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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与娇娇 昏君与娇娇 第46节

一片碧油油的荷叶要倒不倒地立在水面上,一只小小蜻蜓停在了荷叶边缘,要飞不飞,这意境,是有的。可作为绣品,未免过于单薄,枉她苦练了多少个昼夜,只为绣出一朵完整的千瓣牡丹,结果到了赛场,竟发现英雄无用武之地。

“姑娘到底是年轻,未曾真正勘破这绣艺最高境界,其实就是繁琐过后的极简,然而看着简,其中内有乾坤。”

说着,焦氏将图纸平平坦坦展开,指着纸面上的一处湖水道:“你瞧这水,可是死的?不,它是生动的,它有微波,有涟漪,且深浅不一,需用几个色调的绣线,最少不低于三种色......”

周卓凑热闹地在一旁听,越听越不对劲,他怎么有种学堂小考时,先生为了让他卷面上成绩不至于太难看丢自己的脸,提前教他如何答题的作弊感觉。

待焦氏把能想到的都说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一抬眼,就见几双目光从不同方向直直射向自己,内里透露的情绪,又各不相同。

她是不是,表现得有些过了。

“姑娘若无别的问题,就请开始吧。”

周窈却未动,笑着对焦氏道:“婶子还有没有带别的题,换个复杂点的,也可以。”

“没了,都是一幅画,一个题,小娘子去了那里,也是做这个,并无不同。”焦氏极力往回收了点,不再表现得那么殷勤。

这时,周谡拿过图纸,替周窈做决定:“就这个了,快绣,绣完好吃饭,锅里炖的鸡汤,你今日要喝完。”

极为疏淡随意的口吻,俨然就没把这比赛当回事。

焦氏忽然又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周窈沉默下来,将图纸搁到绣架前,先把需要的绣线颜色选好,一一穿上了针,准备妥当后,这才正式开始动手绣。

不管湖水有多生动,有几种色彩,堪堪一炷香的时间,周窈就将最后一笔打上了结,咬下线头,完成了她的作品。

桂喜眼神不好,凑近了,眯眼瞅了半晌,忽而一声细长的高音:“好,实在是好,夫人这绣艺当真是出神入化,即便在皇城里的御绣坊,那也是数一数二,顶顶出挑。”

“那是,你们都不晓得我大姐做的香囊有多好卖。”不管大姐做什么,在周卓眼里,都是最好的,尽管他并不是很懂这些女人的玩意。

反而最该夸的周谡未有只言片语,在周窈快要完成绣品时,独自出了屋,去到厨房,端了碗满满都是肉的鸡汤进来。

“汤可以少喝,碗里的鸡肉要吃完。”

周窈庆幸自己是吃不胖的体质,即便怀孕,多的肉也主要长在肚子上,不然被男人这样喂下去,肚里的货卸了以后,下一步,光是减肥,也够她烦的。

焦氏收到了绣品,临走前,又细心地告知结果将会在三日后公布,贴在望春楼门前,家里派个人去看就可,身子不便,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走出宅子,焦氏又到街上晃了一圈,才从另一个巷口折回,快步走向宅子隔壁那栋。敲了两声门,就有下人来开,轻手轻脚地将她领了进去。

邹氏已经等候多时,看到焦氏眼前一亮,不等人走近,自己就迎了上去,问:“如何?可还顺利?没累着,动到胎气?”

“没呢!好得很!”

焦氏将绣作拿出来,两手展开捧到邹氏面前让她看个仔细,言语里更是可劲地夸:“不愧是夫人娘家晚辈,一族同出,绣艺也是一脉相承,这水面波痕,湖水色彩的变化,一针一线,搭得实在是巧。”

一个夸得实心,一个听得顺心,邹氏一向忧郁的眉眼之间也舒展了不少,眼里几许笑意:“年岁还小,当不得这般夸,尚需再磨练,省得夸多了,将福气夸没了。”

“是的呢,夫人说得对。”焦氏细眉弯弯,顺势就应道。

然而笑过以后,邹氏面上又微拢了一丝愁容,轻声道:“她这身子渐重,再往后,针线活都要少碰了,待到三日后名次出来了,你再到隔壁一趟,试探她的意向,是愿意拿现银,还是怀家绣坊的名额。”

“好的,夫人放心,小的一定问到的。”焦氏满口应下。

焦氏又在宅子里待了会,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散尽,夜色笼罩了大地,焦氏方在下人的掩护下,悄悄出了大门,往街那边走去。

就在焦氏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一道隐在后头,静默无声跟了许久的人影止住脚步,往回折返。

“可看清了?”周谡不愠不火问。

“确是焦氏无疑。”家丁肯定地回。

见主子没再吭声,桂喜摆手,示意家丁退下,将房门合拢后,再回到屋内。

“奴才觉得,若夫人真是高家女,那么,要不要动用京中的暗线仔细查查,看当年是何隐情,夫人又为何流落乡野?若真是奸人所为,那必要惩奸除恶,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

桂喜条分缕析,提出中肯的建议,周谡没说同意,也不否决,沉默了片刻,问:“依你对皇后的了解,你觉得她若知晓夫人的存在,会作何反应?”

周窈如今身份过于特殊,不仅是高家流落民间的女儿,更是他的妻,他孩子的母亲。

他总想谨着慎点,再谨慎些。

第47章 . 主意  梗在心里的一根刺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管用在谁身上, 都是一样。皇后身处深宫之中,即便有了子嗣加持,仍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松懈, 不能大意。

是日, 散了朝, 才至前门,皇帝就下了龙辇, 一路沉着脸,脚步急促地往后殿这边走。

高媖听到宫人来报,早几步候在殿门口, 但见皇帝微蹙的眉头似压着一丝愠色,与她四目相对后,又扯了唇角,想挤出一抹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

看这模样, 怕是又在朝堂上不如意了。

之前有信阳侯前头扛着, 曾以一敌十, 力压朝中那些以氏族为主的守旧派,笼络一帮寒门出身的新晋官员, 将自己一手主持的税改进行到底。

皇帝只需露个脸, 准奏,在公文上盖帝印便可,后面具体事宜都是谭钰在跟进,得罪人的事也是谭钰在做,根本无需他操心。

可后来,太后猝不及防地就将谭钰贬黜, 皇帝再想找个逞心如意的帮手就难了。他的岳父柱国公和几个老臣这时候又来添乱,居然上折子请求取消税改,恢复原有的税制,太子出生后的所有减免,也要收回,以充盈因为大把花费在平复战乱上而日渐空虚的国库。

皇帝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没有当众否决,只道再议。

“他们上个折子,说几句就完事,临到最后,责任全都在朕头上,”皇帝越想越觉自己吃亏,没能忍住,一股脑地对皇后道来,“恢复以往的税制,必定民怨沸腾,坚持税改,国库不丰,到头来还得朕想办法。这做得好,是应该的,做的不好,那就是昏君,史书上都要给你记上一笔。”

末了,男人握拳朝小茶几上捶了过去,话里颇有几分赌气意味:“这皇帝,做得实在窝火,没劲。”

这话不可谓不重了,高媖听得心头直跳。不想做皇帝,他又能做什么,他不做皇帝了,她和小皇子又该如何自处。

“近段时日公务繁冗,皇上好几日没休息好,难免着急上火,不如以养身为由,先罢朝一两日,兴许过个两日就好了,无人再提这事,至于国库,朝中能人不少,总能想到别的法子。”

说到一半,高媖停了下来,手捧香茶呈给皇帝,看着他喝完后拿回空杯搁在一边,好整以暇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妾,请恩准妾回趟柱国公府,尽尽孝道,顺便问下父亲是何意,臣妾不怕别的,就担心父亲吃酒上头,一时没把住,被外人挑唆,才做出了不智的行为。要是能在私下就把这事解决,皇上也不必在朝堂上烦忧了。”

听到这话,皇帝不由双眼一亮,情不自禁握住高媖的手,柔声道:“还是皇后懂朕,实心实意地为朕分忧,柱国公那边,就有劳皇后多费费心了。”

“为皇上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不值一提。”高媖尤为谦虚地说着。

皇帝正是不想上朝了,皇后的话让他愈发有了底气,当即以头疼复发为由,休朝了两日。

太后听闻后,立刻来养心殿找皇帝,皇帝这回愿意同太后见面了,然而母子相见,温情不多,彼此望着,更多的是较劲。

“皇上这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太后的不满尽在话里。

皇帝被太后盯着,内心仍是有些发虚,但二十多年的缺失,使得他内心的怨怼更深,面上冷冷淡淡道:“近日公务繁忙,若有疏忽,还望太后谅解。”

话一出,太后笑了,仔仔细细看着这个儿子:“你倒愈发有个皇帝的样子了。”

“朕从出生就身不由己,从来都是被人安排的命运,早就学会了逆来顺受,既来之则安之。”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那么,若你的兄长回来了,你是否仍能这样想,物归原主,各归其位。”

闻言,皇帝脸色微变:“母后莫要诓朕,桂喜分明说了,那人已经不在,母后就不要危言耸听了。”

更何况,一母同胞,都是皇嗣,为何到他这就是鸠占鹊巢,必须退位让贤。

他们有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设身处地,为他想过。

比之皇权,他更在意这些所谓骨肉至亲对他的态度,是否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有那位兄长在,他都注定被舍弃的那一方。

皇帝和太后这对尊贵的母子,聊不到一刻钟,又一次不欢而散。

消息传到皇后耳中,她兀自坐在窗前沉思了许久,最后,她稍稍起身,叫来秋嬷嬷:“你收拾一下,尽量从简,明日一早就备辇出宫。”

税改一事在朝堂上争论不休,谭钰虽然身在地方,但京中仍留有人脉帮他打探消息,是以朝堂上发生的事,他也有及时收到讯息。

看完密信,谭钰折了又折,扔到火盆里烧尽,拉拢了外袍,缓缓坐起了身子。那一刀,当真是伤了元气,躺了半月余,也只是能坐起,自己下地小走片刻,想恢复到昔日行走如常,能跑能跳的程度,还得继续养着。

谭钰人不出门,该打听的,却未落下。

在听到周窈拿了赛会第一,却宁可领奖赏的银钱,也不愿进到怀家绣坊做事,谭钰笑了,并不觉得奇怪。

“她一向如此,小时候家里穷,借我一两文钱都似要了她命。她又一向主意大,想必是打算攥够本钱,又有名气了,自己开店做老板。”

刘雍点头,对这女子如今的身份也是忌惮,又说起一桩怪事:“想来也是巧合,怀家夫人买下的宅子就在周家隔壁,说不准两人还真认识,那位夫人好像也是清河县人。”

“是吗?确实够巧。”谭钰垂眸。

“还有大人那封信,小的怕是送不过去了。”刘雍实在是没辙。

客栈那回,他被主子爷关在门外,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后来又颇为周折打听到他们的新住处,然而一敲门,见到桂喜,刘雍又是呆住了。

若说之前刘雍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那周家女婿可能只是长得肖似皇上,并非真龙,然而看到桂喜后,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碾碎成了齑粉,风一吹,飘荡全无。

这信,就算能送到,也绝不能送,与皇帝的女人私通书信,往重了判,可是要抄家杀头的罪。

“你又怕什么?这位既然这般藏着掖着,未必就愿意以真身示人。”这点,谭钰反而不担心。

有了牵挂,更容易被羁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就连帝王也不能免俗。

“那这信,送?”刘雍心里仍觉不可。

谭钰张了张嘴又闭上,摇头一笑:“算了,烧了吧。”

那人发起火来,他还真惹不起。

纸终究包不住火,比邻而居,总有一天会遇到,只是邹氏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她想象的要快,她明明已经尽量避开了。

有关周窈的大事小事,邹氏都是从已经打入周家内部,取得周窈信任的焦氏那里得知。

可也是焦氏露了馅,放松了警惕,一出周家就转脚去到隔壁,结果荷包落在了这边,周窈捡到荷包,起脚就追出来,正好看到焦氏面带笑容地跨过隔壁院门。

周窈也能忍,一声不吭地折返回去,又过了一日,才带着周卓敲开了隔壁的门。

周卓见到邹氏,着实呆了,看看她,再瞅瞅周窈。

“大姐,难不成你上头还有个姐姐,家里太穷,早早就送---”

话语戛然而止,周卓双手抱头,被大姐狠敲了一记大栗子,不那么疼,也要嚎两声。

相比邹氏的忐忑,看着一双子女,心情无比紧张,周窈显得淡定许多。

“你一天到晚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在你面前的这位夫人,不是姐,你得喊她一声娘。”

娘?周卓听后更惊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恍若雷劈般震愕。

“大姐,你又忽悠我?娘,娘不是傻了吗?我瞧她挺正常的,也不像是快四十的人。”

跟爹站一块,更像父女。

见小儿子不信,邹氏经不住红了眼圈,几度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头哽咽,想说,却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