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迅速下了官道,钻过密密匝匝的树林,沿着山坡间的一条羊肠道继续徒步向北而行。果然,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官道上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两人矮下身,驻足观望,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百十名彪悍的吐蕃武士在两人眼前纵马疾驰而过。
“天蝎军。”纳玉声嘀咕道,“瞧他们的阵势和人数,多半是冲咱们来的。”
“咱们得想办法换身利落些的装束再走,这身打扮走山路可不成。”来兴儿撩起被荆棘挂破的裙裾给纳玉看。
纳玉瞅来兴儿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站起身边继续朝前走着,边对他道:“你是头一回走山路吗,打就没出过京城吧?暂且忍忍,待路过农歌驿时我进城买两身轻便的衣衫来换上。”
来兴儿受不得她的冷嘲热讽,欲开口反驳,想到纳玉所都是实情,自己除了跟随傅奕去河中送过一回信外,的确未曾踏出过京畿半步,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还敢进城,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纳玉头也不回地应道:“他们找的是你,又不是我。怕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边走,直到太阳落山,才远远地望见农歌驿高大的城墙。
吐蕃地处高原,昼夜温差极大,白天两人身着轻薄衣衫赶路犹是大汗淋漓,这会儿被山间的凉风一吹,又觉得透骨的寒冷。纳玉见来兴儿冻得直打喷嚏,生恐他受了风寒,生起病来,连忙就近找到一处避风的地儿让来兴儿暂时落脚歇歇。自己则独自一人进城去采买些吃穿日用之物来。
纳玉走后,来兴儿蜷缩在地,背靠着一块大石,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地,来兴儿仿佛又来到了大明宫东夹城内的龙首渠畔。纳玉头戴幕笠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手指身边的龙首渠,调侃着对他道:“你敢不敢再跳一回,我保证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知为什么,在来兴儿眼中看去,龙首渠里流淌着∑∵∑∵∑∵∑∵,的尽是刚刚融化的雪水,冒着淡淡的轻烟,望一眼已是不寒而栗,更何况要纵身跃入水中。即便如此。来兴儿仍不愿当着纳玉的面儿露出怯意来,跳就跳,“扑通”一声,痛彻骨髓的寒意立即传遍了全身,他不由得“啊”地叫出了声。
“哎,你快醒醒,瞧我带来了什么好吃的?”
耳边传来真实的呼唤声,来兴儿睁开惺松的睡眼。蓦地看见一身玄色衣裤的纳玉头戴幕笠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是你把我救上岸的?”来兴儿问完这话。张惶四顾,才发觉自己方才被梦魇住了,自失地咧开嘴,笑了。
纳玉把包袱摊开来铺在地上,来兴儿见里面有一大块牦牛肉、几块干酪和厚厚一叠烙饼,不由得喜出望外。伸手抓起一块干酪塞进了嘴里,边咀嚼着边把手又伸向了烙饼。
纳玉在旁看着来兴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打趣道:“吐蕃寻常人家的吃食,睦王殿下觉得还可口吗?”
“嗯、嗯。”来兴儿满嘴都是吃食,连连头表示好吃。
“你刚才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什么岸啊水的?”纳玉拿出同样的一身玄色衣裤。递给来兴儿,随口问道。
来兴儿费力地咽下一块牦牛肉,有些难为情地答道:“我呀,又梦到了在龙首渠边,你逼着我往渠里跳。你要再不唤醒我,我就要被冻死了。”
纳玉满面惊诧地嗔道:“你梦里认错人了吧!什么时候我逼你往龙首渠里跳过?”
来兴儿手指她头上戴的那幕笠,笑道:“这儿只有咱们两人在,有什么好抵赖的?就在刺客入宫行刺那晚,你当时头上戴的也是这样的一幕笠。”
来兴儿着,故意捏起嗓子,竭力模仿着她当时的嗓音,道:“我还想问问你,这种奇妙的声音是怎么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呢。”
“你确实认错人了。”听来兴儿如此一,纳玉仿佛恍然想到了什么,“那晚你在龙首渠边见到的不是我,而是钟嬷嬷。”
“尚服局的钟嬷嬷?”来兴儿愣住了,“那天晌午到延英殿西厢我的宿房取走消息的也是她?”
纳玉头:“我虽然不明白你的是什么,但你所的那种格外动听、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应该是“天音”秘技,我整天缠着钟嬷嬷要她教给我,她始终不肯答应,你的那人想来应该是她。”
瞬间,来兴儿只觉天旋地转,一种从未有过的遭人戏弄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令他头脑发胀,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纳玉察觉到来兴儿神色有异,连忙扶他背靠大石坐下,温言安慰道:“自从那天午后你从尚服局离开以后,钟嬷嬷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你宅心仁厚,与芙蓉她们不像是一路人,如若不然,我岂会平白无故地出手助你?”
“什么!你和钟嬷嬷不是芙蓉的手下?”来兴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芙蓉的手下?钟嬷嬷也许和她相熟吧,我只是从太妃和钟嬷嬷两人平日里的讲话中听过几回这个名字,却从不知她长得什么模样。”纳玉不知来兴儿为何将自己和芙蓉扯到了一处,有些奇怪地答道。
“钟嬷嬷和芙蓉相熟,你和钟嬷嬷又是一起的,而你从未见过芙蓉本人,那你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来兴儿完全糊涂了,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你个不大儿的宦者,尽想这些个没来由的事干嘛。”这一回轮到纳玉劝解来兴了,她有意问道,“哎,你错把钟嬷嬷认成了我,当时是怎么个情形,快来听听呗。”
“认错就认错了,什么可的。”来兴儿此刻最不愿提及的就是这件事。
他稍稍冷静下来,转念一想:此事倒的确怪不得其他人,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把钟嬷嬷误认作了唐果儿。想起临从长安出发前,自己专门跑到尚服局向唐果儿告别时,钟嬷嬷盯着自己那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眼神,似乎看穿了自己心底隐藏的那秘密,来兴儿又觉得两颊一阵阵发烫,低下头,不敢直视纳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