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四,你出息了,竟敢擅自揣度我的心思。”他复又端起茶喝了几口,心头那簇火焰稍稍熄灭一些,“也罢,不必再打探了,出去吧。”
崔四丈二的脑袋摸不着头脑,可此时再也不敢自作聪明,只得依吩咐退下。
耳根子总算得以清静,陆绥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半晌,他从案头一卷书里取出一张画像,平铺开来端详片刻。
画中人柳月弯眉,朱唇皓齿,虽只寥寥几笔却让人不难想象这女子的芳香体态和美艳模样。
而那双含情脉脉的鹿目,也逐渐与今夜立于曲江池石桥上的姜娘子的眼睛一一重合。
沉思少许,他拿起画像置与烛火之上,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不一时,那画纸便燃烧殆尽。
*
一夜间,姜府突然多了两位客,府里的丫头们莫名变得格外勤快,且尤其爱在长宁苑附近转悠,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被舒家二表哥给吸引去了。
晌午用罢膳,姜妧难得静下心来在书房作画,她比着案头花瓶里的玉玲珑,扶袖蘸墨在纸上勾勒,正画得认真,外头忽然“噔噔噔”一阵脚步声。
“小娘子,后厨刚做了馄饨,夫人让您抽空给小郎送去一碗。”
突然响起的动静教她手腕一抖,只差两笔就作成的佳作转眼间成了废纸一团。
姜妧气不打一处来:“府里这么多下人,怎的还让我特地跑一趟。”
春汐见娘子的画被毁,顿时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奴也不知道,方才夫人院里的仆人过来嘱咐的,想来夫人应是有自己的打算。”
“自己的打算?”姜妧将笔放回笔搁,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齐氏的用意,不禁凝语扶额,“阿娘这是生怕我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
依照她对母亲的了解,这般做便是想让她借着送吃食与二表哥联络感情,真乃用心良苦啊!
姜妧虽心中无奈,却也乐得跑这一趟,舒明煦打小就疼她,与她而言那就跟亲哥哥一样,送碗馄饨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她取出帕子擦擦手,随即往外走去。
端着食屉来到长宁苑时,舒明煦正坐于室内明窗下温书。
姜妧唤了声“表哥”,绕过屏风后才注意到,宋义这会儿也在此处。
两人皆抬头望来,但见她一袭鹅黄碎花襦裙摇曳生姿,明艳的笑容让宋义不由的看痴了。
舒明煦已执着书卷站起身来,笑道:“妧儿,你怎么过来了?”
姜妧指指手里的食屉,不假思索道:“阿娘让我给你送碗馄饨过来。”
眼角余光瞥到坐于角落里的宋义,她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未料到他也在这,方才她便叫人只打了一碗。
宋义自觉垂下头去,舒明煦显然也觉出尴尬,于是忙说道:“替bbzl我谢谢姨母,不过晌午刚用罢膳,现下还不大饿,你带回去自个儿吃罢。”
姜妧拂开脸边碎发,道:“那待会儿你与宋郎若是饿了便唤仆人给你们送来。”
“好。”
她未再逗留,转身便准备离开,没想到一只脚才迈出门槛,迎面正撞见姜妤走来,垂眸一瞧,小臂还挎着个食盒。
再看她身着一袭梅红罗襦提花褶裙,再配上那精致的桃花妆,端的是温柔可亲亭亭玉立。
两人看到彼此皆是一愣,姜妤眼神躲闪几下,随即笑道:“二妹妹,你也是来给表哥送饭的?”
这话听到姜妧耳朵里莫名就变了味,她一手扶在门框上,玉指被那朱红雕漆衬得分外白净。
“阿姐,这屋里总共坐了俩人,一个来自江都,一个来自蜀地,不知你口中所说的表哥是哪一个?”
姜妤一噎,虽说她也能跟着姜妧唤舒明煦一声表哥,可实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知道姜妧这是还在跟她置气,方想开口,眼光一动,瞥见屋里走来的身影后忽然换了副楚楚动人的口吻。
“二妹妹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今日闲来无事,我自己做了些芙蓉糕,便想着拿来给表哥尝尝,若二妹妹不乐意我随你同唤表哥,那日后我不叫了就是。”
姜妧愣了愣,当看见她以指抹泪时便更郁闷了。
与此同时,舒明煦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站在太阳底下兀自落泪的姜妤也是一愣:“妧儿,这是怎么了?”
姜妧耸耸肩,不知如何回答,下一瞬,姜妤把手里的食盒往廊下一放,朝着舒明煦福了福身,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
姜妧:“……”
回头迎上表哥错愕的目光,她长长叹了口气:“果然,长得好看就是一种罪恶。”
从长宁苑离开后,姜妧又马不停蹄地被齐氏叫了去。
耳房内,窗下软榻铺着黛蓝茵褥,左右两边各有一张梅花小几,几上摆着香盒茗碗等物,齐氏一手扶额似在假寐,姜妧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轻轻唤了声“阿娘”。
齐氏仍垂着头,须臾又拉着尾音长叹一口气,姜妧眉心一跳,忙问道:“阿娘这是为何事伤神?”
话音落了许久齐氏才堪堪坐直身子,半真半假地攥着绢帕抹眼泪:“还能为了何事?你与你阿兄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我心里头如何不堵得慌。”
“……成婚乃人生大事,这也急不得。”话才出口,齐氏嗖嗖两记眼刀飞来,随即又捂着心口狠皱了眉头,姜妧暗自叹了口气,复又改了口,“阿兄也真是的,都二十有二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成家,满脑子就只剩下国家大事,整日恨不得住在弘文馆里。唉,我都替他着急。”
说罢悄悄看向齐氏,见她脸色稍缓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立在屏风跟前的侍女婉秋轻咳一声,低低说道:“实则大郎近些日子休沐在家,现下正跟齐王在bbzl青和居里煮茶下棋呢。”
姜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拜姻缘
案头青烟袅袅,齐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香盒,忽而又问了一句:“妧儿,你回京后可见过齐王?”
姜妧垂足坐在月牙凳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香囊。
“见过,宫宴前一日齐王来府上做客,我去找阿兄时恰好碰面,与他浅聊了几句。”
齐氏轻轻点了点下巴:“七皇子性情纯良,是诸多皇子里难得一见最平易近人的,模样随了他母亲淑妃,英气十足。且他学问也作的极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能为圣人分忧,又能体恤民情,实乃不可多得的英年才俊,真是可惜啊。”
难得听母亲聊起齐王,姜妧正听得认真,一句可惜让她有些发懵。
“阿娘可惜什么?”
齐氏未挑明,只道:“若他只是寻常京官子弟,倒也不失为良配。”
听她这般说姜妧便明白了,齐王身为皇室一员,日后必少不得三妻四妾,来为皇家开枝散叶。
寻常高官宅院里女人多了尚且频生是非,更遑论皇子,各方利益关系牵扯着,一个不小心不仅自个儿惹祸上身,还连累到娘家人头上。
眼见得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姜妧的婚事还不见半点水花,齐氏不由的着急上火。
其实自前几日姜妧在宫宴上露了一面后,也有不少贵人派媒婆登门来打听,只是那些公子小郎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看不上,更别提心气比天还高的姜妧了。
齐氏觑了眼兀自发呆的姜妧,有意无意提一嘴:“妧儿,你明煦表哥……”
话未说完姜妧便已明白她的心思,于是径直打断道:“阿娘,儿知道您想撮合我和二表哥,可我一直以来只把他当哥哥,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况且表哥对我也无男女之情,您若是强行将我二人凑一块,日后表哥见了我只怕会尴尬。”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齐氏也不好再提,于是又长长叹了口气,自我宽慰起来:“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姻缘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
提起姻缘,婉秋忽然提了一嘴:“夫人,奴听坊里人说大慈恩寺里有棵百年老树,据说在那儿求姻缘很是灵验,不妨让小娘子去试试。”
姜妧霎时哭笑不得:“有那闲工夫,我倒不如多去街上逛两圈,没准还能跟哪位公子王孙来个邂逅。”
拜什么不好去拜棵树,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不料齐氏却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说道:“左右你这几日也无旁的事,便去走一遭吧。”
姜妧扯扯嘴角,抬眸望向婉秋:“好,我去。若当真有那么灵验,到时候我可得给你封个大红包。”
也不知婉秋听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只见她摸摸鼻尖,腼腆地笑笑:“如此,奴先谢过小娘子了。”
姜妧:“……”
*
别看齐氏瞧着病殃殃的,实则内里是个性急的,上回提了句拜姻bbzl缘后,第三日就叫人拾掇了东西,一大清早便遣姜妧坐马车去慈恩寺。
大慈恩寺建在城南晋昌坊,因这寺庙深受朝廷看重,故而民间百姓都乐意上这来供奉香火,久而久之竟还传出“百愿百灵”的盛名,其中又以寺中的姻缘树最有名气。
姜妧不情不愿来到寺院时,寺中僧人方下早课。
她鲜少来寺庙,更遑论如慈恩寺这样的佛家圣地,只见此处梵音缥缈,古朴清幽,如她这般不信鬼神之人也不由的心生敬畏。
今日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寺中香客并无多少,知客僧引着她一路来到宝殿,上罢三炷香后,她学着旁的娘子跪在蒲团上,虔诚拜了拜。
比她先到的娘子犹阖着眼睛祈祷,而她膝盖还没暖热便站了起来。
春汐不由的问一句:“小娘子可向佛祖许愿了?”
“许了。”她漫不经心答道,“我求佛祖保佑表哥考个好功名,保佑阿兄早些找到称心如意的小娘子,还求佛祖保佑咱们姜家世代康胜。”
向来沉默寡言的岚芝听了她的话皱眉问道:“小娘子未替自己求姻缘?”
姜妧忍不住扶额,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她耳边提“姻缘”二字,她只觉耳朵快听出茧子来了。
“人不可贪心,三个愿望已经足够了,再多佛祖就记不住了。”
春汐被她这番歪理弄得啼笑皆非:“小娘子说的是,那您还是去拜姻缘树吧。”
姜妧仰天长叹一声,默了半晌提起裙子往寺庙西南角走去。
所谓姻缘树其实是棵雌雄同株银杏树,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故而来此搭红绳者络绎不绝。
姜妧站在树下,瞧着刚抽芽的树枝发了好一会儿呆。
“你们说,那些来此栓红绳许姻缘的娘子郎君们,当真都心想事成了么?”
见她有些伤怀,春汐柔声安抚道:“娘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万一真就灵验了呢?毕竟这树老伯是专门管姻缘的,没准看小娘子长得这般水灵,心一软就将这世间最好的郎君点给您了。”
姜妧被她认真模样给逗笑:“好,我就依你之言,绑个红绳试上一试。”
春汐高兴地直点头,旋即摸向袖袋,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她窘迫地攥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小娘子,奴好像,不小心把红绳弄丢了。”
姜妧:“……”
所以,冥冥之中注定了她不会有好姻缘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