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夜将药碗搁下,在对面的太师椅里就坐。“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眼看着年节将至,家里人怕是都在盼着他回去吧。
苏承宁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嘴里就不自觉地发苦。
白子夜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还是趁热喝吧,凉了可就失了药效了。”
苏承宁睃了他一眼,他虽不懂医术,但简单的药理还是懂一些的。这伤药里头的黄连,可有可无。可偏偏这个白子夜,非得加这么一味药材进去,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子夜倨傲的昂着下巴,一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苏承宁扶了扶额,将视线移开。“某记得先生乃灵州人士,怎么不见你回去?”
“在下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在哪里都是一样。”白子夜笑道,神色坦然。
苏承宁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禁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白子夜,为人爽朗洒脱,不曾将这窘迫放在心上。
“苏兄迟迟未归,可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白子夜促狭的打趣。
上回邓校尉将苏承宁从山里背回来时,他听人大致的描述过一番。知道那山里有着一木屋,看样子是有人常住在那边。苏承宁此番躲进山林,定是有什么奇遇。然而,苏承宁醒来之后,却什么都没说。只道被敌人逼进山里,在猎户的木屋养伤,其他的只字未提。
苏承宁不说,大伙儿也不问,但白子夜心里却门儿清。
他给苏承宁处理伤口时,曾无意间听苏承宁喊过一人的名字。那名字,似乎还是个姑娘家的名字。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故事。
被白子夜盯着打量,苏承宁不自然的撇开头去,端起桌子上没什么温度的药碗一仰头,咕噜咕噜的将药汁灌进了肚子里。
呵呵!
白子夜不禁莞尔。
瞧瞧,他宁肯喝下苦涩的药汁都不愿意吐露半个字,可见他是真的在意那姑娘!
“苏兄既不愿意说,某也就不问了。”白子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北地离京都路途遥远,苏兄若再不动身,怕是赶不上年节了!”
说完,便潇洒得扬长而去。
苏承宁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那父女二人乃是西戎人,西戎与北冥交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如今这西岭城,恐怕已经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他们应该离开北冥境内了吧。
与苏承宁不同,国公府的人却是眼巴巴的在盼着他这位大功臣回京。
苏承宁在西岭城拼死守卫疆土的事迹早已传遍了北冥,功劳赫赫,圣上论功行赏,他的官职肯定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可左盼右盼,跟随陛下出京的人早都回来了,却始终不见苏承宁的身影,苏家人难免会着急。
“莫不是遇上风雪,在路上耽搁了?”关氏扶着隆起的肚子,猜测道。
苏承宁挽着她的手,生怕天黑路滑摔着了。“应该是还在养伤。”
北地是个什么境况,他这个做兄长的如何能不知!
尽管苏承宁每次寄回的书信只有寥寥数句,大都是报喜不报忧,可两国交战是何等的凶险,就算没有亲历也能从伤亡的数字上看出一二。
苏承宁身为守城将领,身先士卒,一直都是冲在最前头,身上的伤怕是数都数不过来。邓家姑爷的一句伤势颇重,看似轻描淡写,他却也能从中窥出一丝端倪,定是不容乐观!
“小叔伤得很重?”关氏讶异的睁大眼睛。国公爷只说了苏承宁会晚回来几日,却并未细说,她还以为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严重。
苏承安点了点头。“因为怕父亲担心,故而寻了别的说辞。”
国公府子嗣不丰,如今就剩下他们兄弟二人,若是苏承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国公爷还不知道该如何的忧心!
关氏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小叔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回来。”
“娘子说的很是。”苏承安回握住她的手。
麟儿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爹爹跟娘亲携手进来,立马撒开腿跑了过去。身后的丫鬟婆子生怕他撞到世子夫人,慌忙的追了上去。
“小公子仔细脚下,莫要摔了!”
“小公子慢些!”
苏承宁见他这般冒冒失失的,不由得沉下脸来。“麟儿,不许跑!”
麟儿瞧了瞧爹爹的脸色,不得不停下脚步,而后一脸委屈的看向世子夫人。“娘~”
那可怜兮兮的样儿,将关氏逗笑了。
“麟儿过来。”关氏朝着他招了招手。
麟儿迈着小短腿儿过来,牵住关氏的手,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娘亲,爹爹好凶!”
关氏笑着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解释道:“爹爹是担心麟儿,怕你摔着了。”
“才不是!”麟儿早慧,已经知晓一些事情了。“爹爹是怕麟儿撞到娘亲肚子里的弟弟。”
关氏自打又有了身孕之后,麟儿的情绪一度很低落,觉得爹娘更喜欢肚子里的那个,都快要把他给抛到脑后了。
加上有些人口没遮拦的,总爱在麟儿耳边说一些逗他的话,什么有了弟妹之后,他就失宠啦,又诸如弟妹出生后,他这个做哥哥的就要让着弟弟妹妹之类的,麟儿再这么说都还是个孩子,如何听得这些,自然会产生抵触情绪。
大人稍微有些疏忽他的举动,他便会想爹娘是不是不要他了不疼他了?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的。
虽是童言童语,关氏却隐隐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麟儿这些话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麟儿毕竟还小,什么都写在脸上,犹豫了一阵儿,便指向了身后的一个婆子。
关氏看了那婆子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604章 严父慈母
关氏没想到,竟是身边的人出了幺蛾子。
自崔氏被休以后,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换了个遍。除了一些知根知底的老人,其余人等不是发卖就是自赎出了府,如今府里的下人都是最近两年添置的。
前些时候,因为有人怂恿她去寺庙祈福,险些酿成大祸,国公府又重新排查整顿了一番,却不曾想还是有人不安分!
“你们好大的胆子!”关氏平时待人温和有礼,便是下人也不曾苛待,可那是不触及她的底线的情况之下。
一旦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越过雷池,她便会露出疾言厉色的一面。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个个都胆战心惊。
苏承安扶着关氏在软榻上坐下,便抱起麟儿去了隔壁小书房。
他是个十分传统的男人。
男主外,女主内,既然将内宅交给关氏打理,便不会随意的插手。更何况,这也是身为世子夫人的分内之事。若是连底下的奴仆都管不好,又如何能做得了世家大族的宗妇!
这也算是对关氏的考验。
“是谁在小公子耳边嚼舌根,主动站出来,兴许我还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关氏冷着脸说道。“可若是被人检举出来,那就另当别论!”
一开始,这些丫鬟婆子全都闷不吭声的,想要靠着拖字诀糊弄过去。想着就算小公子指认,她们也可以替自己辩驳,无凭无据的,世子夫人想要发卖了她们也不占理。
可关氏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些心存侥幸的却吓得冷汗直冒。
真要是检举的话,那些平日里有龃龉的,指不定就会落井下石。即便没说过的也能添油加醋一番,届时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就在关氏端起茶盏时,一个容长脸的婆子和一个梳着元宝髻的丫鬟跪着从人群里爬了出来,不停地磕头求饶起来。
“是奴婢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话……”
“奴婢知错,少夫人饶命啊!”
关氏睨着眼前的二人,心寒不已。
这两人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一个是她的陪嫁嬷嬷,掌管着她的田产庄子,一个是照顾麟儿起居的丫鬟,颇得她的信任。
可就是这份信任,让她们变得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起来。
“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关氏没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继续追问道。
两人慌忙的摇头,只道是没管住自己的嘴说的戏言。
关氏盯着两人瞧了好一会儿,确认她们没有说谎之后,这才撤了目光。“看在你二人往日的辛劳上,此次便饶你们一命。收回刑婆子的管事权,梅香降为三等丫鬟,罚半年的月银,你们可服气?”
二人哪有不服的,连连磕头谢恩,赌咒发誓,绝不会再有下一回。毕竟,比起发卖出府,只是降级罚银钱已是格外开恩了。
关氏其实也是很无奈。这二人,毕竟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罚她们便是打自己的脸。可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又难以服众。故而,才有了这番处置。
关氏处置完这二人,又将其他人仔细的敲打了一番。“日后,若还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在小公子面前胡说八道,便不是罚月银这么简单了!”
“是,奴婢们谨遵少夫人教诲。”丫鬟婆子们恭敬地应道。
关氏发泄了一通,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散去了不少。将她们打发出去之后,这才得了空去书房瞧苏承安爷儿俩。
此时的苏承安正耐心的握着麟儿的手教他练字,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的不忿。
看到这一幕,关氏嘴角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好了,一会子该用晚膳了,赶紧去洗洗,脸上都沾上墨汁了。”
麟儿一听娘亲这话,如释重负。
可是,爹爹不发话,他不敢擅自行动,于是昂起头来看了看苏承安。
苏承安倒是十分给关氏面子,写完最后一笔便松开了麟儿的手。“先用饭,一会儿再练。”
麟儿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喜,想着终于是解脱了。可在听到后半句时,小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感情爹爹是给一个枣儿再敲一竹杠!
关氏瞥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嗔怪道:“麟儿才多大,骨头都还没长好呢,你也太心急了!”
“不小了!”苏承安笑着答道。“为夫两岁时,就已经能握笔了。”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关氏可不想儿子早早地就熬坏了身子。
说完,便拉着他们父子二人回了正屋。
*
苏承宁在西岭关盘桓了数日,多番打听,仍旧不见那父女二人的踪影,只得收拾行囊,急急地赶回京都。
好在一路上颇为顺利,总算是在年节的前一天到达了京都。
看着四周熟悉的街景,苏承宁才渐渐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