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浑不在意,春汐愣了愣神,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禀道:“小娘子,宁国公府的陆娘子过来了。”
姜妧身形一顿,随即合上话本望向窗外,隐隐见得一道清瘦身影朝此处走来,身侧有婢女撑着伞。
“是清姐姐。”她眉头舒展,撑着床榻试图坐起来,结果又扯得伤口一阵生疼,疼得她咧嘴吸气。
春汐忙上前扶住她:“小娘子当心着些!”
话音刚落,陆清已随仆人走进来,一身翠绿襦裙就如雨后春笋般清丽。
她三两步迎上来,两手搀扶住她,黛眉微蹙道:“妧儿,你身上有伤,莫要乱动。”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姜妧抬起左手掠掠头发,笑颜骤开:“我无大碍,有劳姐姐跑一趟了。”
陆清柔柔一笑,摸出帕子在她额上轻轻擦了擦:“瞧你说的哪里话,与我还客气什么?”
她在一旁坐下后,姜妧抬眼往她身后瞧了瞧,bbzl珠帘外再无半点动静,刹那间,她心底涌上一股失望。
陆清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禁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斟酌半晌才道:“你这丫头幸好命大,我听阿兄说,你那伤口若再错几寸位置,你这条小命恐怕难保。唉,你真是……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妧还是一个劲儿地笑:“老一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我的福气还在后头的。”
她虽笑着,眼底却满是落寞。
陆清侧目看了眼婢女,那婢女当即将带来的盒子打开呈到姜妧面前。
“妧娘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专用来治刀伤的,您这几日留意着些,伤口莫要碰水,这青玉瓶里的药膏有祛疤之效,待伤口结痂后再使用。”
见她思虑得这般周到,姜妧满怀感激,连连道了几声谢,惹得陆清嗔怪她客气。
一番寒暄后,姜妧面露疲惫,此时雨声越发大了,砸得房顶瓦砖当当响。
陆清又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她走罢,姜妧看着窗外好一阵出神,默然许久,她有气无力道:“春汐,把窗户关上吧。”
此时已近黄昏,春汐关上窗后房中顿时一片昏暗,几个丫鬟连忙将四下里点上灯烛。
喝罢药汤,姜妧随意吃了些粥,歇息前,岚芝替她将衣衫解开,褪至腰背,又将缠绕伤口的布条取下,右肩登时露出一块森然可怖的伤口。
岚芝替她重新上了药,那药甫一沾到外翻的肉时便是一阵剧痛,痛到她难以呼吸,一度昏死过去。
她咬着牙才未叫出声来,等药上好,浑身早已湿成一片,犹如刚从浴桶里出来似的。
岚芝和春汐不敢吭声,湿了帕子给她擦了身子便服侍她歇下。
姜妧双目涣散,领口松松垮垮,白皙如脂的胸脯半隐半现,她望着案几上的孤灯,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檀香,不一会儿,眼皮一阵阵发沉。
她略略侧身,脸朝着里头,几欲睡去时,耳畔似有脚步声传来。
她只当是春汐她们,加之疲倦极了,便未转身,只拖着长音道:“夜里恐会打雷,给我留一盏灯吧。”
话音落下许久,房中久未有动静,直至她快要睡着时,一声叹息潜入耳。
与此同时,身侧床幔被人挑起,榻边坐下一人,一只温热的手心落在她发间,那人低喃着唤她。
“妧儿。”
她猛地睁开眼睛,长睫轻轻颤动两下,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仍保持着面朝墙的姿势。
烛火将两人交叠的身影照在墙上,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只是一瞬间,她鼻尖骤然发酸,眼圈也红了起来:“是三郎吗?”
陆绥看着她的侧颜,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云发。
“你不转过来瞧瞧,怎知道是不是我?”
第39章 、如视珍宝
姜妧缓缓转身, 正与他目光相对,两厢凝望片刻,她垂下嘴角, 压了许久的那些委屈顷刻间涌上心头。
“三郎,我差点以为bbzl自己活不了了……”
她鼻尖泛红, 明澈长眸泪光点点, 几丝乌发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
陆绥紧抿着唇, 抬手将她眼角泪水抹去。
“既然如此害怕,当时为何还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姜妧摇头, 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我也不知自己那会儿怎么想的,但我素来不喜充当什么大英雄, 想来那时也许是被房中那股异香冲昏了头脑。”
提起“异香”, 陆绥神色一凛, 复又垂眸看去, 只见她领口松垮,肩与蝴蝶骨相连之处, 裹伤的布条隐见血色。
这一眼,银珠红的齐胸亵衣映入眼帘, 上好绸缎以金丝银线绘出两朵牡丹,双飞蝶栩栩如生, 落于牡丹花上, 亦遮住了那隐隐绰绰的春色。
陆绥顿了顿, 随即别开脸,两手将衾被往上拽了些,姜妧未作他想, 见他下颌冒了一层胡茬, 抬手伸了过去。
这一动, 又扯到了伤口。
“嘶,疼……”
她眉眼皱成一团,陆绥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严肃道:“知道疼还不好好躺着。”
姜妧莞尔,思及什么又问道:“我阿耶知道你过来吗?”
“令尊被请进皇宫,眼下应该还未回来。”
“请进皇宫?”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事有猫腻。
陆绥瞥她一眼,随即起身走到窗前,骨感修长的手放在雕花木窗上,向外轻轻一推。
一缕清风拂入,越过缝隙看去,院中右廊下人影幢幢。
姜妧目光跟随着他,只见他负手而立,脚下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的身影。
半晌,他道:“圣人向来痛恶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奈何如今储君之位尚未定夺,朝局一日不稳,人心便一日难安。想来你身为尚书之女,多少也该对这皇权之争知晓一二,圣人膝下九子,原本这东宫之位当属嫡皇子秦王,然秦王生而有疾,注定与皇位无缘。
“如今,论胆识论才能,够格的便只剩四皇子豫王,七皇子齐王,圣人虽未明说,平日却也有心培养这两位皇子,这也是为何朝中众臣私下里分成两派的缘故。”
说到此,他回眸看来,唇边浮出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令尊膝下两子,素与宗室两位皇子往来密切,偏巧姜尚书向以豫王马首是瞻,你说,齐王遭人刺杀一事,会牵扯出多少朋党阴谋?”
话音落地,姜妧后颈一阵寒凉。
“阿耶确与我提过,豫王有勇有谋,乃人心所向,既如此,他又有何必要让人去刺杀齐王?毕竟,两位皇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对方政敌的眼皮底下,更莫说还有圣人的耳目遍布长安,豫王若真想谋害齐王,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西市酒楼那等热闹的地方,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不信以豫王的谋略,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她说罢,陆绥投以赞赏的目光:“阿妧果然聪明。”
姜妧汗颜,这件事但凡有脑子bbzl的人都能想明白,她觉得,他指定是在反讽她。
沉默片刻,她又问:“阿耶他究竟为何会被请进宫去?可若是出了什么大事,阿兄定早已坐不住了啊。”
她黛眉紧蹙,面色含忧,眨眼间,陆绥走到榻前,安抚道:“你既能想到这一层,便无需过于担忧,令尊暂时不会有事。”
暂时……
姜妧气结,但她知道,就算她再问下去他定也不会告知,于是只好换个问题:“三郎,究竟是何人要害齐王?”
似是早料到她会这般问,陆绥气定神闲地踱至案前,捏起铜钩挑了挑那几欲熄灭的烛火。
“想必令兄已对你说过,此事牵涉诸多,况且事发至今,此案尚在审查,如今外头传的种种言论都不过是猜测,背后真凶究竟是谁,尚未可知。阿妧,朝堂之事,我不便向你透露太多。”
姜妧斜他一眼,长舒一口气才平静下来。
“好,今日不议朝堂,只论你我。有件事我迟迟未想明白,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你能向我解答。”
陆绥放下铜钩,坐于一侧软榻上,单手抵着下颌,云淡风轻道:“我猜,你是想问,为何当初我想杀你。”
姜妧错愕不已。
是了,她总是忘了,面前之人可是执掌西北边境十万铁骑的将帅,若没有些窥探人心的本领,他如何统率那十万将士,又如何攻打敌军。
思及此,她顿时有些挫败:“既然您已经猜到,那还请您如实相告。”
她语气骤然变得疏离,陆绥收敛心神,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妧儿,你信梦吗?”
“梦?”
刹那间,姜妧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如木雕,“从何说起?”
陆绥垂下眼眸陷入沉思,良久复又抬起头来,唇边荡出一抹苦笑。
“我曾梦见过你,初次梦到时,你便对我要杀要剐,一派毒妇作为。”
他揉揉眉骨,低笑一声:“我生来骄傲,自不能容忍你这番踩于我头上的行径,所以才……”
他的话似真似假,且明显很像胡编乱造的,可,姜妧突然不愿再追问下去。
她牵强地扯扯嘴角,状似不在意道:“那你可当真小气,像我还梦到过被人囚起来折磨至死,难不成,我也要因此就去要那人性命吗?”
陆绥半晌未抬头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姜妧猛然觉得心里一空,说不清是何滋味。
默然片刻,他起身走来,俊容不复往日那般淡漠。
“妧儿,我庆幸自己并非草芥人命之人,但,过往数日里,我也曾受百般煎熬,毕竟,家国面前,私情渺小。身为一国之将,过去,我不敢奢想儿女情长,唯恐难当夫君之责,又难能全力以赴将领之职。
“此生,我本无畏无惧,生死与我而言早已是常事,可那日,你在我怀中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之时,生平头一回,我生出怯意,也总算明白,你于三清园落水后所说的那番话。”
他立于榻bbzl前,微欠身,攥住姜妧的手,姜妧心口怦然,眼睛却阵阵发酸,垂着头沙哑道:“何话?”
陆绥弯了弯唇,将她手心攥得更紧。
“若你当真出了意外,我想,我定会抱憾终身。”
姜妧抬眸,四目相对,她从他眸中看见许多情绪,那双深邃的长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良久之后,他坐下来,嗓音温柔却不失坚定。
“后事难料,只争朝夕,如今,我亦想自私一回,若你将自己托付于我,余生,我必视你如天下大义,拼尽此命,守之护之。妧儿,此誓言无关风月,而是我欠你的一个交代。”
他那清雅如雪松的气息紧紧缠绕在她周身,平素如刀剑般凌厉的眉眼似暗藏一汪星辰。
姜妧只觉眼前似乎蒙了白雾,一股酸楚几欲夺眶而出。
她知道,“天下大义”这四个字于他而言比命还重。
一时间,她哽咽到几乎失语:“我……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