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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锁雀翎 宫锁雀翎 第46节

清声公子,

她握紧佛经,难以压抑心里的欢喜。

竟然是他……顾泽芳便是那位,与她互通过书信的清声公子!

没有想到,这天地竟是如此地小,她现在才完全地明白了,为何谢絮一定要将这人招揽回朝堂。

这样的人才,确实不该被埋没在这里。

容凤笙也动过将清声举荐给繁衣的心思,去信试探,却被清声给婉言谢绝。

清声的回复是,他不过是寺庙中一介老僧,行将就木,平日里不过是坐坐禅,诵诵经,实在是无能,也不愿再涉朝堂中事,怕是只能拒绝她的一番美意了。

若清声就是顾泽芳……

他那个时候,刚刚游学归来,正准备大展身手。却发现皇室积弱,而内忧外患,几乎将这个王朝压垮。

他一人之力,终究是无力回天。

于是为了保住家族,他选择置身事外。

谢絮登基之后,明里暗里,可是将那些死忠于容氏的臣子,都给宰杀尽了。

所谓善待,也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本来,通往权利路上,都是血腥至极的。

所以,顾泽芳选择隐居大菩提寺,亦是聪明人自保的手段。

见她翻阅的有些久,顾泽芳轻轻咳嗽了一声。

“公子还信佛?”

容凤笙这才将佛经归还,随口问道,

顾泽芳却感觉,这位女郎待自己的态度,前后突然变得很不一样,隐隐有了几丝亲昵。

他当下心中是警铃大作。

便刻意地保持了一点距离,道,

“偶尔看一些,静静心罢了。”

容凤笙倒没在意他这避之不及的态度。

当得知面前这位,就是清声公子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感慨这缘分的奇妙。

既然是清声,他们也不算是素不相识。

他们常年互通书信,对彼此的心性都摸了个大概。

他化名清声,她的化名是怡文。

写信时的字体,是她从繁衣那里学的大篆。每每与他谈论,总是酣畅淋漓,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怡文,这名字倒是普通,顾泽芳应当想不到会是她。

方才还有几分拘谨,现下,却像是看待一位老友。她看着顾泽芳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

这人信中言谈恣意,看得出是心有大志之人。

只困囿与凡俗规矩,难免有些愤世嫉俗。

顾泽芳见她迟迟不语,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

“难道姑娘也信?”

“我信,也不信,”她声音里含着笑意,“佛渡世人,大人亦是这样认为的吧?”

顾泽芳一怔,就听她低声说道,

“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那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面,润物细无声。

顾泽芳忽地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与他心意十分投契的男子,有个名号,唤作怡文。

虽然未曾见面,与他的观点,却时常不谋而合。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这样的默契,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一般。

他极是青睐此人,后来不知为何,便断了联系,而他知道的唯一讯息,便是这位怡文,乃是个贵族子弟。

他私底下也去查过此人,却都杳无音信,送信与他的,也是收钱办事,压根不知道对面是何人。

就此茫茫人海,不得相见。

人与人的缘分是何等渺茫,此次失去,便是永远都寻不回了。

他甚而很是后悔,未曾将自己的真实名姓,透露与对方。

可眼下这位女郎,却让他有种熟悉之感。

就像是,面对怡文。

可不对啊……怡文分明是位男子,那一手大篆,也不像是出自一位小小女子之手。

“我有一个疑问,”容凤笙清清嗓子,有心想要试探一二,“顾大人才华无双,即便是闺阁女子也多有耳闻,却为何甘愿困于这方寸之地,不去大展宏图呢?”

顾泽芳觉得这问题来的古怪,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沉吟着答道,“世上每个人都有其位置,就像天上的星辰,各司其职,不得颠倒秩序,罔顾礼教,将这世上的规矩都抛之脑后。我亦有自己的位置。”

其实说明白了,就是他不愿为反贼效力,

容凤笙莞尔,“大人请随我来,”

就在距离木屋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座堆砌的山石。

倘若站在这处,便是如履平地,宛如一座瞭望台。

从这里往下看,便是万家灯火,整座京城几乎都能尽收眼底,家家户户,终年都守在这样的寂静和平之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待到一日将尽的时候,亦会有炊烟袅袅升起。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与顾泽芳一同往下眺望。

夜风款款吹过,撩动她鬓边秀发,又擦过他霜白的衣角,模糊的暖意。

他久久地怔愣。

顾泽芳几乎从不到这样的地方来。

其实,他原本就已经想通了。

从答应谢絮的那一刻起便想通了,只是心里,难免有疙瘩。

而这疙瘩,在这一瞬间,也全部都消除了,烟消云散。

他幡然醒悟过来。

为官是为的什么,不是为了那位置上的人。

亦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是为,天下万民。

顾泽芳长叹一声。

他敛起袖子,一揖到底,“多谢女郎。”

“今夜女郎所言,顾某必会铭记于心。以往,倒是顾某局限了。”

他喃喃道,“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容凤笙只是淡笑,眼眸眺望远处。

“因为年少离家,后又失家,便觉得,有家、有家人陪伴在侧,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我不想让更多人,再经历这样的不幸了。”

顾泽芳微微皱眉。

没想到她,竟是有这样令人同情的遭遇。

也难怪,今日会那般悲伤了。

这与自己的境遇是何等相似啊,顾泽芳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容凤笙忽地一拍脑袋,“瞧我,这是约大人来吃糕点的,怎么尽拉着大人吹风呢。”

顾泽芳亦是失笑。

轻咳道,“无妨。”

二人便缓步走向院子,气氛莫名轻快了不少。

一个青衣女子静静走出,她停在二人不远处,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微微一福。

容凤笙道,“这位,是我的妹妹。”

顾仙菱眼睛低垂,不敢与男子对上视线。

托盘中盛放着一些糕点,造型精巧,甜腻的香味,隐隐地飘来。

“大人请用。我这妹妹的手艺,可是一绝。”

顾泽芳拈起一只,却是有些惆怅,这芙蓉椰丝糕,是顾仙菱生前最爱,她也时常自己亲手做一些,送到大菩提寺来,想到这,顾泽芳便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顾仙菱的手腕,有些轻轻的颤抖,却是死死地咬着唇,一声不吭。

顾泽芳忽地一怔,皱眉凝向她的方向,只觉这位圆脸女郎看着自己的眼神,分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他心中存疑,想要踏近一步。

面前忽地叫人微微挡住,“我妹妹怕生,还请大人见谅。”

顾泽芳敛下眸子,致歉道,

“是顾某失礼了。”

“并非在下唐突,只是,令妹给在下的感觉,很像舍妹,”他长叹一声。

容凤笙能够感觉到背后之人在轻微发抖,像是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她登时感同身受。

为何感情这样深厚的兄妹,相见却不能相认?

她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冲动。

在顾泽芳低垂着眼,起身要走的刹那,她迈出了步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