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贴心的是,哪怕已经是江陵府最豪华的酒楼,但并没有让普通客人拒之门外。
上楼去雅间吃大餐对江婉来说,暂时自然是消费能力不足的,但就在楼下大厅里点上一笼包子喝一碗稀饭还不成问题。
“娘,要不咱们就在门外等也行。”李延睿的目光虽然一直在望江楼上上下下流连,但江婉让他进去,却又有些胆怯。
虽然他如今已是一个秀才,也在临江县见过不少酒楼饭馆,但装修得如此奢华的地方,还从未踏足过,难免有些胆怯。
江婉看着他心里不免感叹。
‘体弱莫争先,人穷莫做官’,这话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了,现在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身体本就虚弱的人跟人争强斗狠,有可能丢掉性命,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人乍富还有权,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从而成为一个罪及家族的祸害。
为了给李延睿长这份见识,江婉也非得拉他进店吃个早餐。
再说江婉也做不出为了省几文钱就做出亏待自己身体的事情,况且他们是来打探消息找人的,哪能光麻烦人店家还不消费的道理?
好在江婉在李延睿心中的威信越来越高了,江婉前脚迈进店里,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怪不得望江楼能成为江陵城独一无二的存在。
哪怕他们只点了极寻常的几样早餐,小伙计们依旧热情招待。
江婉也没指望要等的人这么早出现在楼下,除了时不时的回忆下,昨晚府城书院老院公给描述过的陆学政的外貌特征,一边提点李延睿。
家里的几个孩子,她一早就将老二李延睿列为重点教育对象。
俗语说:一代做官九代绝。
这是做官的风险提示,做好了固然可以光耀门楣,但一个把控不住自己,关乎的可就是很多人的人头!
读书人个个都是奔着当官去的,但这时候的书院只教授科考知识,并不注重思想教育,能从儒家经典里悟到多少,端看各人的造化。
别的读书人还有宗族长辈教导,但李家就剩这么几个孩子,所有的重任都落到了江婉的头上。
哪怕是赶鸭子上架,她也必须走马上任,肩负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来。
好在前世也是学过很多年思想品德的人,根正苗红,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尚能令李延睿心服口服。
……
“怎么样,江陵的吃食不合你胃口?”陆子集刚吃了个冒油的煎饺,就见对面的晟王一副举箸不定的样子。
昨晚赏景闲聊,夜深了他也在望江楼顶的客房里住下了,这一大早的下来吃早饭,就想赶早出城去逛逛,去赴苍山书院的文会。
却没料预想晟王的口味不合。
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唤伙计前来另外点餐,却被晟王眼神示意阻止。
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只隔了他们一张桌子的另一边,同样坐了两个人。
男子年纪不大,身着书院特制的青衫衣袍,不知是哪家书院的学生,另一位妇人年纪稍长,估计是男子的母亲。
虽然看上去不像家境优渥的样子,但母子俩衣着齐整,能踏足此地的应该也家底殷实。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别的与众不同。
正当他要开口询问时,却突然听得那妇人声音升高了些。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咱们先找到学政大人再说,若他也有眼无珠,碌碌无为,那大虞朝的这个官,咱们不当也罢!”
“嘶~学政大人,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啊?”陆子集有些吃惊,猛的抬头就见对面晟王正偏了头冲他不怀好意的笑。
陆子集后知后觉:学政大人竟然正是自己!
“咱们的皇上亲封了陆大人学政之职,可不是让你有眼无珠,碌碌无为的。若因你而令大虞错失良才,何罪之有?”
陆子集本为这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见着晟王嘴角笑得直抽抽,就知道他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了。
“不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有点儿意思啊。”
被人听了墙角去的江婉毫无所觉。
她刚才正跟李延睿打气呢,生怕他瞻前顾后的,养成犹豫不决的性子,“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给予你的官职越大,权利越多,你需要保护庇佑的人也越多,这才是当官为民做主的真正含义。”
“若大官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国家自然海晏河清,政治清明,举国上下一条心国力自然也蒸蒸日上。”
“但若尽是些只想官位显赫的昏庸之辈,每日为前程汲汲营营,咱们又何必去趟那趟浑水?”
“再等几年,娘一定能带你们打下万贯家业,回去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继承家产有何不好?”
“噗嗤~”这回没忍住的是陆学政。
别的不说,光大言不惭说几年之内能打下万贯家业的人还真是少见,而且放豪言的还只是个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乡下妇人。
不过要真说不同也不同。
就她刚才那番教子之言,虽然说得直白,却独具匠心,鞭辟入里。
这回不等晟王示意,他便起身径直走了过去。
“何人要找学政?何事?”
江婉教育儿子正教育得起劲,猛不丁的就见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桌前。
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修长,玉冠束发,眉心一点聪明痣。
所有的特殊与老院公的描述一般无二。
“陆大人?”
江婉不敢相信的轻呼出声。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婉打算再不相信好事多磨了。
只是她一直都有注意门口的动静,这陆大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要不是大人主动现身,岂不是又要错过?
第66章 自救者人恒救之
一沓纸被放在桌子上,煎饺子的油迹很快渗透进纸里,留下一个个圆润的光斑,只见陆子集紧盯在纸上,或蹙眉,或舒畅;时而沉思,时而欣慰,情绪完全沉浸进了文章中。
江婉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倒不吃惊。
李延瑞则全程紧张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低垂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忐忑难安。
正看着他文章的人,可是学政大人!
眼前的一幕就跟做梦似的,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信心满满的他,自从被书院判定‘岁试不过’,这两天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虽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娘的身后,从县城来到府城,但对能否更改考试结果,心里还是没底。
到府城书院寻人扑空,他并不怎么失望,反倒觉得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见过最大的官是临江县的县令大人,而学政大人属翰林出身的京官,身份极矜贵。
他被娘拉进望江楼时根本就没有抱任何希望。
甚至他几次想要阻止,但看到娘神情的坚决,心里又生起了那么一丁点儿侥幸。
想不到陆学政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还主动来到他的面前,正在看他的文章!
李延睿此时的心情,就像江婉前世那些追星的小女生,冷不丁得到偶像的垂青,不仅给签名还合影的那种,雀跃不已。
他已经默默打定主意,不管得到的结果怎样,他这回总算是能死心了。
倒是晟王难得看到陆子集脸上如此正经的神色,内心暗暗吃惊。
边吃着碗里的馄饨,边时不时的打量面前毕恭毕敬站立着的书生,很好奇他都写了些什么。
陆子集与他这个半调子的文人完全不同。
人家不仅是太傅的长孙,家学渊源,还有另一重令人艳羡不已的身份:大虞朝最年轻的状元!
陆子集中状元的时候才二十岁,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可不是如今这样受他拖累被迫离京放了学政,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想不到江陵府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有学子能写出令陆子集都要认真对待的策论,由不得他不吃惊。
可是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过这个秀才,不到弱冠之年,长相清俊,倒是有几分书生意气,只是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拘谨,并不像能写出惊人之语的样子。
倒是他眼角余光里扫到的书生的母亲,虽坐得身形笔挺,也时间关注着陆子集的反应,但神情却颇随意。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哪怕他身为皇室贵胄,本身就出自帝王之家,仍然不得不在意九五之位上端坐着的那人的喜怒。
如今在江陵城里,他却从一个农妇的嘴里听到了另类的洒脱。
只不知,能说出这话的人凭的又是什么底气!
正当晟王思绪纷纷时,猛的听到那边桌上陆子集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文章已经看完了。
“这文章是你自己写的?”除了拍了下桌子,陆子集再开口却再无异样,声音里不带任何起伏。
李延睿就站在他的身边,紧张之余自己也进入了阅读状态。
刚才那重重的一声闷响把他吓得不轻,这下更忐忑了,不过还算清醒,忙不迭的应是。
“哼,你一个才考中的秀才,还知晓农事?”
李延睿正内心不安,又被偶像质疑,可怜的娃一张脸都急红了,磕磕绊绊讲述自己接触农事的经过。
江婉继续坐着,也没有帮忙说话的意思。
她刚才一直注意着陆学政的神情,没有忽视哪怕一个蹙眉的小动作,自然能看得出英雄所见略同,这陆学政跟她一样,也被老二的这篇文章给惊艳到了。
哎,对面坐着的这只,简直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就这样的,还被外放学政,自家的小白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江婉虽然是来自后世的穿越人士,但从来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特别是古代官场那群饱读曲籍,日日钻研人心权术的人,她自认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李延睿将来要进那个圈子,她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就不给他添乱了。
干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悠哉游哉的等他们辩论出一个结果。
望江楼二十文的茶水钱,不喝回来着实亏得慌。
看陆学政探自家傻儿子的底还蛮有意思的,一环扣着一环,刚等李延睿觉得学政大人赏识自己,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诘问,不留丝毫情面。
要不是那篇文章真是李延睿的心血之作,估计只一个回合他就会漏出破绽。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江婉的举动全落进了旁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