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想到那次在车里关了灯,看着青年蜷缩在副驾一角脸色绯红目光涣散地战栗,想到那天夜里他强行压抑住对黑暗恐惧的本能找手链到浑身颤抖,想到切尔顿庭院灯组熄灭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攥紧的双手。
那是一个强大的人十分难得的脆弱,是坚硬之人极其罕见的服软折腰,就像雪山之巅冰上开出的花一样令人震撼。
最开始只觉得痛快和兴奋,后来是隐隐有点不忍心,然后到现在是舍不得。
自从发现林渐西喜欢自己之后,这个人原先那些捉摸不透的心思,那些深沉似海的算计,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
没有揭穿盛铭风拙劣的借口硬要选择跑一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工作室遇见我。
和盛铭风一直关系和谐,刚才却突然起了那么大的争执,也是因为我。
他明明早就可以离开了,可是现在却一直待在这里不走,东拉西扯说些废话,还是为了我。
那么复杂神秘的一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笼罩着一层伪装,是我让他变得简单,变得容易被看穿。
一想到这些,韩沉非那颗坚硬的心就蓦然变得柔软,好像有人在拿温暖的手轻轻揉搓一样。
啧,他可真敷衍,机器根本没在工作,什么都没录下来。他故作冷漠地一甩手,轻哼一声不再去继续研究。
还有,刚才我说的,不全是假话。姜导的确特意跟我提了,你在网上的评价和反馈还不错,到现在还有人在评论里刷你的名字。语气又是十足的公事公办,没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闻言,刚放松下来的林渐西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是吗?我的荣幸。
但韩沉非仿佛没发现他的兴致缺缺,自顾自继续转述着网友们的话,眼中闪着奇异的色彩,仿佛在试探着什么,又在确认着什么。
他们说你和铭风的合唱很完美,音色突出但不突兀,看起来很有天赋。
论音乐造诣,那确实比你强点。青年下巴轻抬,毫不谦虚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又说你厨艺高超,那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很好吃。
那确实比你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厉害多了,连削个皮都不会。他显然还记得一起煮面那天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胡萝卜,马上不遗余力地开口讽刺。
可韩沉非却像是一点都没把他的嘲讽放在心上,竟然还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闷笑一声继续道:他们还说你长得好看,完全是当明星的料子,笑起来就像糖一样甜。
他一面说一面靠近,和从前一样有压迫感,却再没了那股敌意,深沉的眸底含着显而易见的柔和笑意,嗓音压低的时候像是在讲什么好听的情话。
还说你脸上的两个酒窝很可爱,眼睛特别亮,好像有星星掉在里面了
林渐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人莫名其妙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身子不太明显往后一撤,忍不住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男人,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怎么不继续说了?他退,韩沉非就进,还非要把头凑过去,嘴角一扬笑得很坏。
韩大少骂不还口上赶着,可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林渐西面色清冷毫无波澜,但被茶色卷发遮住一部分的耳朵却出卖了他,露出的耳尖微微发红,耳根更是玉白中透着粉。
韩沉非呼吸一顿,眼睛死死盯着那点艳丽的绯色,几乎看愣了。
这个人脾气很坏,心机很重,性子又恶劣,总能破坏我所有的计划,看透我全部的打算,精准打乱我每一步的节奏。
他揪过我的领带,泼过我苏打水,打过我的肩胛骨,碾过我的手腕,也曾经把我按在草坪撞在玻璃门上动弹不得,靠近我又推开,引诱我又作壁上观,冷嘲热讽从不间断,好像以作弄我为乐,嚣张到无法无天!
可到了现在,韩沉非终于明白,那其实就是林渐西最真实的相处方式,他对别人从来不会这样做,能被他这样对待的人只有自己。
他就是一只总是喜欢张牙舞爪的猫,用这样的手段吸引自己的注意,只有顺毛摸得舒服了,才会把爪子都乖乖藏进肉垫。
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他先服软呢,明明只要我对他态度好一点,说话温柔一点,他就会自然而然软化的。
他其实也很好哄,他是这样喜欢我。
韩沉非注视着眼前青年白皙的后颈,目光扫过他柔顺的眼尾,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忽然就袭上心头。
整颗心满满的,涨涨的,头一次发现原来快乐竟然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清了清嗓子,冷不丁道:总之,铭风那两期节目点击量是最高的,连你单人的小彩蛋都有很大的播放量。你对节目的配合给铭风的帮助不小,我作为经纪人,总该有所表示。
又要用钱打发我?林渐西耳后的粉红迅速褪去,当即便一脸漠然地看过去,神色倨傲冷若冰霜:很抱歉韩大少,我已经不缺钱了。
不是钱,是礼物。韩沉非慢悠悠地补充道,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急色,像是想要极力辩解。
没兴趣
一副袖扣怎么样?男人又匆匆打断他,用的是费兰迪宝石,中间镶嵌黄钻,光设计理念就有整整三页法文
市面上流通的那一些普通袖扣,多少有点配不上他,这种高定倒还像点样子。
倒也不是真的多在意他,只不过就当养了只金贵的猫。
林渐西眼神微闪,顿了一会儿才道:那也没兴趣。
韩沉非顿时松了口气。
猜对了。
他之前就发现,林渐西对珠宝的鉴赏几乎到了精通的地步,能一眼就认出Afortunado的幸运蓝宝石,认得送给盛铭风那颗早已经停产的Sinceridad西班牙鸽血石,认得出洛迪斐真善美系列袖扣,那么就一定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那好吧。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韩沉非就很聪明地没再继续纠缠,耸了耸肩很快转移了话题,快中午了,一起吃饭?
语气自然到像是多年好友,根本想象不到他们明明一直以来甚至到今天为止都是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
于是林渐西当下就狠狠拧起了眉头,毫不客气地出言质问:韩沉非,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他似乎对两人之间忽然改变的氛围十分警惕,对对方骤变的友好态度极其防备,憋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想讲和。韩沉非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什么?青年面上的神色就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匪夷所思,饱含嘲讽的眼刀登时就凌厉地扫了过去。
韩大少,需要我提醒你,我们昨天才刚刚吵过一架吗?
他刻意在昨天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试图唤起男人的记忆。
嗯,我没忘,所以今天这顿饭,我请。韩沉非却恍若未觉,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不去。林渐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轻哼一声冷冷叱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去外祖母家。韩沉非嘴角微扬,抱着胳膊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她老人家想你了,念叨了好几回,我刚刚已经提前告诉她你今天会去
他忽然凑近,林渐西,你不是说和她亲近吗,那就忍心让她失望?
叶老夫人?
林渐西不禁微微蹙眉。
这个理由太正当了,几乎无法拒绝,所以沉默良久之后,他还是坐上了韩沉非的副驾。
风景一路倒退,但他却始终拒绝交流,只是心事重重地隔着男人看向左边的车窗外,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忐忑。
就好像想要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面前,那种想要接近却又小心谨慎害怕有诈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家熟悉的店面远远地就映入眼帘,装修华丽精美,似乎还隐隐约约带过来一阵面包的香气
是路闻风的那家烘焙坊!
韩沉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青年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研究了一遍,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后,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林渐西面上毫无波澜。
就好像这个他待了很久的地方,根本没有在他心里留存下任何痕迹。
他看起来游走在那么多人之间,和那么多人都有纠葛,可是真正的感情其实单纯又执着,不论是乔默川、路闻风还是盛铭风,他果然都只是逢场作戏!
韩沉非忍不住窃喜,然后在心里叹息一声,我真傻,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林渐西也同样窃喜,然后也在心里叹息一声,是啊,你真傻,怎么会到现在还敢相信我呢?
而此时的烘焙坊内,一个俊秀的青年正靠在台前,神色温和地同里面的人说话,似乎是在询问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上午不营业。郑宇凡歉意地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口挂着的指示牌。
我知道的。那人很客气地弯了弯嘴角,浑身都透着一点矜贵,我是来找渐西的,请问他在吗?
渐西?郑店长脸色微微一变,手上擦杯子的动作也顿住了,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点怅然,他早就不来这儿了。
咦,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这里兼职吗,还让我过来找他的。青年状似不解地问道,眸底却并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反而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
闻言,郑宇凡忍不住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本来也不算在这儿正式工作,只是总过来帮忙而已。
不会吧?青年温和的面色忽然变得有几分阴沉,若有所思地继续试探道:那就是说,他在店里义务劳动?哪有人这么傻?
因为他和我们老板是是很好的朋友嘛,所以才呃,这些渐西没告诉你吗?
郑宇凡虽然是个神经大条的大嘴巴,这个时候也开始发现不对劲了,及时止住话头狐疑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他哥哥,林瑜。
咣当
郑宇凡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韩小非古早霸总文学受骗者,他打我骂我凶我可是他爱我!
韩小非:别嘴硬了,我承认,你的那些小花招吸引到我了。
林小西:醒醒,作者这本是火葬场文学不是古早霸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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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他喜欢林渐西
两旁的行道树不断后退, 车子逐渐开出市区,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华尔蒂斯附近叶老夫人的居所。
门前的庭院枝繁叶茂一派欣欣向荣, 乍一看和之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去瞧就会发现花已经换了一茬开得更浓艳,底下的石子路似乎也翻新了, 只有那头阿拉斯加犬一点没变
汪!它仿佛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漂亮的青年就是前几次那位不速之客,激动得呼啦一下窜起来大声狂吠, 看起来凶狠又斗志昂扬。
林渐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吼惊得眼皮微跳,脚步瞬间顿住了。与此同时, 韩沉非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往青年的方向挡了一下, 然后重重咳嗽一声,冰冷地扫视了阿拉斯加一眼。
这一眼仿佛有着极强的威慑力, 原本十分凶恶的大狗竟在一瞬之间变得萎靡又胆怯, 两边的耳朵也迅速耷拉下来。
呜那些还没出口的叫声全都吞回肚子化作可怜兮兮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委屈地趴了下去,还哼哼唧唧地哆嗦起来。
然而被护着的林渐西却在一边懒洋洋地抱着胳膊, 很不知好歹地轻嗤一声:韩大少果然好本事, 连它都那么怕你。
他好像浑身上下长满了防备的倒刺, 攻击性极强,一找到机会就要不遗余力地嘲讽两句,可是身体偏偏又很诚实地朝着旁边的男人靠近了一点
那是潜意识里信任和依赖的姿态。
小骗子, 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
韩沉非自觉看透了他的口是心非,嘴角一弯正要说点什么,却被里面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唤打断。
是沉非吗?叶老夫人年迈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响起,随后便是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你又吓易路斯了?
她从屋里慢吞吞地走出来, 面上带着一点轻微的嗔怪,还没开口责备,目光一转看到外孙旁边站着的俊美青年,眼底全部的神色就立马都转化成了浓浓的惊喜。
小西真的来啦,我还以为是沉非在哄我呢!老太太登时眉开眼笑,一来就很热情地握住了林渐西的手,面上神色十分和蔼。
是啊,我又来叨扰您啦。林渐西马上先乖巧地打了声招呼,看见她笑心里也觉得高兴,反手紧紧回握,亲热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是叨扰?叶老夫人佯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精神一振,开始和所有的长辈一样问长问短。
小西,我听说你最近在小北的公司实习,工作都还顺利吗?
欸你实习是在哪个部门呀,上回我听小北说是什么什么实验室的,我也不太懂,他有没有好好关照你?
哦对了,还没恭喜你找回了家人呢,这些天生活上都习惯吗?
她向来有一颗几十年如一日的活泼少女心,如今年纪大了,又多了几分唠叨,这一连串絮絮叨叨的问题听得韩沉非一阵头大,可是扭头一看身边的青年,竟然还在边听边点头,没有半点不耐烦。
耐心地等外祖母全部说完之后,他才微笑着开口接话,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问题的顺序,然后一个一个依次回答。
实习工作都挺愉快的,原先是在PTE实验室,现在是在集团的临时项目组做公益课程设计,临北很照顾我,教了我很多,最近生活也都适应了,劳您挂心了。