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莽吉塔城。
老喷是一个女真人,他是女真的瓜尔佳氏,说起来,和现在占据可木山地面的那位瓜尔佳氏桑托大人是本家。但是就像是汉民中朱皇帝和一个姓朱的平民老百姓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一样,老喷和瓜尔佳桑托也没任何关系。
他是熟女真了,他们部落在永乐年间就接受了朝廷的册封,成为了奴儿干都司的一个卫,拱卫在黑龙江边。
后来正德皇帝下令开发东北,他们整个部落又是相应朝廷号召,从山林中走出来,来到平原,改变了往日的渔猎,开始种植土地。
几十年下来,当年的那个部落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一家一家的女真农民家庭,而老喷,也当了兵,成了阿速江将军麾下从二品副将军洪朝刈的一名亲兵。
给洪朝刈当了几年亲兵,就外放出来的当了个百户,后来洪朝刈兵败松花江北,率军逃逸,占据莽吉塔城,当了一方土霸王,他也就跟着来了。
来到莽吉塔城之后,老喷升了官儿,成了莽吉塔城西门的城门官。
他是女真人,没有汉人那么多心眼儿,对于手下要求很严。再说洪将军治军严格,时常亲自下来走动,见到有违法乱纪的都是严惩不贷,所以他们这一股叛军的军纪相对来说很不错。
守卫西门的两个百户的士兵,都是拄着大枪,顶盔带甲的戳在那儿,军容很整肃。
下面城门开始,有附近的农民排队进城,士卒们盘查收税,但是却没有肆意屠杀的情况出现。
今年松花江南岸糟了好几回兵灾,死了不少人,没死的,家产也被抢的差不多了·但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无论如何,这个年可得好好过,百姓们都把这个年当成冲喜的一个礼节。心里盼着·好好过个年,明年能安居乐业,莫要再打来打去。
所以这两天,周围的百姓都是把家里头稍微值钱的东西拾掇拾掇,拿到城里变卖了,割上半斤猪肉,扯上两尺花布回来。
老喷站在城楼上·看着下头一个个唉声叹气,面色愁苦的百姓,心里也是叹了口气。他是土生土长的关外人,自然知道情况。前些年,百姓们家里富足的很,家境好,善于经营的人家,粮食满囤儿·猪羊满圈,过年的时候吃的浑身冒油。就算是家境一般的,过年的时候吃两口·做上几身儿新衣服,也是能支应的。
今天前来成立赶集的人格外多些,不过老喷也没多想,三十了么,总有些临到年关底下才着急的。
正在这时,远远的,老喷看见有一列长蛇般的队伍向着这边行来。
那是一队骑兵,看上去至少有三五百人。前头的骑兵打着大旗,被大风吹得乱飘,上面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而在骑兵的后面·还赶了数十辆大车,上面高高的堆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段路积雪已经被来来回回的百姓踩实了,所以那些骑兵前进的速度很快,数百骑兵飞驰而来,路边的百姓纷纷避让到一边。
老喷脸色一边·大声道:“关城门,关城门!”
他很小心谨慎,之前洪将军就说过,那些北边儿喜申卫的朝廷军队,虽然南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可不防,所以他看到有骑兵接近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关城门。
城下的士兵们立刻执行命令,把城门口的额百姓驱赶一空,然后开始关城门,厚重的城门许久没有上油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
那一队骑兵似乎没看到城头的反应一般,依旧是保持原有的速度接近,城头上老喷心里稍安。
离得近了一些,他已经看到了被风卷起来的大旗上面的字,那是一个何字。
老喷那颗心更安定了,这面大旗他见过的,前一段时间乞勒尼卫的何大人派人来拜访将军,打的大旗就跟这个一摸一样。
但是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大声道:“所有人都有,张弓搭箭,若有不对,一听命令,立刻放箭!”
“是,大人!”
骑兵队伍在距离城头还有约二十米的距离停下来,队伍分开,中间一匹黄骠马泼辣辣的冲出来,一个方脸大汉打马来到城下,仰脸高喊道:“城头上是哪位兄弟?在下是乞勒尼卫何大人麾下千户张十三,奉大人之命前来拜会洪将军,还请打开城门啊!”
老喷细心的往这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瞧了一会儿,感觉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上一次乞勒尼卫派人来,似乎就有他在。
“你是张千户?”他半信半疑道。
“是啊!在下正是。”
冒充乞勒尼卫的使节,骗开莽吉塔城城门,为大军杀进去做前锋,这就是连子宁交给他的任务。
“你去过一趟莽吉塔城,这是咱们最大的优势,你带队,他们定然不会生疑。后面的士卒,谁能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只要你圆满‘成这个任务,你以前的罪过,本官一概既往不咎,本官在朝中总还有些面子,给一个降将求情,也不算什么。从此之后,你就是武毅军的千户,这个千户,可跟以前的不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临阵反水,反正莽吉塔城已经是我武毅军囊中之物,没有你,也不过是多费一些功夫而已。但是到时候,若是你再被本官擒住,那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张十三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连子宁那张淡淡笑着的脸,还有那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的话。
其实不用他说,张十三也没有反叛的心思了,不跟武毅军交手不知道,真正沙场见过阵仗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精锐。
心中砰砰乱跳,张十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上头这位兄弟,你可是洪将军身边的亲兵,在下上次来的时候,似乎咱们见过面的!”
听到这里·老喷心里疑虐就更是去了七八分,他拱拱手道:“这位兄弟,不是在下信不过你,实在是上头下了严令·要严加防备,在下必须要谨慎行事。得罪了。”
张十三笑道:“无妨无妨,在下醒的。”
老喷指着骑兵队伍后面的那些马车道:“这上面是什么?”
“这上面是一些粮草。”张十三道:“上一次来的时候,洪将军说过,莽吉塔城粮草有些短缺,呵呵,这不·我家何大人便命令在下运过来一些,顺便也想从莽吉塔城换些兵甲武器。咱们乞勒尼卫,这方面短的很。”
老喷也就是随口一问,打死他也想不到,武毅军已经不声不响的把乞勒尼卫给打下来,还把张十三给收服了。
“兄弟,把你的官方印信给咱吊上来验一验。”老喷又是说道。
“你!”张十三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冷笑一声:“兄弟·凡事莫要太过分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信不过我们?”
老喷看到张十三装出来的中愠怒却又无法发作的表情,心里疑虑已经荡然无存,他笑呵呵道:“得罪了张千户·现在兄弟信了,来啊!开城门!”
在张十三和老喷墨迹的时候,远处的山坡上,一双眼睛也正透过望远镜盯着这里。
莽吉塔城位于阿速江西岸,北面和南面是莽莽群山,越过大山,北边就是喜申卫,而南面是可木山地面儿,莽吉塔城所在的这片山水加峙的平原,不过是数十里方圆·在西门西南外不到两里处,便是群山,山上长满了松叶林,密密的松针阻拦了一切视线,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而此时,这片山林中·却满满的都是人,足足有数千人隐藏其间,而且他们每几人中间,赫然就是一门安装在小车上的佛郎机炮。
大约两千人的队伍,足足有数百门佛郎机炮。
数千人聚集在一起,却是没有丝毫的吵闹,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呼吸声。
连松枝被积雪压断的吱吱声都清晰可闻。
连子宁躲在一株粗可合抱的大松树后面,举着千里筒细细的看,看了一阵,他放下千里筒,向石大柱笑道:“这张十三,还真没收错他,又能打仗,又能演戏,这个家伙,是个人才。”
石大柱笑道:“那是大人慧眼是真,若是换成标下,早一刀把他杀了!”
“你们呀!”连子宁摇摇头,他已经预见到,张十三肯定和石大柱这些人不会相处的多么和谐,但是这也是他乐意见到的。
“人都就位了?”连子宁问道。
“熊指挥使的第一卫就在咱们东边一里处,只要是那边一发动,他们立刻可以出击。陈指挥使的第二卫在北边五里处隐蔽,骑兵已经尽数调拨给他们,莽吉塔城这边一动,北边的药乞站肯定要增援,那时候就是他们发动的时机!”
“唔!”连子宁点点头:“这洪朝刈当真是贪心不足,占据了一个莽吉塔城还不够,非要再把药乞站给占喽,八千人却分兵两处,正好让咱们各个击破。”
“好了!要入城了!”连子宁眼睛贴上了千里筒,摆摆手:“所有佛郎机炮,校对方位!城墙之后五十丈,自由校对!”
说话间,那边的莽吉塔城大门已经是缓缓地打开了。
张十三一提马缰,当先入城,后面的三百多龙枪骑兵伪装的部属,也跟着缓缓入城,他们都是连子宁手下的精锐,身经百战的,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竟然还都能维持住镇定。
骑兵大部分都已经进去了,老喷忽然道:“骑兵入城,大车停下检查!”
这时候,已经入了城的张十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和身后充作他侍卫的徐南金对视一眼,徐南金满脸的横肉一哆嗦,便是大喊道:“弟兄们,抄家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