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封了个周姓的万户侯,现如今又是这人,代表皇帝与蛮人洽谈,这人是石缝里蹦出来的还是哪里吹来的,一场仗打下来, 风头全被他占了。”简郡王藏不住话, 想到自己当了几十年的王爷, 食邑还不如凭空冒出来的小子多,哪能甘心。
郑聃略迟疑, 道:“这位周大人, 与万户侯,并不是一人。”
话一出,几人皆愣。
郑聃随即又道:“他们俩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
简郡王一听,更不平了:“敢情这用人用到一家去了。”
到此刻,知晓更多实情的太后好像懂了什么,把几个宗亲送走后, 她单独召郑聃问:“你给我个实话,那位周姓大人,是不是皇帝?”
郑聃恭恭敬敬道:“皇上深谋远虑,为了便宜行事,不被敌人发觉,特此换的身份,用化名。”
“哪有皇帝常驻边关的道理,”太后不能理解,随即想到邸报传来的皇帝已经启程返京的消息,不禁有些慌了,“如今启程的又是哪个?他找的替身?”
郑聃略为难,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这一位,应该到不了京。”
他也不懂,皇帝不归京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闹个失踪。
“什么意思?”太后倏地站起,身子摇晃,唇微颤,“又要假死?躲得远远的?”
这回倒是光明正大地当他的周家女婿了。
一听到又字,郑聃也怔了下,但看太后情绪有些激动,想必口不择言,也就不是很在意,把皇帝的原话八九不离十地复述一遍。
皇帝的意思,边关不稳,他寝食难安,倒不如亲自盯着,但皇帝在边关的消息传出去恐引起四方觊觎,于是假意归京,然而路途遥远,可能发生什么意外,谁也料不到,倘若因为意外延误了归京的时间,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朝中大事小事,还望太后与各宗亲重臣多担待了。”
这是皇帝要郑聃带给太后的最后一句,一字不漏。
太后听后,仰面笑起来,眨眼除掉眼底那点湿意。
他倒是真把外面那个小家当家了,宁可在外面耗着,也不回来。
又一日,梁文远进宫,太后把这事与他一说,梁文远想到儿子查到的那些真真实实的税账,只因战事而耽误下来,没有往上呈报,不由心情沉甸甸。
皇帝只要归京,总要算账的,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太后有没有想过,既然今上已经无意于那个位子,何不换一个算了,反正安王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再不济,还有小太子呢。”
索性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父子,安王上位,以后再传给太子,也能安抚皇后和高家。
高弼昨日还私下找过他,二人心平气和地谈了谈,达成了某方面的共识。
“皇帝年前那几个月,罚了不少官员,做法过于激进,恕臣直言,有欠妥当。这几月,臣就没少遇到同臣诉苦的,自身都难保,又如何为国尽忠,为朝廷分忧。”
“太后,您也要多劝劝皇帝,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呐。”
梁文远不谈理法对错,所有的话只为晓之以情,太后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比皇帝好哄。
“简郡王前些日还跟臣私下牢骚,皇帝嫌他纳的妾室太多,花销太大,要减他的食俸,且还要他筹集军饷,筹不到就好自为之,听着像是要在宗亲里第一个拿他开刀,王室宗亲尚且如此,臣子们又该如何想,百姓不易,我们也难啊!”
太后大病一场后,愈发向佛,听不得这些,且皇帝的作为确实让她凉了心,生养他的亲娘都不要了,自降身份去讨好自己的子民,还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赘婿,哪天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何在。
“别说了,哀家再想想,好好想想。”
另一边,边关暂时稳定后,周谡揪住乐不思蜀的万户侯,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前赶回了清河县。
一晃眼,小馒头就满周岁了。
风尘仆仆的伟岸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桂喜正小心翼翼地护住小主子,带着他一摇三晃地学走步,走不了一两步就停下,唯恐小家伙摔倒累倒,过于专心,倒是没注意到立在门口的男人。
直到小家伙自己抬起头,发现门口多了个人,指着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可说了什么,又听得不是很清楚,反倒让人忍俊不禁。
桂喜带着笑容也看过去,却在看清来人后,浑身一僵,随即大喜过望。
“爷,爷回来了。”
周窈正在同吴婶谈新开铺子的经营情况,听到桂喜狂喜的声音,不由愣了下,倒是吴婶反应快,想到英俊的后生在外奔波,终于得空归家,忙把周窈拉起。
“怎么傻了,男人这久不回就不是你男人了,赶紧地,该安排的都安排上,把这缺失的日子补回来。”
周父周二妹,还有丁叔丁婶老九他们闻讯都出来了,喜气洋洋地围在周谡身边,唯有周窈慢吞吞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周父催了又催,周窈才出现在了廊下,没有再走近,隔着几人,与看着好像又黑了,被边关风霜催得愈发苍劲傲然的英武男儿遥遥相望。
唇边不自觉泛起柔柔的笑意,周窈看到那人,也在笑。
“咦,咱家的万户侯呢?”周二妹四处张望,恁大一个人,不可能躲不见了。
“他被街坊围在了外头,一时半会可能过不来。”
又进来一个人,周二妹听这声音,再看向来人,熟悉又陌生,壮了,黑了,也瘦了,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细皮嫩肉的白面公子了。
周二妹一时做不出反应,但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下意识地扭头跑。
怀瑾走过来,隔着几步远,看着愈发婷婷动人的少女,反倒莫名拘谨起来。
“周姑娘,好久不见。”
回应他的却是周姑娘复述般的两个字:“不见。”
气氛顿时尬住,很多话都打回了怀瑾肚子里。
这时,周谡强行抱起不愿意让他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胖小子,轻拍了小子圆滚滚的小屁屁。
“别动,老子是你爹。”
男人几乎是提溜着小娃娃,任他两脚乱踢踏,也不好好地抱,莫说小馒头了,周窈看着都不舒坦。
“你轻些,不是这么抱的。”
周窈走到不太和谐的父子面前,将周谡又长又壮的胳膊几下摆弄,一本正经地教他如何抱娃。
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柔似水,且又韧如丝,周身仿佛了镀层光,叫人无法直视,却也挪不开眼。
眼看着男人低下头,却靠越近,周窈双手抵在男人胸前,用眼神提醒他克制,莫叫人看了笑话。
周谡手臂一伸,揽住小妇的肩头,另一只手圈紧了儿子,略交代了一句,就径自先回屋了。
桂喜看着一家三口异常温馨的身影,没能忍住,扯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意,老天保佑,可算是回了。
周父看了桂喜半晌,没说什么,目光一转,望着那边更为别扭,把客人落下,去寻周卓的女儿,以及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怀瑾,更是一叹。
“三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进屋喝杯茶水,稍事歇息。”
论待客之道,还是周父这个老家长更周全。
回到屋里的夫妇二人互相望着,相看两无言,直到小馒头不满意地在男人怀里扑腾,一下下地,别看崽子小,劲倒是十足。
特别那一脚,踢到周谡腰腹处,周谡脸色未变,但心情显然已受到影响,一把又将小崽子捞起,夹在了胳肢窝下。
“小混蛋,再闹试试,改明儿就把你丢到山里喂大虎去。”
一听到大虎,小崽子扑腾得更欢了,憋红了脸蛋嚷嚷:“白,白!”
叫个老虎都比喊爹利索。
周窈注意力也被转移:“怎么没瞧见小白,你回了,不带上它?”
“它在半路上遇到另一头虎,生崽子去了,想回,自然会回。”
毕竟是在外野惯了的猛兽,又正是精猛的时候,哪里养得住。
周窈听到这,点点头,便不再提。
小白大了,大白老了,前些日吃只鸡,都险些被骨头卡住,一时之间,周窈生出几缕惆怅的情绪。
周谡一看小妇这样,便知她又走神了,分隔这久,他才回,她就心不在焉。
他这夫纲,当真是不振。
男人索性也不吭声,只把不听话的崽子往孩儿娘怀里一塞,自己把身子一放,两胳膊枕着脑袋,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床上。
头发被儿子扯疼,周窈回神一看,男人已经躺下了,身上轻甲都未换下,还不晓得积了多少日的灰尘。
她是不嫌脏的,可儿子也睡这,小娃娃的身子娇贵,可不能马虎。
“我叫丁叔烧水,你快起来,鸡汤还在炉子上炖着,桌上有糕点,你先吃些填填肚子。”
周谡何等人精,哪里听不出小妇弦外之音,他眉梢一挑,直视着白花花的墙面,一声叹道:“在外食不果腹,啃硬馒头喝野菜汤,回了家还遭嫌弃。”
周窈:......
男人从不诉苦,在外多难硬是自己扛下来,头一回听到他这般说,周窈都要怀疑,莫不是换人了。
于是,周窈凑近了男人,细看他的脸,上下左右地打量。
“那夫君想吃什么?”
是否还是他往日爱吃的那些。
周谡失笑:“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识得你家男人了。”
周窈把儿子搁在男人肚子上,仿佛不在意道:“先让儿子好好识得他爹吧。”
“爹,爹,爹坏!”
小娃娃坐在男人肚上,感受着与娘亲不同的硬实,倒是自在得很,匍匐着身子爬来爬去,拍着男儿胸口可劲地喊。
周谡心头一暖,正要把亲儿子搂抱起来,却在听到后面的字后,面色微微一变。
“爹坏?谁教的?爹哪里坏?”
话是冲着儿子说的,男人的眼神却是扫向小妇,后者明显心虚,避开男人的目光,起身就要去整理衣箱,将男人常穿的衣裳拿几件出来。
只是才起个身,周窈就被男人拽住了手肘。
“孩儿他娘,告诉孩儿他爹,哪里坏了?”
“哪里坏,你自己不知道?”
周窈一回头,眸光流转,蕴着无限的情意。
只这一眼,把铁血般的男儿看得心头一酥,当真想坏一坏了。
第87章 . 良宵  人间极乐
周父立在窗前, 看着对面屋里紧闭的门窗,除了摇头,仍是摇头。
小两口年轻火气旺,小半年未见, 亲亲热热实乃人之常情, 可到底有个孩子在, 就是要亲热,也得先把孩子抱出来, 把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搁在屋里,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