们明显有些迟疑——毕竟,他们前来日耳曼作战,就是相应卢库卢斯的号召——若是赞同对日耳曼的征服,那就有忘记了老卢库卢斯对他们的恩情的嫌疑;而若是反对对日耳曼的征服,又是在反对老恩人的儿子……
卢库卢斯表情沉痛的举起双手:“可我们已经这么做了——之前对马克曼尼人的战争,正是我们发出了致命的一击,彻底的击溃了马克曼尼人——而克拉苏的士兵们都对马克曼尼人做了什么,任何一个在心底里还有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品德的人都耻于提及。”
这下,亚美尼亚人们越发尴尬了——卢库卢斯所说的道理都没有错,但问题是,这些亚美尼亚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正是因为卢库卢斯的号召,更因为卢库卢斯的父亲卢库卢斯对他们有莫大的恩情嘛。
似乎知道亚美尼亚人们在想什么,卢库卢斯点了点头:“确实,这样的事情让人难以启齿——除了那些最冷酷无情之辈,没有人喜欢战争。每个受过教育,即便不以正义和真理作为自己的行事标准,至少也是以之为美德的人都会承认,只有在以下情况下,战争才是正义之事和必须的手段。”
“这种情况就是,一个国家的利益和安全受到了切实的威胁。又或者,这个国家的尊严受到了恶意的冒犯——我们都知道,如果对这种冒犯退让,只会助长挑衅者的气焰——若无以上两种情况发生,战争即便胜利,也毫无荣耀可言。”
在对何为正义战争做了定义之后,卢库卢斯才为自己辩解:“当凯撒击败了统治高卢的日耳曼人后,他在元老院发表演说,力陈日耳曼人的威胁——不止是我,元老院里的很多以博学和睿智著称的人都认为正如同凯撒所说,日耳曼人是共和国的巨大威胁。这也是我在听说克拉苏要征服日耳曼之后便立即召集诸位前来助阵的原因。”
听到这个自辩,东方人们都信服的点头——毫无疑问,出于保卫自己的国家的动机而踏上战场,无论何时都是值得钦佩的英勇行为。
“原本,我以为克拉苏也是为了同样崇高的目的,才出兵保卫共和国——但是最近,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可鄙的私利,而日耳曼人的威胁也并不象凯撒所宣称的那么大。那些日耳曼人,他们是强大而骁勇的战士,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们从来就不曾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这一点注定了他们无法对共和国造成太大的威胁。”
“而我们,却毫无理由的将战争带给他们,将那些本来不应该由他们承受的悲惨命运强加给他们——只为了满足一群暴徒的私欲!”说着,卢库卢斯愤怒的涨红了脸,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虽然是受了蒙骗,但我已经让我的父亲为此蒙羞了!”
听到这话,一群东方人顿时又七嘴八舌的维护起他来——长久以来,卢库卢斯都如同一个真正高贵的人一样生活,无可指摘,并不曾使他们的老恩人蒙羞——而这一次,被人欺骗而做出恶行,那罪当归于欺骗者,而非被欺骗者,并不能责怪卢库卢斯。
让来自亚美尼亚的骑兵队长们劝解了一会儿后,卢库卢斯才平静下来,以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同志们:“哎……你们说得对,被人欺骗而做出恶行,是不能归罪于被欺骗者的——但若是明白知道有人在行恶却不能果断的阻止他,那就是与恶人同谋了。”
亚美尼亚人的首领警觉的皱起眉头:“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阻止克拉苏的恶行。”卢库卢斯挺直胸膛,坚决果断的宣布,“将这群日耳曼人从他的恶行中拯救出来,就如同我父亲所做的那样。”
这样的宣告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但铁甲骑兵的首领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我们现在只有三千人了。”
“是的。”卢库卢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为自己兵力的贫弱难过起来。
尽管自己主动投靠克拉苏,却仍旧未能得到对方的信任,虽然得到了金钱上的补偿,兵力却被削弱了。原本自己足足征集了六千人,五百有铁马甲的铁甲骑兵,一千披皮马甲的铁甲骑兵,一千五百名标枪骑兵,和轻装步兵、弓箭手、标枪手各一千人,结果克拉苏却以力量要集中使用为名,将轻步兵、弓箭手和标枪手都调走了——而眼下,那些人也都已经死在了和万尼乌斯发生的那场战争之中。
但卢库卢斯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为了逆境而哀伤悲叹太久的人——事实上,自从他的父亲老卢库卢斯被夺走军权,召回罗马之后,他的记忆里就只有逆境了——只停顿了一会,罗马人就又坚定果断起来:“我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阻止克拉苏,但我们有天然的盟友——万尼乌斯。”
“等万尼乌斯和克拉苏开战后,我们仍旧会被放在侧翼等到时机——而我们也会等到时机的——但到时候,我们将冲击克拉苏的阵列而不是万尼乌斯的。”一脸严肃的看着所有的人,卢库卢斯坚定的宣布了自己的计划,“就像以往一样,我将我个人和我家族的荣誉,以及我的性命,全部托付给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